永乐无法,只得道:“我给你讲个故事。”
栩尧这才露出些许高兴的神色,虽然聪慧,到底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永乐想想,方道:“从前……有一条蛇……”
栩尧自床上跳起来,叫嚷道:“又是这个,我不听。”
永乐板起脸道:“我也只会讲这个。”这故事还是凤君讲给她听的。
现在想起来,等一个爱人,他迟迟不来,那等爱的人,总会心灰意冷。
正是这个道理,令永乐现在忽然不明白自己的心意……爱或者恨什么的,都太揪心,太复杂,她不大明白。
栩尧气得要命,明明是永乐说要讲故事的,谁知还是那么无聊的故事,而且竟也不讲完,只顾自己发呆。
永乐自己发呆完了,看见栩乔的模样,奇怪道:“你怎么还不睡?”
栩尧扁着嘴。
不出片刻,连在永乐屋内收拾床褥的凝香都听到了栩尧那撕心裂肺的假哭声。
当真是非常动听,非常悦耳。
又过了一会,凝香便见永乐回来了。
她解了外衫,凝香接了过来,又服饰她梳洗了一番,才笑问:“小姐,栩尧少爷睡了?”
“我怎么会知道?”永乐道:“我困了倒是真的。”
凝香含笑。
说是不关心少爷么?好似也不是。
说是十分关心?也不对。
而且如今,她也再不说国师会来的事了。
凝香见永乐睡下,自己吹灭了灯,合衣在外间躺下,看着窗外的新月。
真奇怪啊……
就连凝香也想不明白,为何总不见国师来呢?
他已经不在乎永乐小姐了么?
用力地摇头,把这念头自胸中赶出去。
会来的吧……
凝香自己也困倦起来。
“会来的吧……”
自睡梦中吐出这几个字,隐约听得永乐在床上翻身的凝香呜咽了两声,睡得更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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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屈指算算,这还是今年第一次出门,外面春光正好,叫人欢喜。
柳懿原本打算先行一步,但一看这帮妇孺撑着小伞挡雨作悠闲郊游的姿态,顿时就觉得不放心起来。
尤其是永乐,说天气热了,空气又潮湿,不愿易容,只戴一顶小帽,以帽檐薄纱遮面。
那一层纱能遮到什么?该看见的也差不多都能看见,这样一群富贵雍容装扮的家伙,走到半路大约就被劫色顺便劫财了。
柳懿忍不住提醒:“师妹,你不打算打扮得低调些么?”
永乐撩起帽檐的薄纱,笑嘻嘻地用扇子掩唇,笑道:“不妨事,有师兄在呢。”
见她眼波流转,柳懿在心中暗啐:呸,小妖怪!
另一个小妖怪更不得了,从前儿起就开始琢磨着要把手上的现银换作银票,打算一路赌他个昏天黑地。
唯一正常的一个是凝香,打点收拾东西十分利索,不过柳懿很快也发现了不对劲。
“凝香姑娘?”
“柳少爷何事?”凝香笑眯眯地问。
“鸟笼子跟棋盒带着做什么?”这究竟是要出一年的门子还是什么回事?为何一路上的杂物都装了三辆车?还特特去外头雇了几个打杂与赶车的,一路上好照看。
“瞧您这话说得——”凝香乐了:“富贵人家都这么出门的。”
“我——”
柳懿的出生也是极高贵的,熟知那些作派,故而无法反驳。
临出发之时,柳懿骑马前行,一路上浩浩荡荡好不风光,面对着路人那艳羡眼光,柳懿头一次心绪不灵起来。
每每遇到路上有几个美人,见他身后的永乐,便投以哀怨目光,然后远远走开。
不是啊……我跟车里坐的那姑娘没关系……我……
这些话若说出来,他也没脸,只能对永乐道:“为了师妹,我牺牲良多。”
“多乎?不多矣……还可以再多点的。”
柳懿磨牙。
永乐就是故意的,这天朗气清的,就他一个人拉着漂亮姑娘的小手浓情蜜意,叫她情何以堪?眼瞅着这才刚落座喝茶,就有邻桌的一个漂亮姑娘往这边不住地瞧,她撩了半边薄纱,作失落状,问道:“师兄……你真气了?”
