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晋国子民,却为虎作伥,认贼作父。当年,此女不仅深受老夏帝的宠信,武德帝登基,便是其捏造了子虚乌有的曲水神迹,实为其宠信;其二,负责崇文馆下地宫的设计,其中机关暗栈极其为阴损毒辣之能事,我朝遣出的密使死士,多为折损此中,罪恶累累,难以数椟;奏章最后重点指出,此女后化名顾眉君,装傻露乖,刻意接近凤王,其心机深沉,伺伏之深,令人不安。望凤王勿受其蒙蔽,勿为美色所迷,抽身事好,将其正法云云。
这奏折的巧妙,在于完全避开了我身为顾眉君,遇到王爷后的种种,详尽勾勒了从前诸事,种种罪证,让人无从辩驳。
敌国为官,单此一条叛国大罪,便以足够。
是以奏折一出,朝野上下哗然。国师当场便站了出来,撇清了关系,声称此女极有可能便是二十年前聂门中驱逐的逆女,早以将其在宗谱中除名,所作所为,皆与聂氏无关,请皇上明察等等。
御林军过来将我带走的时候,我看到奉命抓捕我的特使,也正是写那封奏折的人。
我笑了笑,道了一声义兄别来无恙。
男人的表情略略地不自在,微微叹了一口气,依然是那副谦恭没有棱角的模样。
从前我以为他是王爷的副手,如今才知道他原是晋帝的心腹。
他道:“眉君,从前我便劝过你离开王爷,如今……你若要恨,便记恨我罢。”
我默了半晌才迟疑问他:“……王爷呢?”
他苦笑了一声:“还在御书房外跪着呢。”
我想让他最后卖个情面与我,传几句话给我哥哥,或许,是当是交代后事那样,再留几句给王爷?跟他们说,事到临了,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害怕,若是尽了人事还是无用,便顺应天命罢?可是想了半日,却始终想不出最合适的话出口。
又或者,想到说什么是有用的。
是以我最终只点了点头,沉默地随男人走了。
此番去的,是大理寺的死牢。
既是关押重犯,环境反倒没那么苛刻,一只石床,一方石桌,几只石椅,一点豆灯。除去简陋些,还算洁净。
唯一的问题,便是那榻上只铺了一床稻草与一条簿被,那夜里冷极,我用簿被裹了全身,兀自被冻得簌簌发抖。待要涎着脸皮与那看守的狱使讨要一床被子,那些狱使却不不管不顾,半点也不理会我。
最后雪中送碳的,竟是另一名意想不到的人。
皇后。
她的内侍黄公公给我送了一床厚被,此外还有几份吃食。
可以看出皇后是极细心之人,那几份吃食竟都是那日王爷席上随口提起的,我*吃的东西。
而那些食物则全由银制的食具装着,明显是为了避嫌。
那太监在我疑惑的眼光中将送来的东西一一摆好,突而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说了一通。他道:“叔嫂生隙,原便不是皇后所想。此次便算是皇后娘娘借你卖一个人情给王爷。此外,娘娘还有一句送与你,姑娘是通透人,想来明白。”
他道:“娘娘要传达的话便是,姑娘若现在当机立断,或许还有活命之机。”
“至于王爷,咱家想姑娘还是死心的好。王爷昨晚候了一夜,至今连圣上一面都未见得——何去何从,姑娘自当定夺。”
他走后不久,另一拔人提审,担任提审官的,仍旧是李润。
提审的目的,画押认罪是辅,主要的还是想问出宝匣开启的方法。
我有问必答,只是还如从前,只推说模模糊糊,无甚印象了。
或许见我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副官便问李润是否动刑。
李润朝我注目了半晌,突而叹了口气,说道:“罢了,这女子时而惫懒,可当真使起性子,却是个硬骨头。如果情势未明,不便发落,暂且押下去吧。”末了似乎有意说与我知道一般,淡淡地吩咐:“这两日天牢中要加紧看守,以防有人劫狱。”
☆、61Chapter 8586
我敏感地发现;接下来天牢的驻守果然严密了许多。
而我心中不安;那一晚越发睡得不能安生。辗转了半夜;直至倦极;即要朦胧睡去的时候;便被一阵异样的声响惊醒。
真的来了吗?这是一刹那心头狂跳过的问题。
示警的声音急促而近。我听到御林军紧张调动的声音,紊乱的脚步声与兵器出鞘的声音回荡在这深夜空洞的死囚牢;一阵一阵地撞击在人心上。
我再也躺不住,猛地扑向牢门,双手紧紧抓在冰冷的金属栅栏上。
有谁唤了一声不好,紧接着是大喊:“李大人被劫持了!”
