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再一想,厉邵齐还能让柳懿给她这样的东西,大概就算近日过得不好,也不至于太坏,所以暂且不必担心。
他可是国师,并不能单凭那外貌衣着相似便定了他的罪,要知谋害储君,这是一等一的重罪……必定要慎之又慎;如今这宫中似乎还是一派升平祥和的气氛,所以……
永乐叹息又叹息,这样子可怎么是好?
一面是栩乔,若说不是厉邵齐,可那是谁?栩乔必定会为难。
一面是厉邵齐,他为大皓鞠躬尽瘁怎会做出这样的事……可除了她,究竟有多少人会信?
栩乔看的那些书,其中也些那些乱臣贼子,资性贪邪,外方内圆,朋党构奸,罔上害人……若是厉邵齐被当做那样的人,又会怎样?
永乐不敢再想。
她出神之时,忽听门外有脚步声,还伴着栩乔的声音:“这么早她便睡了?”话虽这样说,脚步却未停,大约是想进来。
永乐忙将东西藏在袖笼中,然后迅速地回到床上,一个不防,将摆在床边的鞋踢翻了一只,想要收整好又来不及。
料想这屋里昏暗栩乔看不见,永乐忙在床上躺好,闭上了眼睛。
栩乔果然推了门进来,没有叫人掌灯,而是走至床边,先停了一停。
永乐心里直犯嘀咕,可又不敢睁开眼。
好在栩乔立刻又走上前来,试探着唤她:“永乐,永乐?”
永乐装作熟睡,只“唔”了一声。
只听戌佩道:“殿下,看来永乐姑娘是睡了,伤药里大约都是有安眠的成分。”
栩乔便答:“也好,我们就走吧,不必吵她。”
说完,大约是扶着戌佩的手走了。
永乐听到门阖上的声音,舒了一口气,等外面没了动静,才翻身起来,心中想着那字条不能留下,可是这时候也没火……
考虑了片刻,永乐又下了床,摸到桌边倒了半盏冷茶,先尝了尝那药的味道。
那药的味道却奇特,虽然极苦,却也带着一股莫名的芳香,永乐咬下一点儿仔细嚼了,并无异样,也不像是剧毒。
这药是厉邵齐给的,大约是假死药。
永乐只好叹气,她这十余年来,从来未有哪一日如今天般忐忑不安。
她咬牙,然后张嘴把剩下的药吞咽了下去,不敢去嚼。
吃完药,她又倒了满满的一杯茶喝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她才惊觉满手是汗。
永乐与栩乔
【二十八】
忐忑了一夜,永乐第二天是青黑着眼醒过来的,那药没将她害死,却叫她全身上下都不舒服,心口处也痛。
这大概就是药效了,永乐心里想着。
宫女们似乎也觉得不对,分明昨天虽然受了伤,脸色看着还好,今天却忽然见到永乐青黑着脸,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各个都慌乱起来,连忙叫了御医过来查看。
谁知道去太医院院士都不在,只有医士在里头,问去了何处,都说到斋宫去了。
有也比没有强,于是请了医士来,诊察永乐的脉象。
见大家都紧张,永乐强笑着安慰道:“紧张什么?我自己就是大夫。”
那医士也诊断不出什么来,只知道这脉象极不好,却不知道是何缘由,众人又催得急,正为难时,只听永乐又道:“大概是受了这伤引起的,昨夜起风,我大概风寒了。”
众人都知道永乐自己也是学医,且又得皇太女信任,多少人都称赞她医术高明,那医士得了台阶,便也道:“正是这个缘故,要想病好,倒是先将这伤治好才是。”说完便开了一副方子。
永乐伸手要方子看,只是寻常的方子,她心中想,假死药里有什么她不太清楚,此刻胡乱吃药反而不好,便道:“这些都不必了,给我熬碗姜汤,我吃过了休息会就好。”
她既然发话,众人不敢不听,忙下去准备了。
姜汤永乐也只敢喝了一半,休息了会觉得大约无碍,她才放下心来。
如果柳懿还会来就好了,永乐还有许多话要问。
先生是不是还在临晖?厉邵齐究竟好不好?国师府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栩乔到底隐瞒了她什么?