“师妹,你这样师兄怕保护不好你。”
永乐笑笑不答,栩尧见永乐笑,便也跟着笑。
柳懿十分无奈,带着个绝世的美人,又带着银子,实在很怕一路上有人劫财劫色,好在暂且只遇到几个不长进的毛贼,无伤大雅;现如今他们坐在这茶寮内,等着周肃他们前来会合,好一路往苏家堡去。
离苏家堡越是近,越能瞧见不少带着武器出现的江湖人,男女皆有,各个风尘仆仆的模样,想来也是,再过两日武林大会便要开始,再不急着赶过去就要迟到了。
算算时候,也差不多该到了,柳懿起身到外头看看,日头高照,见到的都是过客,不见周肃等人的车骑。
白走了一趟,回来却见一人坐在自己方才落座的地方,正与永乐说话。
那是个年轻后生,穿雪青的衫子,手握着一色的纸扇,一派风度翩翩的模样,腰间别了一把长剑。
他皱了皱眉,走过去,只听那男子道:“姑娘姓什么呢?”
永乐似乎也不觉得气,微微歪了头,笑道:“我没有姓。”
说完,拍拍栩尧的肩膀。
栩尧便抬起头道:“我们为什么要白告诉你?”
对方又是一愣,只听栩尧自怀里摸出两个骰子道:“我们来赌一赌,你赢了,我们便告诉你。”
“怎么个赌法?”
“掷骰子。”
这法子最简单也最迅速,没那么多花样与规矩,那男子点点头表示明白,又问:“若我输了,又怎样?”
“若你输了,就要你那舌头,反正你也多话。”
永乐与栩尧都没回答,说这话的是柳懿,他已经走过来,站在那男子的身后。
回答他的是男子的笑声。
“看公子器宇轩昂,不知是何门何派?”
柳懿道冷声道:“不敢当,在下自集贤庄来。”
那人似乎细细地将集贤庄几个字咀嚼了一番,方又笑起来。
“姑娘原来有伴,请恕在下叨扰。”说不上是有惊惶或者遗憾的语调,也似乎并未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只这么平淡的一句,那人便笑着站起来,微微欠身,然后便施施然离开了。
“有伴就好……”
他心下讶异,一扭头,谁知那人已经走开很远。
柳懿坐了下来,听永乐道:“那人武功很好。”
“你知道?”
“我不知道,我看得到。”她也学过,虽然只学懂些傍身的皮毛功夫,但也知道,像方才那样,似乎只是一转眼,那人就像鱼一般滑走了:“若是真打起来,师兄大约也讨不了便宜,反正他也赢不了栩尧,何必多事?”
“你怎么知道他赢不了?”
永乐托下巴,笑而不语。
栩尧把两枚骰子往上一丢,又伸手一抄,稳稳当当地收紧袖笼,嘴皮一掀,义正辞严道:“作、弊。”
柳懿正要说话,却听又有人进了茶寮,回头一看,恰恰是先生与他师兄师弟。
“先生。”
几个人都站了起来,让周肃坐了上座。
正是日中,外间天气有些热,周肃的脸颊上也有点细细的汗,他接了苏禾递过来的浸过冷水的帕子,擦了一擦,才疑惑道:“你们站着做什么……”
几个人一听这话立刻坐了下来,除了苏禾,果然周肃下一句就是:“还不赶紧倒茶?”
永乐便站起来,苏禾也正伸手,她便笑:“师兄且坐着。”
说完,便给周肃倒了一盏茶,周肃接过去喝了,两只眼睛盯住她。
果然又觉得不一样了,因年岁渐长,人的气质也变得沉稳,眼神里虽藏着狡黠,却也不似当年单纯明净,一无所惧。
真真可惜了。
当初要是竭力反对那猪油膏脂蒙心的混蛋厉邵齐送他入宫就好了……虽想如此感慨,可周肃又想,这样的事儿也从不由他做主。
从来他都在那局外瞧着,情啊爱啊,都与他无关。
只是那么看着,然后感叹着可惜。
四年了,见永乐的时候并不多,第一次她来,他问,你为何要来这里?
永乐回答说,我等着厉邵齐来找。
后来过了两年,连他都倦了,永乐又来见他,他问,你还在等厉邵齐来?