御林军齐齐地后退,乌压压地退向这一方牢房。
再然后,人层分开,终于我看到了横剑架了李润颈上,孤身一人的王爷。
他身上仍穿着那一身朝服,上面有些凌乱褶皱,并不是新添;他的下颌新添了隔夜的胡訾,眼底有淡淡的暗影,神色瞧起来有几分憔悴,可在这众多御林军包围间却显得从容。横隔着一层铁栅栏,我感觉他的视线急切地落在我的身上,想确认我的安然无虞。
他命令狱吏打开我的牢门。
一直默不作声的李润此刻开口:“王爷莫非当真认为,以你一人之力,便劫得了大理寺天牢?”
王爷一笑:“谁说本王是来劫狱?早便与尔等说了本王今日只来探监,怎地李大人性子依旧如此啰嗦仔细,喜好以一己之念揣度他人。”
李润面上一沉,却也没有再开口争辩,只吩咐了人开了牢门,而后便望着王爷。
王爷往他膝上一踢,一闪身,入了牢房。
众目睽睽地盯着之下,我也不晓得是该担忧还是欢喜,只傻傻任他牵着,男人一进来便皱眉望着四周,见了那厚厚被褥,倒是略缓了脸。而我见了他的模样,也不似是过来劫狱,这才放了一颗心,两人视线在极近的距离里互相胶着,这一刻无需多言。
半晌他说道:“眉君,这一回却是我拖累了你,你现在心里,是后悔不后悔?”
我微微一笑,给了他一个顾眉君式的回答:“现下是有一点点。”
他朗声一笑:“现下却是回不了头了。你若敢后悔,本王便拖死累死你。”说罢,自他襟中取出一件物事,那东西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竟是一条铁链。
在我瞠目结舌间,他手起翻落,已经将铁链两头分别系在两人手腕上,咔嚓一声落了锁,紧接着毫不迟疑将一根钥匙往栅门间细密的缝隙里一卡,生生将那钥匙扭得变形,一撒手,便将它毫不留恋地丢弃在脚边。
变故来得太快,等众人回神,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一干人哗然。
李润的脸色此刻比获悉王爷前来劫狱时还难看,甚至一句话还说得不甚利落:“王爷、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王爷笑了笑,却是对我说。他道:“既是我连累了你,自是要跟你同甘共苦,自今后,没人可将我们分开。”
说不震惊是假的,那一瞬间,我无法控制眸里迅速凝聚的泪意,又哭又笑。
我道:“有你这样的么?堂堂一个王爷,竟到天牢里耍起赖了。”
“不耍赖不行。”他笑咪咪地应,却是只字不提守候在御书房外恳求兄长回心转意的那些辛酸。“连最小的十皇弟膝下都添了四名皇子,本王至今却犹自单身一人。”他一扬声,朝那目瞪口呆的李润说道:“李大人自可将此话传与皇上知晓,本王今生只认这么一个妻子,若他将要赶尽杀绝,本王亦决不贪生;若是他犹感念臣弟与他往日里的亲密,怜臣弟至今老大无依,便赦免了我们,臣弟不胜感激。”
凤王爷在天牢里光明正大地耍赖,比他前去劫牢还要震惊朝野。
赶尽杀绝,决不贪生云云,什么老大无依,连十皇子都添了四名皇子云云,说的句句诛心,数名皇弟竟不知兄长心中有这许大的怨念,一时间,连为家族开枝散脉似乎也成了擅越之罪。隐约更有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者散发诸多闲言碎语,叹皇家情份簿的,叹兄弟只顾自己享乐,不顾兄长死活的。三王爷往下数名先前还抱着观望劝阻态度的皇弟再也顶受不住巨大的压力,跪至殿外为我们两人求情,被点名的十王爷尤为惶恐,甚至搜肠刮肚地寻了一通赞美我的言辞,意思这女子若为皇家媳妇,其实也可圈可点。
睿孝帝在御书房中听得禀报,生生地折断了二支狼毫笔。
当日,终于御驾亲临了天牢。
王爷拉着我给兄长行礼。
末了拉着我的手道:“皇兄你瞧,这便是眉君,您连她的面都未曾瞧见,便断定了她不好。可是你瞧,其实是一个顶好顶好的姑娘。”
睿孝帝冷笑了一声。那时候我在牢里已呆了数日,虽已勉强整理过了衣饰,但不用揽镜也晓得自己定是颜色困顿,形容不佳。是以那一冷笑,不由得让我有些羞躁。
锐利的眼神在我们各自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停留在两人手腕相连的那根铁链上,那眼神几乎射出毒箭。
“朕是瞧出了,你如今也出息了。为了个女子,置天家颜面于不顾,甚至还唆使外人传出等些诛心言论,陷自己兄弟于不义。”
王爷道:“臣弟不屑,请皇兄责罚。”话里却殊无悔意,颇有些死猪不怕烫的精粹。
睿孝帝果然被气得不浅,指着我的鼻尖骂道:“你瞧瞧这一副福簿短命的簿命相,生来还克厄自己的兄弟,若过了门,转眼便是妨夫碍子!”