每一样都叫人无比忧心。
永乐问当值的宫女:“柳世子今日没进宫来么?”他们自扶姜来,住的都是城内的驿馆,入宫来不算方便。
听到这问话,那宫女先是一愣,然后抿着嘴乐道:“永乐姑娘,柳世子今日没来。”
这态度很奇怪,不过永乐也没放在心上。
那宫女却开口问:“永乐姑娘,柳世子若是走了,您大约也会想念吧?”
这话就更奇怪了,不过永乐想,柳懿那人,嘴甜如蜜,引得撷芳殿里的宫女们都爱亲近他。
永乐笑着回答:“有什么想不想的?给我倒杯茶来”
正说话喝茶的时候,听见外面说栩乔来了。
她一见永乐就吓了一跳,道:“怎么回事?”
永乐也惊诧:“什么怎么回事?”她现在心虚得很。
栩乔摸摸她的脸,道:“你看起来活像要死了一样。”
众人都白了脸,唯有永乐还笑:“你怎么这样说话?”
栩乔也正后悔怎么心直口快说出这么不吉利的话来,她忙朝地上啐了一口,道:“呸呸,我胡说八道的。”
然后又问人,御医来请过脉了没有,她今天吃的什么。
永乐都回答了,朝栩乔使了使眼色。
栩乔会意,叫其他人走开。
等四下并无旁人,永乐才问:“栩乔,你们对厉邵齐做了什么?”
栩乔微笑道:“什么都没有,怎么?你不信我?”
永乐看她的模样,半点异状都没有。
于是她也笑笑,换了个话题道:“栩乔,你听说凤君过么?这世间上有一种叫龙骨牡丹,又叫做情花。”
其实全是杜撰,那奇特的花只是她忽然想到的。
这花少有人知道,就算是她也并不太懂,栩乔应该也不知道。
栩乔神色复杂,摇了摇头。
“那花也奇特,长有六叶,花开之后只剩两叶,有情的二人分别服识,从此二体同心?”
说话之时,永乐握住了她的手。
栩乔的笑容变淡了些:“我并不是大夫,没听说过这样的奇特的东西。”
“栩乔你知道什么叫二体同心么?”
被她握在手心里的手,有微微的颤动,永乐假装什么都没发觉,继续说话。
“就是我痛的时候,另一个人会痛……而另一个人痛的时候,我也会——”
这话还没说完,栩乔就猛然自她手中将手抽了出来,仿佛是碰到了什么剧毒一般,神色变得有些慌张地退了几步。
永乐静静地瞧着她的动作,不知道是心痛好,还是愤怒好。
“你对厉邵齐做了什么?”
“他若是清白的我就会还他清白。”
永乐气急:“不是厉邵齐做的——”
她觉得栩乔根本是在强词夺理,可栩乔也觉得永乐是如此。
栩乔道:“那也只是你说而已。”
“那你怎么不信我?”
“那箭是冲着我来的!”
“是冲着我来的!!”
栩乔一声冷笑。
“你笑什么……”
“你以为你是谁?谁会杀你?”栩乔怒道:“你看到……什么都是你看到!!可是别人会信么?就算是我也信你……你怎么堵得上别人的嘴?!为什么总要当我是坏人?你以为我愿意?”
这话问得永乐僵住。
栩乔说的,她都懂,可是牵扯到厉邵齐,她就无法冷静,也无法容许别人不相信。
这样的任性是她以前从未察觉的。
栩乔又道:“你满脑子只有你自己跟厉邵齐,你有没有想过我与凤君有多为难?帝君仍旧病着,你叫我要怎样?若查不出口来,是我无用,可是叫我怎么查?”
射向永乐胸口的那支箭,分明是法术凝成,然而那一日狩猎,最后检查的时候,人人手腕上的镯子都未有改变,除了厉邵齐。
他的镯子倒是也未有变化,而是整个消失不见了。
依他所言,那镯子不见,他自己也是刚刚发觉。
这话叫人怎么信服?那镯子是每个人随意挑拣的,就算要做手脚,怎么就偏巧到了他手上?
而猎场守卫森严,外人无从进入。
那一箭的力量不算大,但是直射入人的心窝,必定是要取人性命的。
此人不除,栩乔寝食难安。
“你倒是说说看,如果换了是你,要怎么做?”
面对如此咄咄逼人的栩乔,永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栩乔所言,似乎句句在理。
她问:“你到底做了什么?”
