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忽然有响动,两人正欲走出厅堂,一阵风卷入,带进来一个小巧的身影,看见灵均与芦呈,“呜呜”惊喜不已,却说不出话。
灵均与芦呈细看,这女子不过十四五岁,行止匆匆,一脸的汗,嘴角还有血迹。那细眉紧蹙,斜尖杏眼透着焦急,尖下颌乱摇,似有什么话说。
“珞珞?”芦呈抢先问道。
那女子惊喜地连连点头,小嘴紧抿着,“呜呜不已”,手护在胸前,四下里一扫,拔腿便往乌曜房中跑去。
灵均黯然的眼睛忽然一亮,快步跟上去。
郁姝正在惊疑,灵均一把抓住珞珞,问道:“你能救乌曜?”
珞珞拼命点头,灵均大喜过望,疾步移到乌曜榻前。芦呈也明白过来,忙拉开郁姝,将那房门一关,飞快布下禁界。
灵均也已运起灵力,笼住乌曜全身,做好了准备。
珞珞紧捂着嘴,再忍不住,“哇!”一声张口,一颗赤色的魂珠带着血滴跃然而出,灼灼生辉,在空中打着转,似要飞去。
珞珞小手一弹,一道金色的灵光绕在那魂珠上,捆缚着将它引向乌曜。她这么做得颇为吃力,樱唇紧咬,双眉拧紧,汗如雨下。
灵均却只能暗中祈福,不敢妄动。
通常人魂魄如烟易散,须随身下葬安定,然后转入灵界去,澄净化生。而灵巫的魂凝结成珠,先进入幽都,再得转生。
至于牵引魂魄、魂珠,救活死人,是违逆天道,也绝非轻易可做到的。珞珞虽是幽都之神灵,不知她冒了多大危险历了多少艰难做成这样的事。
那魂珠悠悠转动,进入了灵均设下的灵光圈内,慢慢进入乌曜身体里。红光消失,珞珞才收回灵力,登时身子向后软软倒下,人已昏了过去。
郁姝急忙抱起她,挪到一边。
灵均接着运起灵力,将乌曜整个身体护住,在魂珠安然归位之前,不得不始终如此以灵力相护。
“先生?”郁姝问道。
她安顿珞珞休息好,再次进了乌曜房中,见先生虽稳稳护着乌曜,但脸色极差。先生刚刚身体复原,她担心这样下去有更大伤害。
芦呈也有些担忧,便对灵均道:“大人,不如让我来吧。”
灵均先是摇摇头,芦呈又道:“珞珞用自己的灵体牵来魂珠,一时耗力而已,等她休息好了也能帮忙,您先休息,还是让我来吧。”
灵均觉得他说的有理,也担心自己支撑不住,点了点头。
事情交给芦呈,郁姝扶着灵均回到房间,小声问道:“先生,要这么护着多久?”灵均看了看她,道:“也许两三天,最迟七天,只是……”
郁姝不知先生为何欲言又止,想了想,又问道:“如此,乌曜就没事了吧?”
灵均停了停,眼神却反而复杂沉重,最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郁姝一颗喜悦的心瞬间跌回谷底。
作者有话要说:
☆、八十八膏沐为谁
郁姝出了先生房间,不再强撑着平静的神色,愁云凝眉。看着庭院,心乱如麻,忧痛交加。
“乌曜,子兰……”
子兰为何会这么做?
她不相信子兰会下此毒手。
她问过芦呈,芦呈的猜测是,子兰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忿恨受到了欺骗。
是的,只会是这个原因:子兰激于一时怨愤而错手杀了乌曜。
如果真的是子兰,那也是一时冲动,他一定会后悔的,会为此而痛苦。还有,他心里是不是很难过?他承受得住那样的残酷事实么?
堂外冷风嗖嗖,吹得帷幕啪啪摇响。郁姝却不肯进屋,她恨不得再多一些冷让自己麻木些,心上就会好一点。
她多么想见到子兰,又多么怕见到子兰。
子兰知道了真相的话,会怎么看待先生?他会知道她也在欺骗他么?他又会怎么看待她?
但是这些都还不是最重要的。只要乌曜能够活着,什么都来得及。若乌曜死了,他们就算尽释前嫌,又如何能够心安理得的活下去?