我手一颤,却感觉王爷的手坚定地覆在我手背上,淡淡开口:“不过都是些无稽之谈,皇兄对国师一家之言素来不以为然,如今竟也信了么?”
“无稽之谈?”睿孝帝再冷笑:“你该去问问太医院的人,她那兄长如今命寿,还剩几分?”
“什么意思?”我猛地抬起了头。
“你从来没将那X言当一回事对不对?”睿孝帝微微侧身,盯着我说。我只觉四肢的气血瞬间尽往头中涌去,这一受惊,竟忘了尊卑之念,伸手便要去扯天子的衣袖令他再说仔细。
他满脸厌恶,弹开我的手臂。后退了一步,冷冷道:“聂詹事既时日无多,朕自无可能再对你痛下杀手。你便祈求自己能将功补过,否则休怪天家无情。”说罢,扫了他兄弟一眼,拂袖而去。
获赦的旨意很快降下,终于重见天日,可是我的心头却是阴霾一片。
86
我听说哥哥那日在殿中求情无果之后,没有似王爷那般跪至御书房外守候,而是一人回了府。
回府之后,便开始病倒,如此数日,竟已经药石罔顾。
我奔走在通向国师府的路上。走着走着,竟数度脚软。等到国师府那陌生而又熟悉的建筑矗立在眼前,我几乎已经消失了站立的力气。
王爷递上请柬,国师府的人很快便迎了出来。
这大年还未过透,国师府上下却殊无欢喜之色,气氛压抑。迎接的聂五一看到我,眼一缩。
他道:“王爷莅临,国师府自然蓬荜生辉。只是那不相干的人等,却是不受欢迎之列。”
王爷脸一沉:“这是本王将过门的王妃,前来探望自己兄长,如何不相干。休要阻拦,否则休怪本王不客气。”
他已经硬闯过一回天牢,不怕再硬闯一回国师府。
那聂五脸色难看,最终却让了道。然而如淬了毒一般的眼神却刺在我身上,嘿嘿地冷笑了数声。
我一路飘至内苑,前来招领我们的小丫环垂儿是自哥哥回了府便分至到他身边的,年初四那一日,我便见过一回。
她一看到我眼圈便见了红,神色复杂。
她道:“少爷这几日一直在等着您,若见了你,必定会欢喜的。”我一把抓过她的手,直勾勾地望她:“怎么会这样?御医不是看过,说暂时无碍吗?怎么会突然就病重了呢?哥哥只是吓我的对不对?又或者,只是这两日风大些而以呢?”那丫环吓得惊叫了一声,王爷慢慢掰开我拿住丫环的手,放软声音对我说:“你说得没错,宫里有最好的御医,再不济,我们去请蔡扁鹊过来,你先不要慌,好不好?若是哥哥看到你这副样子,也是要担忧的。”
我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你说的没错。”
可是,为什么越到哥哥养病的暖阁,心越慌呢?
那最后一小段路程我是急跑了过去的。门一打开,一股浓重的药味刺入鼻息。
守在外室的仆妇一看到我,神色诧异,刚想叱责,便被随后赶至的垂儿制止。
而我的眼光早飘过他们,耳边听到一边寂静的屋中,响起悉悉簌簌奇怪的,妇人咕喃的声音,那是自内室中传来。
我一步步地挪近,直至自己用僵硬的姿势,掀起内外室相隔的那道半垂的帘幔。
我看到床上披着一床厚被,一人半躺在里面露出小半截头肩的,正是哥哥。
一个头顶半秃,遗留半头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