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活的!”
空中一声高喝传来,子兰乘着阖乱赶到。那务昌一看子兰,面色立时复杂,充满血丝的眼睛凌厉瞪着他,说不清是仇恨还是恼怒,一击水恨道:“张子没有欺我!早知如此……”
乌曜抿紧嘴一扬手,捷岸跃起抢在子兰与阖乱之前奔向务昌,张开血盆大口咬去。务昌迅速向水中一潜,沓举在水边怒吼着,搬起大石纷纷砸向水中,水花如短簇四射,水面血浪翻腾。
子兰高声道:“乌曜,叫沓举住手!他跑不掉,那河川两端我已命人拦住了!”乌曜忽也想起救自己的人也在水下,忙令沓举住手。
几名轻甲弓弩手迅捷穿出丛林,张臂持弩,在水边搜寻着。一名巴人被投石砸伤行动缓慢,刚露出半截手臂,子兰唤道:“巽!”一名弓弩手应声放箭,三箭连发,水上泛起血红。那弓弩手放下弩机,扯住系在箭杆上的三条细绳,很快一名手脚与腹部分别中箭的巴人被拖上岸来。其他弓弩手探到目标也纷纷放箭,只听惨叫声连连。
子兰跳下阖乱,先到河边察看。乌曜踉踉跄跄站起来,趴在了白夜身上,要白夜赶快带他离开。子兰转身一惊,道:“你怎么了?”一拉他的衣袖,乌曜软软滑倒,朦胧间听到子兰叫道:“快叫莫来!”
郁姝与珞珞回到家中没一会,芦呈带了细姜也到了,四人还未说话,又听门口一阵喧响,阖乱急速落在院子里,尘土扬起,子兰跳下来,抱起趴在阖乱身上的乌曜,脸色沉峻,看到他们就问:“先生呢?先生回来没有?”
芦呈眉头一紧,问道:“乌曜怎么了?”子兰微一犹豫,把手上一只空竹筒递过来,道:“他中了毒,这是药渣,我只辨得出一些,其余的你看能不能找出来!”
郁姝惊慌地伸手扶起乌曜,只见他面色青黑,双目紧闭,嘴唇发紫,醒目的是额中间一滴血红不停涨缩,像随时会压制不住喷出血来,怵目惊心。芦呈不由分说推开扑上去的珞珞,接过乌曜向房间里冲去,郁姝本要跟上来,芦呈喊道:“郁姝,快将大人房中的琼田芝拿出来!”郁姝急忙点头。
众人一阵忙乱。郁姝熬好了芝汤喂乌曜服下,而乌曜不见苏醒,脉象紊乱,全身时冰凉时滚烫,战栗不停。
子兰说了经过,芦呈捻着药渣,把辨出来的毒与子兰辨出来的一一列出,却不能再断定其它。两人不知此毒有什么异常,也不敢随意用灵力消除。
踌躇间,珞珞在屋外大喊:“乌曜,灵均救你来了!”她趁着混乱去找灵均,而灵均接到牧挚报信已在路上,一起迅速赶回。他听了珞珞的描述,再见乌曜情形,惊异之余也有了准备,令子兰郁姝等人出去,只留了芦呈协助。
郁姝惴惴不安,与子兰珞珞出了房间。细姜迎上前,关切问道:“乌曜怎么样了?”珞珞瘪瘪嘴。郁姝苦笑着摇摇头,她忘了细姜也在,然而现在比起乌曜的事,其它都在其次。她望一眼子兰,却见子兰眼底沉如水,神色阴郁莫测地看着细姜。
细姜也看着子兰,神色迟疑。子兰先开了口,语气平静:“公主。”郁姝怔了怔,那细姜面色一僵,忽淡淡笑道:“原来公子记得我。”
“蒙公主搭救性命,子兰如何敢忘。子兰惭愧,答应公主的事虽铭记在心,还没有得以回报。”
这番话说得很是客气。
郁姝这才明白原来细姜竟是当初帮助子兰逃出巴人桎梏的巴国王女姬琰。可是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一直被那些巴人……郁姝暗自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看看子兰,子兰面无表情;再看姬琰,姬琰她略略一顿,低了一低头,苦笑道:“当初琰也不过是为了请求公子救我王弟才稍微相助,算不得什么。只求公子明白琰所作所为也是逼不得已。”
而珞珞本在门口坐立不安,听到这几句话奇怪道:“细姜,你说什么?你不是叫细姜么,怎么又变成琰了?难道你……”郁姝拉拉珞珞,不要她说下去。
那时秀嬉横死,仆从都中毒身亡,细姜居然无事,她也有几分奇怪,但更多的是为她庆幸。现在一想,秀嬉讲过的许多关于祭典的流言凶兆,很有可能是她传出来的;还有妺芝和自己被掳,也许都有她在之间做内应……然而这一次巴人要破坏祭典,她却及时通风报信,她还曾救了子兰。郁姝不知该如何想,只好不吭声。