强按下心头纷乱思绪,郁姝轻手轻脚走进乌曜的房间。
芦呈以青色的灵光护着乌曜,每到那灵光减弱便要再运转一次,一个时辰来不曾停歇。看到郁姝关切询问的眼神,芦呈示意自己无事。
也许于芦呈而言,这样连续支持上两个时辰也不是问题。然而要想乌曜重活过来,就并不是那么简单。郁姝转脸看着乌曜。
青光充盈,平和清明,乌曜静静躺在床上。芦呈送他回来后,郁姝细心替他擦去了脸上的泥印和血污。此时他的脸在那荧荧灵光下平静安详,身上盖着被子,人如睡着了一般。
郁姝从没见过这样安静的乌曜,即使那时中了剧毒,脸色青黑,双眼浮肿,也比这样的安静好,她真希望他像那次一样,忽然睁开黑亮的眼睛,依旧笑嘻嘻对她说我没事,或者嬉皮笑脸地捉弄她。
可是他仍静静躺着,无声无息。
郁姝忽然想到乌曜在去阻止灵怪之前说的话,他说一定要带一个好好的子兰回来,可是他自己,却没有好好回来……
“郁姝?”
芦呈看她惶然神伤,不禁轻声唤道。郁姝回过神来,抹下泪迹,道:“我去看看珞珞醒了没有,这已过了一个时辰了。”
话音刚落,门被推开,正是珞珞。她跑进来,看到灵光下紧闭着眼的乌曜,仔细察看了一番,又伸手摸了摸乌曜的脸,便闭眼凝神运转灵力,一道金光比珞珞缠缚魂珠时的更耀眼,轻盈跳动,铺散开罩住乌曜,随后渗入乌曜体内去。她示意芦呈收回灵光,乌曜稳稳躺着,没有异样。珞珞这才松了口气,轻松对芦呈道:“好,魂珠安稳了!我可没有白跑这一趟!”
“你竟会凝魂之术?”芦呈很是惊讶。
珞珞得意地点点头,继而欢喜不住地抱住郁姝,嚷道:“姐姐!郁姝姐姐,是你呐!你怎么不那么一样了?”再看一看乌曜,歪头道:“乌曜也不一样了,还好气息未变。”
郁姝也很欢喜,摸摸她的头,感叹道:“怎么会不变呢,过去了五六年啊。珞珞也长大了。”
珞珞两手一托自己的脸,“姐姐,珞珞是不是变美了?阿爹说我长得像阿母一样,我阿母可是美人呢。”
郁姝被她的笑颜感染,也不由笑了笑,道:“珞珞是个美人呢,我快认不出来了。”
珞珞欢喜,抱着郁姝道:“姐姐也是啊,比以前还美呢。就是芦呈和灵均不曾变,好在我一进来先看到他们。”
有珞珞灵力护着乌曜,那芦呈得以歇息一会,看乌曜一动不动,接话道:“珞珞,你确定乌曜没事了?他何时能醒?”
“乌曜何时能醒我不知道,我刚才不过稳住了魂珠,至于再怎么做,灵均会知道吧,阿爹说的!”
芦呈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失望,叹了口气。郁姝想起先生愁郁之色,有点黯然。
而一旁珞珞皱了皱眉,摸了摸肚子:“姐姐,我好饿!”
郁姝想着自己也是慌乱糊涂了,珞珞一番辛苦,她忘了照顾她,忙笑道:“是呢,我一下子忘了,珞珞辛苦了,姐姐这就给你准备吃的去。”
珞珞嘻嘻一笑,道:““其实吃的我有,就是想吃姐姐做的东西罢了。”接着摸出几个鲜亮的果子来,奇形怪状,却澄黄红泽,异香满室:“喏,就是这个,还有几个,姐姐芦呈和灵均吃了吧!”
“是丹麻果?”芦呈看了一喜,解释道,“是那幽都中唯一长得出的果子,最能复原补元,回转生气。”
“那,让乌曜吃了的话很快就没事了?”郁姝也十分高兴。
芦呈却摇摇头,苦笑道:“此果并不能起死回生……而且,此物对灵比对人有益。先让灵均大人吃一颗吧,他驱赶灵怪耗尽灵力,还未恢复。我暂且就不必了。”
芦呈说着,却多看了郁姝两眼,似有什么主意却不能决定。
郁姝没有多在意,急忙拿了果子与珞珞出来去找先生。
在门外唤了两声不见应答,郁姝轻轻推门,先生并未休息,立在窗前沉思着,修眉紧蹙,一副矛盾的神情。
郁姝不想打扰他,便为珞珞备下饭食。
而灵均不放心乌曜,还是过来了,见乌曜不需时时用灵光护着,也很欣喜。
郁姝忙将丹麻果递上,与芦呈催着先生服了一枚。余下交由芦呈保管好。
等珞珞吃了东西,大家便听珞珞说了她带回魂珠的经过。
原来幽都山神崆夺说如今人世将有天地之乱,不许她牵涉入内。又因那幽冥频频动荡,他不得不忙于平定,怕珞珞又私自跑出去,干脆把她关了起来。
珞珞逼不得已,倒在屋中练起了法力,后来感到乌曜魂珠将至,起先还高兴,以为是乌曜来了。崆夺大人却说乌曜还未到能以人之身进入幽都的本事,珞珞才知乌曜有大难,于是破了义父禁界跑出来。谁知正巧发现乌曜的魂珠向别处飞去,她冒险拦了回来,哪知魂珠又差点被幽冥吸去,连她自己也险遭不测。
“还好阿爹来救了我,他却不肯收留乌曜的魂珠,说人的魂珠离开躯体十二个时辰,就回不去了。我只好自己带着魂珠拼命赶来。阿爹……说……说以后再不认我这个女儿了。”
珞珞说着,忽然小嘴一扁,就要哭出来,将头靠在郁姝怀里。
郁姝轻拍着她的背,拭了她的泪水,安慰道:“珞珞,别急,你义父那般疼你,怎么会不要你呢?”
