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听得手脚发凉。师父身故,已经是晴天霹雳,如果真的是杨柳春风堂下的手……
她想到自离开清平谷以来,一直仰赖杨柳春风堂照拂,无论是谢春红还是林骅都对她极好,难道这一切都是假象?难道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对师父下手?
“我不信!”她连连摇头,一步步后退,“师叔,您一定是搞错了!林堂主……杨柳春风堂没有理由杀害师父!师父曾经亲口对我说凡事要听从林堂主安排……师父那么信任他!”
苏峰青冷笑:“若非如此,他怎么能有机会出手?”
“不会的!他……他们……”
“小城!门外那两个就是杨柳春风堂的人吧?他们有太多的机会——”
“不是的!楚公子他们……”小城慌乱地退到门边,视线渐渐模糊,“我不信!师叔,师父究竟出了什么事,她功夫那么好,怎么会……谁能伤得了她!而且……师父被杀,你又是怎么逃脱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带我去那里,我要亲眼看看!”
“我逃脱之后,已经回去看过……他们动了手脚,那里已经清理干净,血迹都洗去了。”
“那也许师父未死!也许她只是受了伤,也许……”
“小城!”
“我不信!我……我从未想过……我为什么要听信你的一面之词?你空口无凭,凭什么要我信你!”
小城喊出这一句的时候已经不假思索,出口之后微微一愣,咬了咬牙没有收回去。苏峰青脸色一变,沉声道:“是了,你信不过我……比起我,你与杨柳春风堂相处时间更长,对他们了解更多。但是……”
他吃力地从床榻上起身,目光却坚定异常:“你可以不信我,我却不能不顾你。我已经失去了她……不能再让你出事。”
话音未落,他突然向小城迫近,原本已经重伤的身体,被他强行驱使着行动起来。小城看出他是想要先点住自己穴道,于是脚下挪动,迅速避开。
“城丫头!”只听穆山溪一声大吼,已经破门而入,挡在她与苏峰青之间。苏峰青本就是强弩之末,被小城避开之后已近力竭,却微微一皱眉头,绷紧五指,强行驱动内力,以气为剑,向穆山溪斩去。
此时楚蓠也已经进来,将小城一把拉过去,远远避开。穆山溪得了施展的空地,亮出双掌迎上苏峰青的剑气。苏峰青哪里还有力气多做纠缠,十招之内就已经被穆山溪制住了穴道,扔回到床上。
穆山溪这才拍拍手,回过头冲小城道:“丫头,没事吧?”
不料小城一掌将他推到一边,自己扑到苏峰青面前。“你没事吧?我这就为你运功疗伤!”
苏峰青动弹不得,哼了一声,隐隐有怒气。
“山溪,”说话的却是楚蓠,“是你无礼了,还不快向前辈赔罪?”
穆山溪翻了翻眼珠,装作没听见。
楚蓠叹了口气,道:“苏前辈,您伤势颇重,不宜妄动真气。在下知道您担心小城安危,不过我和山溪并非杨柳春风堂的人,也从未想过要对她不利,请您放心,暂且修养几日,再从长计议不迟。个中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你是何人?”苏峰青语气冰冷,显然是并不信任他。
“在下是医神容肃门下弟子。”
苏峰青神色微微有些松动:“容肃?我却不曾听说,医神曾收过弟子。”
“家师行事一向低调。”
“了尘庵座下……庵主可还安好么?”
楚蓠摇头:“我身份低微,哪里知晓庵主的消息?”
苏峰青却冷笑:“身份低微?哼……看你谈吐举止,皆是贵不可言,却说自己身份低微么?……罢了,你若真是了尘庵的人,倒也好……”
“自是不敢诓骗前辈。山溪,你照我刚才写的那个方子去抓药。前辈请好生休息。小城,我们出去说话。”
出了房门,穆山溪便去抓药,楚蓠领着小城到自己房间,桌上摆开一套茶具,取了今年的新茶,一丝不苟地沏开,一时间屋子里都是淡淡的茶香味。
小城低着头,绞着双手不说话。
约摸一炷香的功夫,楚蓠将茶盏递到小城手中,自己在她对面坐下,低头呷了一口,回味正浓。
“昆仑派大弟子、广寒仙子江心月,是你的师父吧?”他悠然问道。
小城点点头。
“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已知道了。”
小城微微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他。
“你的剑,烛影摇红,”楚蓠淡然一笑,“当年广寒仙子孤身上峨眉,败峨嵋派诸多高手于剑下,取走了这柄剑,扬长而去。呵……这可是江湖上一桩奇谈呢。”
小城的手滑向烛影摇红剑,握住剑柄的时候,心里略为安定。“其实我对师父当年的事,几乎一无所知……她养育我十几年,传我武艺,待我极好,我……我从未想过,她会……会出什么事。”
楚蓠叹了口气:“此事尚不能确认,也许江前辈只是受了伤被掳走,并未身故。在查清真相之前,都还有转圜的余地,你不要太过悲伤。”
“我明白,但是……师父曾说,虽不可放弃希望,但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倘若师父真的被杀了,我该怎么办?”
