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仑少不了赞扬几句邑地治理的好,子兰也就微笑着谦虚一番,这么不知不觉到了邑府。
伍田闻讯,赶忙与几名小仆出来迎接,到了厅堂内,小仆奉上热汤,伍田服侍子兰与苟仑洗面净手,子兰道:“快去与夫人说,请她过来,大王派了司宫大人看望……”
“邑君,不必多费周折,既然夫人有恙,不如我亲自去见夫人?”苟仑提议。
“这……”
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一名年轻女侍提着裙裾出现在门外,见到子兰立刻喜不自禁,一双乌眸笑成了月牙,欢欢喜喜行了礼道:“苓见过主君!我去叫夫人来。”说罢转头又跑,听得见她冲着远处高喊:“夫人,真的是邑君回来了!”
伍田面露苦色,赶紧追出去呵斥她突兀无礼,子兰微蹙了眉,还未向苟仑致歉,那苟仑却先笑道:“想不到司马大人一向沉稳,家中却有这么不拘小节的侍女,倒也讨人喜欢。”
子兰只得道:“让大人见笑了。”
于是与苟仑一同向南园行去。
嬴嫦得了传信,在苓陪同下隔屏迎接,行了礼,子兰便说了苟仑来意。
嬴嫦再次称谢。
苟仑隔着纱屏,隐隐见那嬴嫦一身紫服,丽容端美,而仪态万方,暗暗有几分赞叹,不由语气也格外恭和,媚笑道:“夫人,大王知上官邑君情深意重,身在都城而始终挂念夫人病体,竟至于要辞了重职,不由也很担心夫人,特命小人来问候,赏赐名贵草药补品。愿夫人早日康复。大王还希望上官邑君能尽快返回朝廷,为国效力啊!”
在隔屏一旁侍候的苓听了苟仑的话有些奇怪,看看子兰,欲要辩解,又觉不妥,噘了嘴低下头,早被那苟仑看在眼里,眼中一丝疑惑闪过。
忽听一阵咳嗽传过来,那嬴嫦以袖掩嘴急促咳嗽着,等平和了气息,方满含歉意道:“多谢大王恩赐,令大王忧念,嫦愧不敢当。嫦此病,实因连日天气寒冷,发作起来虽厉害,服了邑君之前配的药,已好了些。有劳司宫大人辛苦前来,嫦不胜感激。”
说罢微微俯首拜谢。
苟仑听了此语,点点头,又说了些客气话,也不好多做停留,便由子兰陪着出了南园。
子兰欲留苟仑歇一夜再走,苟仑却道大王少不得他服侍,稍坐了一会,用了膳食就告辞了。
子兰送他离开,返回府内,那伍田不知何时离开了。他想了想,自己往南园去。
到了堂阶前,也不见有人来迎,疑惑间,子兰听到几声微弱的抽泣,子兰循声走到廊下,借着火光,见那苓跪在一棵梅树下,不住抽噎,那没见踪影的伍田在她身边,正小声道:“……谁叫你多嘴,又不懂看人脸色,还好后来没有再多话,不然,夫人不罚你,主君也饶不了你。”
他看苓只是哭,不说话,望望一直安静的屋内,再瞧瞧面前火炉里的香烧了大半,叹了叹气,又道:“好了好了,也就是跪一个时辰,看看也快到了,我不是还给你膝下塞了个垫子么,够好的了,你若不受些罪,不长记性。”
“我还不是为了夫人,邑君好不容易回来,夫人好好的,那有生病?邑君不会又找借口不来夫人这里歇息吧?”苓只觉委屈,忍不住辩解道。
伍田急忙掩住她的嘴,急道:“邑君那是托词,夫人在屏风后都明白了,你怎么就是不懂随机应变?你若说漏了嘴,邑君就是欺君大罪,那样你高兴了?”
他把厉害关系一说,苓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错处,噘了嘴再不说话。
子兰在阴影里站了一会,唤道:“伍田。”
伍田听到这平平淡淡的一声,却吓了一跳,左右望望,见到子兰,赶紧一溜小跑过来,支吾道:“主君,我,这个,小人……”
“你是邑府主管,这么有闲暇,似乎并不辛苦?”