栩乔心烦意乱道:“我还能做什么?关起来,然后审问罢了。”
“栩乔你——”
“如果你是因为他受了伤所以变成了这样,我可以叫御医来,可我不能停手。”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
永乐叫住她。
“怎么?”
“凤君呢?凤君知道这件事么?”
栩乔回身讽笑:“如果我说,这件事是凤君叫我做的,你觉得如何?”
永乐慢慢地蜷缩起来,拽住自己的袖口。
胸口痛得要命,什么二体同心的话,是骗人的,可是她在这里,似乎真的觉得她也在经受跟厉邵齐一样的苦痛。
她不知道所谓的审讯究竟是怎样,可自那些传奇故事里听到,还是从那些传言里说的来看,总是十分可怕的。
也或许,这是只药的效果,跟厉邵齐有没有受到什么伤无关。
栩乔已经走了,她说的话却还烙在永乐心头。
如果凤君也知道这件事且默许,她还能如何?凤君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栩乔也不是。
这件事比她想象当中严重了许多。
而她一个人呆在这里,虽是春日,却比严冬还寒冷。
想起厉邵齐之前对她说,叫她再等等,然后就接她回来的话,真叫人觉得是做梦一般。
栩乔自永乐那出来后,就往凤君那里去,可是众人都道凤君去了千秋殿。
因围猎时候发生的事兹事体大,又不适合在刑部或者在国师府内讯问,故此瞒着重人,将厉邵齐移到了千秋殿。
那是皇城内最偏僻的殿阁,几乎等同于冷宫一般,如今却是重兵围守。
栩乔进到里头也颇费了些功夫。
她在最里头的屋子里见到了厉邵齐,那屋子不大,四周贴满了符纸,又有侍卫们把守,还燃着令人放松神志的香。
厉邵齐就坐在屋内,他并不能动弹,但是无损儒雅的姿态。
他从前是那样高贵的人物,可现在看人的眼神里,带着轻蔑,又有些无奈。
一旁坐着凤君,他老神在在地看着窗外。
这屋里本来应该是十分昏暗的,因开了窗便光亮起来。
阳光照到二人的面上,教人觉得很安适。
除了厉邵齐身上脸上的伤以外,看着那银色的面具衬着新增的血痕,栩乔一阵心惊。
她唤道:“凤君。”
“哎呀,是栩乔来了。”凤君笑笑,招手让她过去。
栩乔坐在她身边,凤君旁若无人一般,捧着她的脸瞧了阵,问:“谁又给你气受?你的眼圈都红了。”
栩乔道:“没有的事。”
凤君笑笑,却对着厉邵齐道:“这个宫里除了永乐,还有谁敢呢?”
厉邵齐的手抖了一下,手上缠绕着的金线立刻发出淡淡的光芒,然后箍得更紧。
凤君又道:“栩乔倒是有大人样子了,永乐还跟个小孩子似的,不过也是这样才可爱……”
厉邵齐忽然厉声道:“够了。”
“怎么?”
厉邵齐却不说话了。
凤君笑道:“栩乔去同永乐说,叫她不要担心,过两日厉国师就无事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查也未能查出什么,厉国师如此忠心耿耿,又得帝君倚重,若是帝君醒来,必定也会这么做。”
栩乔真的欢喜起来,方才虽然对永乐说狠话,那也是逼不得已,她其实并不想永乐知道这些事,可永乐偏偏却知道了。
这次好不容易和好,她并没有想轻易破坏这份情谊。
“是啊,那你去吧。”
栩乔点头自去了。
等她一走,凤君就敛了笑意,对厉邵齐道:“瞧我多好心,时刻都提点着这两姐妹,叫她们要好好的。”
栩乔与永乐,永乐与栩乔,若认真计较起来,的确是一对骨血相连的好姐妹。
如此年轻又美好,叫人见了便生妒。
过往
【二十九】
厉邵齐沉默良久,最后问他:“你到底要记恨多久?”
凤君不回答他这话,反问:“你就还记得我们小时候说的那个故事么?”
厉邵齐不答。
“我可是记得很清楚……那条蛇,我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好笑。”
他就好像那条蛇一般,喜欢上一个人,然后一直耐心等待,最后让一颗心都冬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