门开了,芦呈大步出来,不理会珞珞询问,将手中一片竹简交给郁姝,道:“毒找出来了,解毒草药这里大多也有,只是里面有两种虫毒不一般,郁姝,你先按这个取来草药熬上,白石先放,等药熬好再放天婴。还少了一味少辛,我即刻上山。”“我去。”子兰说道,立刻就往外走,芦呈拦住他,淡淡道:“大人还有事找你。郁姝,你照顾好乌曜。”郁姝点点头,发现芦呈冷冷扫了子兰一眼,眼里有压抑不住的怒气,身影一转匆匆出门。而子兰紧抿着嘴,垂眼不语。
灵均这时走出来,唤道:“子兰,你来。”子兰默然随他进了卜室。厅堂中安静得叫人无所适从。
珞珞急着见乌曜,一下窜入内室去了。郁姝也急着乌曜的病情,想到还有药需熬,她也不知与姬琰说什么,便客气几句,道:“……公主且歇息一会,我去熬药。”
想不到姬琰对她行了一礼,道:“这段日子多有郁姝姐姐照顾,琰感激不尽。”郁姝忙回礼,点点头出门,姬琰又道:“可否借盥洗之具一用?”郁姝带她拿了漆盆绢帕,打好水。自己按照先生列的单子抓好药熬上。
珞珞出来拉着她去看乌曜,撅着嘴,愁眉苦相说:“姐姐,乌曜脸色还是不好。”郁姝慌忙去看,乌曜躺在榻上,脸色依然青黑,但是气息平稳许多,人睡着了,额上血滴一样的印子也不那么鲜明凸起。郁姝的心稍稍落下。珞珞抚着那印子说:“乌曜真可怜,他身上本来就……”郁姝拿下她的手,轻轻道:“这封印摸不得,别扰他睡觉。”“什么封印,这明明是阴灵煞的毒!”
她一说完忙捂住了嘴,郁姝以手一点她的额,嗔道:“知道自己声音大了吧?你要么和我一起出去,要么安静待着,不许吵乌曜。”珞珞闭嘴乖乖出来,悄悄吐吐舌头。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七轻云蔽月
郁姝惦着炉上的药,让珞珞好好照看乌曜,打算先去看看姬琰梳洗如何了。一打开门,姬琰正从沐屋出来,郁姝一怔,身后珞珞也睁大了眼睛,牵牵郁姝的衣袖:”姐姐,那是细姜吗?”
姬琰端庄立在二人面前,依旧是垂着总角之髻,绯色衣袄,面容也认得出来,而眼角不再微微下垂,脸色不似原来蜡黄,显得莹白红润,唇不点而红,眉未画而黛。整个人一改昔日的卑怯局促,目光中多了从容不迫。
这是那个和她们一同相处了三四个月的女子吗?郁姝有点讶然。
姬琰理理鬓发,移步过来:“郁姝姐姐,巴人有些简单的易颜法,只是改变些人的神采,原以为公子只在一年前见过我几面而已,没想到这么快被识破了……于我倒不是坏事。”她微微苦笑。郁姝满心疑惑,看她似有许多苦衷,反而不好开口了。
卜室门打开,先生脸色平和走出来,看见姬琰,躬身行礼道:“灵均不知公主身份,实在失礼了。”姬琰一顿,连忙回礼:“亡国之裔不敢受大人之礼。”灵均郑重道:“公主何出此言,公主能于巴人逆贼手中脱困是一大幸事,灵均会向大王禀告,请公主毋忧。”姬琰垂下眼眸,缓缓道:“如此有劳大人了。”
灵均回以一笑,又对郁姝叮嘱了几句照顾乌曜的事宜,郁姝应着,还不放心,问道:“先生,乌曜没事了?”灵均略一踌躇,轻轻皱眉:“还不能轻易断言,暂时无事,你小心照顾着,我很快回来。”郁姝点点头,她知道若不是因为乌曜出了意外,先生根本无暇回家。子兰跟着先生出来后,始终不发一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送了先生与子兰回宫,姬琰也跟着他们走了,屋子里一下空空的。郁姝不敢大意,喂乌曜喝下解毒汤之后和珞珞轮流守着,片刻不离。到了晚上,芦呈风尘仆仆回来,带回了草药,先生也连夜回来,二人围在乌曜身边细细商量,神情严肃。先生他们不是找到了解药吗,为什么还这么愁眉紧缩?郁姝本来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郁姝,郁姝……”
郁姝被推醒,一睁眼,乌曜半撑着身子看着靠在床榻边上的她。“乌曜!”郁姝喜得一下坐起来,“你醒了,好了吗?不疼了?”
