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京里的传言没错啊,遇之确实认识不息斋主,市面上第三本还没出遇之手里就有了。”杜相爷老狐狸一般的笑着。
对这样的笑,盛淮南很利落地一推六二五,很爽快地就把皇帝给搬出来,怎么答的皇帝就怎么答相爷,再加上一句:“……陛下听罢笑骂了一句文人风骨,可恨又可赞。”
杜相爷可不听这个,他倒是更关心新出的第三本:“把你手里那第三本借来一观,我倒想看看这《山寺月中寻桂子》是何等气韵高华。”
河阳公主说的那个传闻杜相爷也听说了,他也疑过,但盛淮南的画风和不息斋主是完全相反的。盛淮南是山水大写意,挥毫泼墨间奔放洒脱,而不息斋主再大气恢宏中也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清新温雅之气,而且偏好工笔仕女和花鸟。
有道是上行下效,当朝的皇帝陛下爱书画,下边儿的臣子们就算是哄皇帝玩儿也会附庸一番,更何况文臣和公子王孙们多是有这欣赏能力及爱好、资本的。
把第三本给杜相爷看过,杜相爷倒没急着看,而是看着封页上《山寺月中寻桂子》一图,看罢击节赞叹,杜相爷见猎心喜,忍不住挥毫仿画了一幅。画罢杜相爷和盛淮南一同观看,杜相爷观看良久后叹道:“便是刻版出来再仿画也见气韵,妙啊!遇之,比起不息斋主你尚有不如,只此一画再加上那幅字,遇之的倾世无双之才当分一半予斋主。”
闻言盛淮南只是笑,不过心中也暗暗赞赏,杜相爷确实是位书画大家,夏朝的官场上书画会其一是先决条件。何如初现在的字画是越来越好了,功底更在他之上。
此时杜相爷已翻到内页,忽见“江南四大才子”六个大字跃然纸上,图中正是四个衣裳飘袂、风流倜傥的少年郎,正于松风茅舍里饮酒,下边写着几行小字:“只听得文徵明高喊‘小唐作画,祝兄题字,我来作赋,再请徐兄写跋记’,言罢唐伯虎铺开纸正欲落笔,却忽顿住笑道‘莫不是文兄也听到坊间唤我们四人作江南四大才子,这才有此兴致’。”
江南四大才子,好大的口气,杜相爷叩着桌面半晌,再翻下页,先入眼帘的不是那几行小字,而是《陋室铭》!或许寻常坊间百姓看的是个热闹,但真正是文人士子必然会先看到这幅字。不是朝辞馆上挂的行草体,而是字迹明秀圆润的楷书,这楷书当真是写得跟花儿一样。
再读内容,杜相爷忍不住道:“这江南四大才子果然名不虚传,贞清雅静,文好画也好,不息斋主大才啊!”
盛淮南半晌无言,其实这本也才刚送来,他还不及看,只看了一眼封面上的桂花就被皇帝召进宫去,接过绘本一看《陋室铭》也不由得感叹,这何如初书画双绝,诗赋也是下笔如有神,且不去说女子,世间男子又有几个能比得过。
“……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只应守寂寞,还掩故园扉。不息斋主看来也是个孤绝一时的人物,既然这般孤绝为何不走出来,这世上难道就真没有他的知音,不说别人遇之是可以的嘛。”杜相爷此时简直引不息斋主为知己,诗书画无一不出色,这般才思杜相爷在朝里不是没见过,只是来朝里求谋官,惊世的才思也迟早会被权势所掩埋。
“相爷,你高看我了。”
杜相爷摇头,叹道:“遇之,你要是真认识不息斋主,就把他介绍来认识认识,我有意聘其为首座西席,不怕你笑话,你也知道杜洵不争气。可我总思量着百年之后他总要自己撑着杜家这门脸,也不能弃之不顾,眼下杜洵话里话外都说着不息斋主,想来若是能聘不息斋主为西席,洵儿也能定下心来好好向学。”
本来杜相爷还不提这事,主要也未必觉得这不息斋主有多大学问,前一二本写得都是些神童式的传奇,什么几岁能背诗,多少岁通读四书五经,又多少岁县试第一、乡诗第一、会试第一——何如初把这给加工了,让小唐顺利连中三元!