永乐冷着脸道,我心里一想到他便生厌;然后又笑说方才说的都是假话。
实在难辨真假。
可周肃又想,换做了是别人,又如何呢?等了又等,等到最后,只怕心都冷了。
他不明白厉邵齐为何不来找永乐,明明他应该来的。
第三次永乐再来,他问永乐,你可有想过,那个人早就不在了。
永乐呆愣了片刻,然后摇头。
不知道是没想过,还是不敢想,或者是想过了,却没有答案。
来人
集贤庄一行人,浩浩荡荡五六辆马车,又有师兄弟几个,骑着高头大马,不像是要去参加武林大会,倒像是来寻衅生事的。
离苏家堡的大门还远,苏名一就亲自前来接,几年的光景,他已是个成熟的青年,面容俊朗,身量高挑。
他到周肃的车马前请安,栩尧掀了帘子对着他看了又看,忽然大声道:“师叔的眼底下一片青。”
众人都听见,果然见苏名一笑得像根苦瓜,眼圈一团乌青。
周肃听到这话,才正眼看看自己的得意门生,半晌方揉了揉眼睛,对苏禾道:“你看你师兄那是……”
“被人揍的。”苏禾笑。
几个人都窃笑起来。
苏名一是周肃的弟子中,武功最高的一个;他从小极有天分,这江湖上像他这样天资聪颖又勤奋刻苦的人实在不多见,眼瞧着这几年出了师,名头越发响亮起来,谁知竟然有人能把他两只眼揍成熊猫状,周肃笑了,他严重好奇。
于是笑着拍苏名一的肩膀道:“跟先生说说你有什么不开心事儿让先生开心一下……”
苏名一发出两声悲哀的呻吟,引着众人往苏家堡去。
到了苏家堡的门前,果真竖着两块木板,一块上面写着“凭票入堡,一票三钱银”;另一块上写“团体购买有优惠。”
栩尧抢先跳下车,跑得近些,发现两块木板上都以极小的字写着“幼童三尺三以下免费”。
他比划了下自己的身高,悻悻地又跑回柳懿身边。
柳懿下了马,高高兴兴地摸他的头,永乐得多高兴啊,横竖都省了银子。
他们这样一群风光的人物下车的下车,下马的下马,引得周围的人都在瞧,永乐的马车在最末,动作也是最慢的一个,下车之前还问苏名一:“大师兄,都到了这里,不要紧吧?”
这话问得奇怪,苏名一不明所以,只随口应了一声。
凝香将车帘打起,然后跳下车来,永乐方伸出一只手,便听见有人吸气,她笑笑,自车内探出了头,吸气声更大。
苏名一方知她问话的意思,但是看见她的模样,也忍不住笑了。
虽当年已知他的小师妹是个美人,只是眉眼里都是稚气;现如今更令他可向这天下人炫耀。
永乐穿着水红衫子,又配葱绿的裙,发上碧玉云簪金步缓摇,繁盛如牡丹绽放,众人的眼睛都盯住她,舍不得移开。
她笑问苏名一:“师兄觉得如何?师妹可有令你面上添光?”
她这傻瓜师兄,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常说着,师妹你若有一天陪着师兄在江湖上走走便好了,到时候我是天下第一的剑客,你是天下第一的美人,该是何等荣耀何等风光?
苏名一也笑了。
因永乐站在门外,竟令门口一时拥堵起来,忽然听得马蹄声疾,众人看过去,见一顶轿子飞快醒来,那轿子不小,装饰得颇为华丽;四个轿夫都是穿着一身青灰的颜色,抬着那轿子竟也健步如飞,眨眼间便到了门前,后面也有几人,骑着骏马不紧不慢跟在后头。
那先前骑马的青年,就是之前在茶寮内与永乐攀谈的那位。在这阳光底下,更觉得他是翩翩俊秀的男子,笑容腼腆并不让人觉得讨厌。
他翻身下马,见众人都在这门口,又一瞥,见到集贤庄的一干人等,便笑了。
倒也不先来与永乐说话,只直行到周肃面前,抱拳道:“周先生。”
周肃抬了抬眼皮,“嗯”了一声,忽对他的几个弟子道:“走吧。”
苏名一是主人家,便叫家里的下人引着他们先去。
那青年又走向苏名一,递了英雄帖,苏名一笑问:“敢问尊驾何人?”
永乐走在最后,听到这话,回头去看。
只听那青年道:“苏公子客气了。”
那轿子上的人终于走了下来。
永乐停住脚。
那是个看起来非常年轻的男人,身材高大,面容应当是清秀的,可是背着光看不大清楚。
栩尧走在前头,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