伍田连忙跪下,不敢多做解释。
“也好,你就这么跪着吧,身为主管,下人有错也是你管教不力。我也不重罚,等香烧完了,你们一起起来吧。”子兰淡淡说完,徐徐向屋子走去。
伍田暗暗叫苦。
虽说估计也就一刻钟时间,然而此处是风口,寒天腊月,地上还冰凉凉凹凸不平,他可怜兮兮看着对面跪在火炉前背风处的的苓,自认倒霉。而苓这么一对比,更是没话好说了,朝迎面过来的子兰叫声“主君”,乖乖低了头。
“大人。”嬴嫦见子兰忽然来到,微有讶异,从几前起身,迎子兰坐下,代替苓在旁服侍的女侍忙接过披风,捧上热茶。
子兰浅浅抿了一口。
那嬴嫦轻对女侍道:“芙,羹汤若是好了,你去端来吧。”
女侍应了退下,嬴嫦又对子兰道:“主君,入夜饮茶不利安睡,冬夜寒冷,不如喝些羹汤更好。”
子兰点点头。嬴嫦微微踌躇了一下,低头道:“我责罚了苓,她太过疏慢,是妾身管教不当。”
子兰淡淡道:“夫人做主就好,还要多谢夫人相助才是。”
嬴嫦俯首谦辞一番,之后两人再无话可说,相对静坐。
冬夜幽静,皓月当空。
子兰静了一会,侧脸向庭外看了看,起身欲走,又似不妥。转脸时却见格扇旁几上放着棋盘,一局未完。想起进来时嬴嫦就坐在那里,不由问道:“夫人与谁对弈?”
嬴嫦低了眉,嘴角似有一丝无奈的笑,低声应道:“让主君见笑,闲来无事,不过独自左右相搏罢了。”
子兰神色略略一滞,默然细看那残局,却是一局好棋,停了一停,缓缓坐下,道:“夫人若愿意,我与你对弈一局,如何?”
嬴嫦微微一怔,随即平静应道:“是,那么嫦便献丑了。”
当下也不唤人,二人到几前收了残棋,重新开始。
子兰让嬴嫦先落子。
初下几手,子兰已看出嬴嫦技艺不凡,心里多少有些欢喜。只因这朝堂内外,能与子兰对弈而相当的人寥寥无几,乌曜不必说,他根本没兴趣,而先生虽精于此道,却少有机会与子兰对弈。如今棋逢对手,不觉下得入神。
等那伍田与苓一瘸一拐地进来,就看到二人相对坐于几案两边,冥神专注,全然不理会有人进来。
金台雪烛下,主君银冠白里青锦衣,而夫人鬓发如云,发束垂地,披盖在那曳地紫衣华服上,美如帛画。
室内一片静谧怡宁。
“主……唔……”
伍田才开口,就被苓捂住了嘴,这次她的反应可比他快,生拉硬拽,拖着伍田退回到门外走廊上。
伍田终于甩开她的手,恼道:“你干什么?这么大力气!”
“嘘,你别惊动了主君与夫人。”苓作势还要捂他的嘴,喜上眉梢,压抑着激动悄悄道,“主君留下来了!他终于看到夫人的好了,这么样的话,我就是再跪一个时辰也值得!”
“哦,你是这个意思。你以为主君就因为夫人会下下棋,就会留下了?嘁!”伍田摇摇头,不以为然。
苓柳眉一立:“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没看见么,主君与夫人灯下对弈,就像一幅画一样美,珠联璧合也不过如此,怎么不好?”
伍田轻轻直起身,透过门缝瞧了一会,再看看苓一脸喜悦,叹叹气道:“我说你就不懂吧——夫人是很好,可是你哪知道主君的心思。再说男人嘛,我比你更清楚不是?女人最重要的就是漂亮,至于什么会下棋识字,都是其次。这位夫人,就是太刚强冷漠了,你若是见到……啊……算了……”
苓听他说的话,已经气得厉害,他还说了半截又住口,更叫她恼怒,连抓带打就道:“什么是算了?你以为你是何人,主君岂是你这样的人可以相比的?主君自会知道,世上只有我们公主配得上他!”
伍田躲闪退让,不得已说了句“好男不和女斗”,干脆先到前面去,让这苓一人守着。
一会芙端了羹汤来,苓本要拦着,一听是为主君准备的,忙不迭端进去。嬴嫦先抬起头来,而子兰拎着一粒棋子,犹在沉思。苓便先捧一碗香喷喷的羹到子兰面前,笑嘻嘻多嘴道:“主君,这是夫人亲自选的羹料,特意命人为主君准备的!”