一路来小唐顺风顺水,标高清致洒脱不羁,直到第三本杜相爷才算看出来了,不息斋主要是愿意绝对是能连中三元的能耐。
“相爷,我虽识得不息斋主,但其人实在不好世上功名,若非如此不会置太院的院傅之位不理。”盛淮南没想到自己今儿一天就替何如初婉拒了两回,一回是皇帝一回是相爷,她倒是干脆地猫在里镇,让他在京都里替她挡下所有热情高涨的崇拜者。
几天之后,《风流才子唐伯虎》第三本开始发行,满城上下开始流行起四大才子之说,便也有人开始评什么江南四大才子,却因为对比太过强烈被人哄笑一阵后自觉没趣味就此散了。
不过这四位倒也因此记恨上不息斋主了,正所谓文人相轻啊!这话可不是没有道理的……
36.我容易嘛我!
更新时间2012…4…2 8:00:32 字数:3142
36.我容易嘛我!
京都十二月,白雪砌城池。
挟着漫天风雪再次进京,这一回何如初是有任务而来,有人走门路到梁胜海这儿来,要求仿制一幅古画儿。那幅古画因为保管不当而被损,那古画对拥有者很重要,所以何如初眼下要去做的就是把这幅古画仿出来。
在现代学画儿,不论哪个阶段都会被要求仿作古人画作,何如初自然也深谙此道。不过她只能保证画得一样,所有外在因素都不在她的考虑之中,所以她的要求就是纸、墨、印都由对方负责,她只管仿制古画就得。
到山海书局后,田老六接待了何如初并把她引到内堂,内堂有位少年郎正等候在那儿,看神色似乎很急躁。
“沈公子,这便是东家专为您请来的画师,技艺如何且不说,定能仿出公子要的古画儿来。”田老六对何如初很有信心,挂在山海书局外的对联字工而不见丝毫技艺,但人人见罢都要夸一句气象非凡。
被田老六称作沈公子的少年郎上上下下打量一圈何如初,对这么个相貌平平、气质平平的姑娘很难以放心,不过他现在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沈玉平弄坏的是他爹沈尚书的心头好,平时碰都不让人多碰,这回他干脆给弄得面目全非,沈玉平所唯一能做的就祈祷在他找到人仿画之前沈尚书不要回京都。
沈玉平黯然失神地指着桌案上备好的笔墨纸砚说道:“姑娘请,姑娘说要准备好的东西都在这里。”
闻言,何如初也不跟沈玉平多言语,这位现在失魂落魄,也没心思说话儿,没瞧见这位虽然眼神里有怀疑,但却没半点儿脾气的直接让她上手去画么。走近画案边,这时何如初才看到原画,原画是一幅名作《垂钓湖山雪》的写意大山水,有点儿像现代那幅《寒江垂钓图》那意境。
写意大山水并不是何如初的特长,但并不代表她不会,画工笔的人要是愿意转行画写意大山水多能成名家。这幅古画要仿难就难在意境上,要画得一模一样不难,要画出气韵来则不容易:“画这幅画的时候凤锡先生可是年事已高?”
只见沈玉平微怔片刻便答道:“此画成于凤锡先生五十七岁之时,是先生晚年时期的巅峰之作。”
“笔锋浑厚圆融,画境高远旷达,若论起来凤锡先生三十岁至四十岁时的画作最为具欣赏价值。年幼时则笔力不足,年老时则气力不足,三十至四十岁时是凤锡先生的大圆满之境。这幅画我能仿出来,但是如果有真正眼睛够毒辣的行家,还是能看出来,不是画得不像,而是意境未能达到。”何如初可不能打保票说能画得完完全全一样,把话说得太满最后只会害了自个儿。
对于她的话,沈玉平只略微一思索就点头道:“姑娘只管画,能不能成咱们就谋事在人、成事看天吧!”
