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不过,这一次张仪化险为夷,据传是靳尚进言,还有楚郑夫人也为他说话。靳尚无非是收了张仪的贿赂,至于楚郑夫人,听说是怕秦王为了救出张仪,会向大王献上美人,于是为他求的情。”乌曜简单说道,他们都不相信这样的解释。郁姝也很容易想到,张仪是拿戒指来引诱楚郑,而大王会答应,是为了戒指还是夫人的话,就不得而知了。
珞珞本该等灵均大人回来送她回幽都,然而大人迟迟不回,张仪就此脱了性命之忧,恐再生变,芦呈便提议即刻带珞珞去见女媭大人,让女媭大人送珞珞回去。芦呈非朝臣,无需向王廷请辞,只去拜别了灵彭长老。如此珞珞第二日便离开了都城。
郁姝站在后园里,方才芦呈带着珞珞从这里离开。少了两人,整个家就空落了许多。
临行珞珞拉着乌曜和郁姝哭得伤心,乌曜没奈何说着宽解的话。郁姝也是难舍,她看看静静站在一旁的芦呈,他这几天再没有单独与郁姝谈过,郁姝自己想了几日,她想向他说些想法,又觉得说了多余。最后只是说了一些祝福的话,芦呈依然是那么和悦淡然,抚一抚小师妹的头,微笑着道:“自己保重。”
一人站在竹林旁,梅树绿条婆娑,自己的心意是否坚定呢?是先生带自己来到这个人间,他说过也许她会后悔——她不曾为此后悔,她已经很幸运了。她留下来,只要先生和子兰需要;如果有一天这里没有自己的位置,必须离开,那就离开。
“芦呈,他真走了?”
一打开门,就是妺芝失魂落魄的样子,连礼节也忘了。郁姝抿抿嘴,点一点头。妺芝身子一软,扶住门,那女侍急道:“女公子……”
“郁姝姐姐,我在你这里呆一会可好?”妺芝挣开女侍的手,问郁姝道。一双美目立刻就红了,眼泪如露珠颗颗滚落,止也止不住。郁姝忙不迭点点头,堂堂右尹女公子,被人发现这个样子,实在不好。妺芝回首对女侍道:““你先回去。我自在此呆一会。”
说了径直进去,不理旁人。郁姝要女侍先回,关好院门。就见妺芝伏在几上大哭。哭得郁姝也心酸,试着安慰道:“以后,也不是见不着……”然而见了又如何?她这安慰是说不下去了,只望她大哭一场,便把这痛苦都哭尽。
“他,他真狠心……我不该告诉他我的心意,若是不说,也许……”妺芝哭诉着,转而伏在郁姝怀里抽泣,郁姝轻轻拍她,劝道:“他是为了你好,他是灵,又是汉南的巫祝,总要回去,你也不可能……”
“我跟他说了,我愿意什么也不要,跟他到哪里都可以,可他……”
郁姝黯然,落花有情,流水无意。然而,从好处想,就算妺芝甘愿舍弃一切,芦呈也接受她的情意,他们就一定能在一起吗?长痛不如短痛。
毕竟人灵殊途……
郁姝想到了自己和子兰,如果子兰要那王位,他们之间,比妺芝和芦呈更难。芦呈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对她说那番话吗?心又狠狠揪紧。
妺芝慢慢平静许多,用温水洗了脸,郁姝替她将乱了的发重新梳好。妺芝端着铜镜,惨黄的镜中那昔日娇媚的脸时而凄然时而苦笑。
“郁姝姐姐,你知道我初见他时的感觉吗……”她叨叨说着,像说给郁姝听,又像自语,“……我能遇到这样的男子,是不是也该甘心了?然后像姐姐一样,听从父亲的安排,与他国联姻,或者嫁给太子或公子……”
“什么?”郁姝一惊。大王只有两子,公子就是子兰。
而妺芝对她的吃惊不以为意,惨然继续说道:“不过,如今秦欲与楚联姻,要把公主嫁来,最有可能迎娶公主的就是公子了。当初夫人有意结亲,父亲嫌弃公子不得大王欢心,默然置之。现在再想答应也晚了。明年我便十五岁了,最可能的是联姻吧,远嫁他乡……”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八摇风情回
妺芝后来说的话,郁姝只听了个大概,女侍来接走妺芝后,郁姝便一个人在堂前坐了半日。珞珞回幽都了,芦呈也走了,子兰在宫中,先生乌曜不在家,半年来家中第一次这么安静,静得怕人。庭前连翘与丁香凋萎的花瓣细细碎碎飘落,被风带得到处都是。
她想起芦呈的话,他说那样突兀而寒心的话,是怕她接受不了这件事吧?妺芝必然告诉了他楚秦欲联姻的消息。子兰要娶秦国公主……她心里确实很乱,又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内心有些什么割裂了,撕扯着,将要不属于自己。很痛。
她以为自己不会那么在意,曾经自己最大的心愿,只是一直守候在他身旁。她没想过除了魂飞湮灭,还有什么事情会阻碍他们。
“郁姝。”
仿佛感应,那样熟悉的声音就在身后。郁姝紧紧按着自己的腿,她不能回头,她怕自己会忍不住要求他。
“郁姝?”那手的温暖触及肩膀,郁姝僵硬的身子一动,禁不住转身抱住了子兰,紧紧贴在他怀里,兰香萦绕,什么也不去想,不去想。
子兰的细语犹在耳畔,“你不想做子兰夫人么?”那时就在她心头滋出了芽,叫她贪心地想要更多。果然不该奢望的,而贪心的洪水已决堤,想再遏制已做不到。
“不要……”不要娶公主,好吗?不要什么王位,一起去乡野,自由自在的生活好吗?像小时候一样,你静静看书,我陪着你,好吗?