乌曜点点头,干裂脱皮的嘴一咧:“我渴了,要喝水。”郁姝慌不迭起来倒水,这才觉着手臂酸麻,隐约听到一声鸡鸣,这么说她枕着手臂睡了近一夜。
乌曜大口喝了两杯水,嗓子清亮起来,笑嘻嘻道:“我没事了,你不如回房睡去吧?”郁姝捏捏沉重的臂膀,摇摇头笑道:“我不困呢,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做吃的。”乌曜这一好转,让她心情振奋。
最严重的前两天,乌曜他一直昏迷,先生与芦呈彻夜不眠。昨日傍晚乌曜醒过一次,又渐渐昏睡,不过情况好了很多;先生略微放心,赶到宫中去了,郁姝便坚持自己来守着,让芦呈去休息。
“好,你一说我可真饿了,我睡了多久了?”乌曜摸摸肚子,咂咂嘴笑着,他一番折磨瘦得两颊凹下些许,但是人精神起来,脸色好多了,眉上的红印渐渐扩散,像褪色般淡了。
“四天。先生和师兄急坏了,他们几天没休息。珞珞也一直陪着,我昨晚才催她去睡的,她要知道你醒了,可不知高兴成什么样。”郁姝说着说着,忽然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也不知是欢喜还是后怕。联想到芦呈看子兰的眼神,她更一直在心里暗暗祈愿乌曜快点苏醒。
乌曜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嘴咧得更大。郁姝有些不好意思地抿抿嘴,起身道:”你等一等,我给你盛些吃的。”就是怕乌曜醒了饿着,一直煮着米粥。为了照顾乌曜方便,郁姝把炉子移到了室内,此时小火炉上的罐子咕嘟咕嘟响,香气弥漫。郁姝拿下粥罐,顺便把泡好的药煎上。
等珞珞与芦呈闻声过来,乌曜已吃了半罐白粥,再睡不着,房间里登时热闹了。郁姝几次想提起子兰,奈何珞珞叽叽喳喳不停地说话,芦呈也在一旁,她不好开口。
子兰来过两次,被芦呈拦在屋外,依子兰的性子,平时未必就这么甘心回去了,可这一回他什么也没说,留下新采集的解毒草药和许多珍贵的药材就走了,其间只是遣人来问情况。这让郁姝更加不放心,他们之间出了什么事?若说芦呈是责怪子兰没有照顾好乌曜,先生也默许芦呈如此,子兰做了什么对不起乌曜的事吗?乌曜是怎么中的毒?
她不愿乱猜测,又忍不住胡思乱想,很想问乌曜,却找不到机会。
既然乌曜已醒了,有珞珞陪着他,郁姝赶紧去收拾堆积了几天的杂物。刚洗了厨具从后坡上来,就听到前院有争执声,细一听正是子兰和芦呈的声音。她慌慌张张往前面跑。从话语间她听明白,子兰遇见了先生,知道乌曜好转了醒来,所以过来看他,芦呈依旧不让他进去。
郁姝绕过屋角,看到院子里,芦呈一脸愠色,子兰也神色冷峻。她刚想开口喊子兰,芦呈的话让她一震:“……你害得乌曜差点丢了性命,现在想弥补恐怕晚了吧,我话已说得如此明白,你还不离开!”
子兰却不辩解,漠然站着,只说道:“我要见见乌曜。”
“你见他做什么?你明知他落入巴昌手中很危险,却为了讨好大王施苦肉计,延误了时间,如果让跟踪的人早一点出手,乌曜怎么会受此大苦?还有你自己,那巴则箭术了得,你当时只想在大王面前表忠心,却不知不是灵均大人冒罪用灵力拦截箭镞,你活得了吗?”芦呈越说越气愤,在郁姝面前笑意盈盈的他此刻声色俱厉。
而郁姝越听越心寒,那务则行刺大王,是子兰设计好的?如果先生来不及阻止,或者没有神降之兆,他和先生任何一个出事都不是她愿意看到的;她更不相信子兰会利用乌曜,不顾乌曜死活。可是子兰全不否认,也不解释,只是坚持着:“我做的事我心里自有数,我要见乌曜。”
郁姝一想,是了,与其胡乱揣测,不如去问乌曜。她转回头从后门进了乌曜的房间,正见珞珞手里拿着木梳挥弄,而乌曜坐在榻上,端着她的铜镜照来照去,比清早似乎还有精神。珞珞看见她,半跪在榻上叫道:“姐姐,乌曜的头发打结像个乱鸟窝,你来替他梳梳。”
“好。”郁姝略略平定一下心情,笑道:“乌曜……乌曜,子兰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