“珞珞,这丹麻果是你自己带来的?”芦呈看了一眼灵均,忽然问道。
珞珞抽噎几下,呜咽道:“是临走时阿爹给我的,他说,以后再不管我了……”
“不会的,珞珞。”郁姝忙道。
芦呈瞧了瞧二人,又看着沉默的灵均,道:“珞珞,我看你阿爹是知道乌曜有难,所以故意逼着你修炼,你看这一次,不是有你的法力,乌曜就再无生机了。”
珞珞想了想,又高兴起来,使劲点点头,道:“嗯,芦呈说得对,难怪阿爹告诉我怎么做呐。灵均,快!阿爹说你有办法让乌曜真正活过来,你快让乌曜醒过来啊!”
灵均勉强笑着点了点头,却对珞珞道:“珞珞,你还记得那要夺走魂珠的力量有多大吗?可辨得出来历?”
“那力量与幽冥很像呢,我嗅到灵血的气味,本来以为没什么厉害,哪知他竟惹出了幽冥,我都差点被卷进去……”珞珞说着,皱了眉,“若那时我知道是人所为,一定饶不了他!”
看来和自己预料的一样,灵均心一沉。
他环视着芦呈与郁姝不解之色,说了自己推测。
女瑶的指环收了戾魂而不散,成了一处小幽冥,借着吸取新的灵魂而积聚力量,因而能够打开灵界,只不过,激发这股力量,需要注入灵血。
“秦王庶母芈八子,我已确定她是拥有灵血的半巫,因而,那秦王稷便可用自己的血唤醒灵戒——这就是当初张仪选中他的原因。”
灵均知道郑袖一直笼络张仪,以期得到指环。
他们都没想到张仪心中早已有了最好的人选。
而秦王要抢走乌曜的魂珠,借以增强指环的威力,他怎么知道乌曜会被杀?
郁姝猛然一醒,脱口而出:“先生,这么说,是秦王告诉子兰真相的,他想要得到乌曜的魂珠!”
灵均和芦呈早已想到了这一点,二人对视一眼。
“那么,这事,子兰他……”郁姝急切而语无伦次。
灵均打断她的话,道:“郁姝,你和珞珞在此照顾乌曜,明日女媭大人会来,我们有办法救乌曜。”
郁姝只得应着。
芦呈跟着灵均出门,在门口停了停,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郁姝。
血红残阳最后一线流霞隐没,暮色沉沉,万籁俱寂,灰暗的城墙有如深长的疤痕,青黑中闪着诡异的光亮,沿着大地直刺向天边。
“主公,都城有密报。”
子兰接过巽递上的竹简,始终不语。
而巽退了几步,站在子兰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
也许他更愿如此,只因那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竟让他有些不敢正视。如此已是多日。
守城将领已到,待城池稳固,楚师人马安定后,他们便可返回。眼下诸事都交给了自己和兄长曹离。只有与灵均等人有关的消息,主公才亲自过问。
“参见主公,大人!”一名甲士登上城来,向子兰与巽行礼。
巽看了看子兰。子兰放下手中密信,淡淡问道:“何事?”
“报告主公,有大王传令使者前来,相距二里地。”
“下去吧,准备迎接。”
“是!”
甲士下了城。
子兰转过身来,黑袍素冠,整装待发,那一双眼亮如白刃,而寒光微微。
巽低下头,却忽听他轻笑了一声,似有嘲弄,又似恨意难隐,然而也许不过是一丝浅浅的叹息,带着悲哀。巽以为自己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