“郁姝,你说什么?”子兰似乎有些惊讶,回抚着她的肩,微微叹一口气,“我以为你还在生气……”
郁姝咬着唇,她还是说不出来吗?子兰似要拉开她的手臂,她一急脱口而出:“子兰,不要娶公主!”
说完自己先一愣。子兰也是一怔,眸中潭水幽明深深,嘴角一抿:“你还是知道了?”向堂外看看。
郁姝这才注意到乌曜回了,在院门前站着,从院外款款走入的,是姬琰。她慌忙松开子兰,对二人讪讪一笑。
乌曜笑道:“无妨,是我们失礼了,这时候应该非礼勿视啊!”又对子兰弯弯嘴角:“我可什么也没说啊,虽然很想说来着……”
子兰瞪他一眼,转回头对郁姝皱眉:“你如何知道的?此事不过在商议中……先生还未回来怎会决定,你慌什么?”
郁姝讷讷不言。
姬琰打破寂静,解释来意:“夫人命我送些锦料来,说是若得时间还是请郁姝姐姐费心忙一忙。”说着一名宫人和两名女侍捧着料子进院子站定行礼。子兰也想起来了,低声道:“你跟我来!”
将郁姝扯到屋内,沉声道:“你不肯替我做香囊,竟要别人来做?”郁姝欲言又止,见子兰倒不算特别发怒,低眉道:“我做就是。”子兰松开她手臂,握着她手,和缓些语气:“你还知道心急,要我不娶公主,可见也不是……”说时另一只手撩着她的发,划过耳际,便握住了她的下巴,头慢慢低下来,郁姝慌张挡住他,往门外张望:“屋外有人,公主……”
子兰一停,顿了顿,手在她唇上拂过,道:“你放心,我自有安排。”这才出屋与乌曜到卜室去。郁姝则出来陪着姬琰。
姬琰先吩咐女侍拿了一块料子过来,接着女侍宫人都出门在院外等候。姬琰今日神色与往日那种亲热的态度很不同,有种淡淡的疏离,郁姝不免忐忑,她显然不是单只为送布料来给她;若说有事找乌曜,乌曜却与子兰谈事情去了。将甜汤移近姬琰,小心道:“无什么招待,失礼了。公主可尝尝,这是新鲜槐花所酿。”
姬琰微微一笑,玉手执匙,在碗中搅了搅,舀起一勺放入口中,赞道:“好喝。那时在外殿就听说姐姐擅于羹汤,还没尝过呢。”她提起化名细姜时的事,郁姝一愣。姬琰美目深处有一丝郁姝说不出的凄凉,嘴角苦笑,低声道:“我真羡慕你……”
“公主?”
姬琰闻声抬头,眼神却清明如常,浅笑道:“郁姝姐姐知道么,公子警告我,以后不得私自来扰你清净,想来这样的汤,以后也难喝到了。”
“怎么会,他不是那个意思……”子兰不会这么无礼,郁姝想替他解释。
“郁姝姐姐没听到他怎么说的,怎知他是什么意思?”姬琰却先截断了她的话,眼神凌然,扫过卜室的方向,语气淡淡,轻言如闲话般,“他的意思也不过是为你着想,不过琰不得不第一次直言,请姐姐见谅。我一直以为姐姐是深明大义的人,今日看来却不尽然。”
郁姝愣怔,她没想到温婉的姬琰会这么严肃地看着她说出这样的话。
“我……”
“姐姐虽不在王宫长大,与公子长久相处,也该知道宫中复杂。如今楚秦联姻,公子有这么好的机会增长势力,姐姐居然要他放弃!难道你这么不相信公子对你的情意?就算这一次公子不接受秦国公主,他是堂堂公子,三妻四妾何能免,难道姐姐想恃宠擅专?”