子兰听了她说的话,转过头来,忽而英眉轻一挑,似有些好笑,接了碗去,依旧看棋。
嬴嫦蹙了蹙娥眉,没好气瞪她一眼,苓才想起子兰是突然回来,这谎话真是弄巧成拙,只好讪讪退出来。
到了门前,正好伍田一路疾奔而来,推开苓的阻拦,跪至门前,正色说道:“主君,曹离将军来了,说有事禀报。”
子兰放下棋子起身,那嬴嫦已拿过披风来奉上。
子兰披上系好,走到门口,忽顿了一顿,回首对嬴嫦道:“若无要紧事,我一会再来,这一局还没完。”
“是,嫦自当静候。恭送主君。”嬴嫦俯身应了。
子兰来到到书阁,那曹离脱去了大袍,束发轻甲,一见子兰连忙作揖,脸上掩不住喜色,迫不及待道:“主公,巽有消息了!”
北行天寒,越来越难走。巽和郁姝他们又过了十天才到赵国边境。为稳妥起见,他们守在边境处,让楚王等人先入赵求援。看看已走了两三天,没有什么不好讯息,才准备下一步行程。
本来巽想杀了秦王,被郁姝劝阻了。
往大处想,秦王之死必然导致楚秦交恶,后果只会愈发糟糕,何况巽还是子兰手下,子兰怎能脱了干系?
再则郁姝也有不忍。虽然恼恨秦王之举,只是自己总算没有被辱,他罪也不至死。既然巽答应那些秦人只要让他们安全离开就放人,也不该轻诺失信。
巽被她苦苦劝了,只好答应。
他把秦王牢牢捆在巨崖上,让那个中庶子守在下面,这也是拖延时间,等远远跟来的秦军救他们时,巽与郁姝就逃得远了。
郁姝替秦王稷再换了头上的药,又叮嘱那中庶子一番,可怜那中庶子短短十几天,担惊受怕竟瘦了一大圈。
“你真要放了我?”秦王稷似乎不信,几次这么问她,死灰般的眼中似有火光燃起。
郁姝默默用车上厚襦裹好了他,道:“大王,愿大王想到秦楚百姓可怜处,不要轻易动兵戈。请大王保重。”
说这句话时,郁姝想,这该是她对着秦王说的最后一句话,今生,他们再不会见面了。
苍山覆雪,万里茫茫。
郁姝在一间破屋内烤着火,巽在她身旁检查着剑弩。
面前一口有些残破的罐子,咕嘟咕嘟煮着食物。郁姝用洗得干净的长树枝搅动着,热气扑在脸上让她觉得暖和。
巽担心秦兵追来,决定先进入赵地休息几日,所以他们找到了这个荒弃的小屋,暂且休息。
放走了秦王,压得她心头沉重的最后一块大石也卸下去了,而这两日来相安无事,郁姝渐渐轻松许多。
她回头看看专注手上武器的巽,不由一笑。
二人相坐,令她想起了以往一起流浪的日子。
如今再看巽更觉得亲切,却是因为子兰。
她问过巽,方知他姓曹,那番告诉自己的经历不是假话,只不过他与兄长二人杀人报仇后,被追杀偿命,是子兰救了他们,因而效命于子兰。
若是以前,郁姝会因为子兰有这么她不知道的事而郁结,而今反不觉得有什么了。纵然子兰瞒着她,也不过是为自己着想,便是这份心,她也不该那样决绝。
她曾说相信他,可是她真的相信他么?为了自己不受伤害而轻易离开,还以为自己多么为他着想。
郁姝抿抿嘴,心里是淡淡的欢喜与浓浓的懊悔。
然而,幸好一切还来得及不是么?
她要回去,即使隔了千山万水,深壑广泽,她也要回去。一念及此,恨不得插上了翅膀飞回去,回到子兰身边。
身边巽突然眉头一皱,放下剑趴到地上,耳朵贴近了地面辨听着,很快站起来道:“有一支人马过来了。”
“是秦兵?”郁姝紧张道。她也听到什么声音,不过夹杂在呼啸风里,没有在意。
“不,是从赵城方向来。而且全都骑马,没有车,应该不是楚王返回。”巽也不解,思忖片刻,迅速将必要的东西一收拾,熄了火堆,带着郁姝躲到那屋后草垛边去。
白茫茫大地尽头,很快出现了一队骑兵。
那群人似在寻找什么,到了附近,分成几队四散而去。
剩下一支径直向草屋奔来。
巽将郁姝向后一拉,自己挡在前面。
风小了,而马蹄声渐渐传来,郁姝似乎听到了一声呼唤,她心里一动,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是子兰?
他得到了巽的消息,他来找自己了?
郁姝抬起头,绕过巽期冀地望去,那些人越来越近,她看见最前面的那一位骑者青裘银袍,器宇轩昂,扬鞭纵马奔来。
然而,不是子兰。
作者有话要说:
☆、八十三蒲草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