既然沈玉平这么说了,何如初也不再多言语,研墨执笔后铺开纸张只微微一沉吟便大开大合地落笔在略显微黄的纸上挥毫泼墨。沈玉平期望并不高,让一个姑娘家仿豪迈旷达的大山水,本就是个难事,他只当梁胜海也是被他缠得烦了,这才找个人来搪塞。
虽然想到这个沈玉平心里不免有气,想梁胜海只是一界商人,居然拿他的事儿不当事儿,随便就搪塞过去。但是此时此刻,有人愿意顶着风帮忙就不错了,沈玉平心知自己也没什么好埋怨的。
约是一个时辰过去,何如初对比原画和仿画后洗笔净手,这才冲一边已昏昏欲睡的沈玉平和田老六说:“田叔,沈公子,来看看画得像不像。”
不抱太大期望的沈玉平有些蔫儿,慢腾腾地起身慢腾腾地挪动步子,比之沈玉平,田老六倒是轻快得许多,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画案前,只一上眼打量就愣在当场。山海书局也经营字画,田老六这双眼睛看过的字画不比朝辞馆的人少,他之所以愣就是因为除去仿画墨迹未干外,原画和仿画令人难辩真伪。
甚至田老六还隐隐感觉,仿画的气韵更在原画之上,天高云旷、原野一片开阔,湖山之中一老叟垂钓其中,比原画还更切合画上题的那行小字——冬月垂钓湖山雪,归来遂成此画,止观天地人合,性体自然。
“何姑娘足可巍然而立自成一家,何必替人做这仿画的差事。”田老六惜才地感叹着。
何如初只笑不言语,此时沈玉平也已经对比良久,忽地重重拍了一掌画案,喜不自禁地说道:“难辩真伪,何姑娘简直如凤锡先生再世,此画此意谁人能说不是凤锡先生所作。”
“过奖了,把准备好装裱纸拿来,我就着这旧轴心顺便裱好。印章可都准备好了,各类不同的陈泥都不少吧,都快些取来!”何如初说着把画儿晾到架上,然后就开始拆那幅古画的轴心,那幅古画何如初也舍不得丢,其实如果有闲有东西,完全可以修复如初。
这会儿沈玉平已经彻底拜服了,把田老六晾在一边亲自上阵给何如初打下手,何如初一扬脸说“刀”,沈玉平就捧着一张阳光灿烂的笑脸儿给递裁纸刀,何如初让他退开点儿别挡光,沈玉平就老老实实跟小媳妇儿一样站开连大气儿都不喘儿,不过那嘴角笑的幅度都半点儿没变。
田老六在一旁看得直摇头,心道:“要是沈公子对自家夫人有这一半老实听话,只怕沈夫人也不会三天两头闹得回娘家喽!还是何姑娘厉害,不但手底下有东西,管起人来也半点儿不含糊。”
此时,门外忽然有个人在往里看,见到沈玉平抬眼就连连拱手作揖,沈玉平没好气地瞪那蓝衣小厮一眼,低声吼道:“不是说了不叫你别进来吗,赶紧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公子,老爷回府了,您还是赶紧回府去迎接吧,公子这会儿抄近道还能赶得上。”
沈尚书大人有令,让沈玉平老实捱家里读书,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所以田老六也不禁侧目,这事儿何如初可没工夫管。沈玉平可怜巴巴地在她面前行礼,她也只看一眼继续糊自己手里的裱纸,沈玉平遂垮着俊秀的脸苦笑道:“何姑娘,这……什么时候能好,我这儿急等着救命呢!”
“最少还得半个时辰,你赶紧回去拖着,半个时辰内我保证你拿到画儿。”何如初说着挥手让沈玉平赶紧走,她心里嫌这小子太聒噪。
沈玉平前脚走,后脚田老六就在门口听见御道上沈尚书骑马行驰,田老六赶忙回去看何如初,何如初淡定得很,反正死道友不死岔道当然不急,得把活儿干好!
半个时辰后,何如初本想把画儿交给那小厮带回去,哪知道那小厮是个不争气的,一听要他偷偷把画儿挂回去那腿颤抖得连站都站不稳。扶着额在干瘦的柳枝子下站半天,何如初是真觉得脖子后头一阵发凉啊,用不用这么胆小怕事儿!
“姑……姑娘,求您帮小的送到尚书府去,您拿着我的门牌,就……就说是给公子爷送书籍的,管保没人拦着您。”
何如初不干,那小厮又可怜巴巴的央求,这件事还不方便让太多人知道,所以小厮也不敢随便托人。田老六也帮着说话,何如初只好帮这一趟忙。
到尚书府后门时,尚书府里正忙作一团,给后门的人看过出入用的门牌何如初就顺利进入尚书府,小厮已经把书房的方位告诉了她,也幸好她方向感还成,尚书府建制也没违规,否则可就玄喽。
尚书府的大书房在荷花池外的竹林里,四面是青翠的竹子环绕着,自竹林小径进去便见一间茅舍,书房的名字用一块黑色的石质匾额书写着挂在正堂门楣上——竹篱茅舍。何如初看着半晌没反应过来,心道:“这尚书可是个够有田园趣味的!”
把画挂回指定位置,何如初拍着胸口从茅舍里往外走,还不到门口就被人逮个正着。何如初抬眼一看,沈玉平站在几个人后边儿,那打头前的应该是沈尚书,这景况何如初怎么都有点儿做贼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