姬琰不过十三四岁,所说话句句清晰,分析冷静,郁姝根本没想那么深远,顿时无措。
“姐姐认为公子是什么样的人?”姬琰转而一问。
“他……”郁姝该怎么回答?
“你可看一看,当今天下,七国称雄,而国力最强盛的,无非楚齐秦赵。观他们的国君,恕我大逆,最无能而糊涂的便是当今楚王!轻易受张仪诓骗,意气用事,使大楚威势急转直下,不复先王雄威!”
她竟敢这样评价当今国君,郁姝大惊。
“而后继者呢?他国虽不可知,太子横你却是知道的,耽于声色,私养娈童,不学无术,这样的人继了王位,在秦眈眈虎视下,楚还能够保全吗?在我眼中,唯有公子才能够担当大任!可是姐姐,竟不顾他满怀壮志,只顾儿女情长,怎么不叫姬琰失望?”
姬琰一脸肃然,眼神冷峻,那些话说得轻,却像重鼓敲下,郁姝被她一番话说的目瞪口呆,难以反应。
“公子若知姬琰多言,只怕还要责怪,不过我情愿如此。琰别无所求,蒙夫人公子庇佑在这宫中生存,就愿意为他们效劳。巴国已亡,就是因为历代国君毫无魄力和胆气,一味仗势地利与濮族武将势力,最后甚至被阴谋变夺,我不愿楚重蹈覆辙,也不过是为自己求一个安身之所。”她施施俯身行了一礼,目光坦然,再不多言。
当子兰与乌曜谈完了事出来,只见两位女子静坐堂前,品着甜汤,观庭中飞花。子兰敏锐地看了姬琰一眼,见她指着一块锦料似乎在向郁姝询问,而郁姝,脸色也还平静。
郁姝见他们出来,放下衣料道:“汤有些凉了,热了你们也来喝吧。”下堂到庖室去。
子兰便道:“公主。烦你回去告诉夫人,今日我休沐,就在这里多呆半日,不必来接。”
“好。那么,我先回去了。”姬琰应道。“我送公主一程吧。”乌曜冲子兰使个眼色,陪着姬琰出了门。
郁姝端着羹汤出来,唯见子兰坐在堂前,这才留意,他今日出门只穿了一身常服,白衣素雅清淡,低头捻起地上一朵落花,若有所思。回眸看见郁姝,子兰笑道:“公主回去了,乌曜送她。”郁姝走到他身边,盛了汤,吹吹热气,递过碗去,子兰看着她笑,却不伸手接。郁姝脸红了,抿了抿嘴,舀起一勺来喂到他嘴边,子兰张嘴喝了,品一品,笑道:“好甜汤,不腻。”方接过碗去。
“不会太甜吧?这是珞珞在家时摘的槐花做的,没有再放蜜,我想着你不喜欢太甜。”看着子兰喝完一碗,郁姝会心一笑。她特意叮嘱了乌曜叫子兰来喝汤,只没想到妺芝先来了。一想到妺芝,还有姬琰的话,心又沉一沉。
愣神时子兰忽将她一拉,郁姝没防着,整个人便一倒,半个身子躺在了子兰怀里,她羞着欲坐起,子兰的手将她腰一环,未等她说话,唇上温软,舌在她口中一卷,熟悉的气息里添了槐花的香与甜。“甜么?”子兰问道,不等她说话又含住她的小嘴,倏然游舌滑入,腻缠宛转,热烈绵密,郁姝任着他吮弄,芳息轻吟,身子发软发热,手不由揽住了他的脖子。
似乎喘息不过来了,子兰才放开她,郁姝偎在他怀里,低低喘息,手无力抚在子兰胸口,感得到他和自己一样激烈的心跳。
“你说甜不甜?”子兰在她耳边轻吐着热息,声音里带一丝笑。郁姝才明白他两番问的是自己那“不会太甜吧”的答话,一时羞得把头深埋在他怀里。胸口一阵震动,是子兰压低地笑。
静静的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收束的堂帷轻轻荡起一角,有几片花瓣飘过,引着白蝶翩翩追逐。
郁姝紧紧依偎着子兰,脸上是甜蜜的笑,而眼里迷蒙。她抬眼看着含笑望向那蝴蝶的子兰,削秀坚毅的下巴,深幽飞扬的双眸,眼泪忽要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