“查出真相。倘若杨柳春风堂最为可疑,那就从这里查起。”
小城犹豫了一下,问道:“楚公子,其实我一直想问……这些江湖上的事情,你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我原以为你是名门望族之后,却为何涉足江湖之事,又拜医神为师?”
是的,这个问题在她心里压了很久,初识之时他就曾认出烛影摇红剑的来历,尔后发现他与杨柳春风堂竟丝丝缕缕的联系,再后来……
“了尘庵,是什么?”
她似乎从未听说过这个门派。医神容肃的名号倒是有所耳闻,但为何苏峰青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想到了了尘庵?
楚蓠却缓缓摇头:“有些事情,并非我刻意隐瞒,只是……知道得太多,也是祸事。”
既然楚蓠不愿多言,小城自然也不便多问,这点道理她还是明白的。这个世家公子背后,或许藏着很多秘密,她不是不好奇,但楚蓠这个人,她自相识起,就总是提不起戒心,就如同……如同对谢春红一样。
想到这里,心又沉了下去。
“楚公子,你和杨柳春风堂,是什么交情?”
“盟友。”楚蓠打开折扇,缓缓地摇着。
“那……你觉得这件事,会是他们所为么?”
楚蓠摇头:“我对杨柳春风堂所知不多,不敢妄自猜测。反倒是你,应该更为清楚才对。”
小城紧锁眉头,面容严峻:“我对江湖上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对我师父的过去也没什么了解,我不知道堂主和师父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纠葛。师父将我托付给堂主,这是极大的信任,我从未想过师父也会信错人。”
“可你就算没有完全相信苏前辈的话,却也信了一半……你害怕自己信错了人,是不是?”
小城点头。
“别想得太多,”楚蓠收拢折扇,伸过手去用扇子抬起小城的下巴,看进她的眼睛,“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做自己想做的事,顺应本心,不违逆自己的愿望。我看着你这样活着,就觉得你一定会很幸福。”
说着,绽出一个温暖的笑意,同时收回了手。
“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不要害怕,至少……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那之后,苏峰青在病床上养了些日子,伤势渐好,情绪也稳定了许多,穆山溪便解了他的穴道,让他下地走动。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客栈的后院里找到了小城。
“跟我回昆仑。”他说得不容反驳,根本不是商量的语气。
小城一愣:“师叔,你不是说,我师父是昆仑弃徒,你不能带我回去吗?”
苏峰青面色如霜雪:“此事不同寻常,料想师父他老人家也会念及昔日师徒情分,收你入门。”
“可是……”
“她不能跟你走!”穆山溪的声音自苏峰青身后响起,“你难道不知道,广寒仙子当年为何被逐出昆仑?”
苏峰青神色微变,“我门派内之事,何用外人多言!”
穆山溪冷笑,一把拉过小城,将她翼护在自己身后,寻衅般地看着苏峰青:“苏大侠,城丫头对江湖上的事知之甚少,你是她师叔,怎地也欺负小辈无知?广寒仙子是与昆仑掌门凌玉虚反目,大打出手之后忿然下山的!听说凌掌门对广寒仙子恨之入骨,不念师徒之情,欲杀之而后快。当年若非广寒仙子机智过人、剑法卓群,只怕不能活着下山吧!你如今要城丫头跟你回昆仑,凌掌门若是知道了,难道还会放过她不成?”
苏峰青面色铁青,缄口不答。
穆山溪语气中讥讽更甚:“苏大侠,该不会你是奉了凌掌门之命要带她回去吧?”
“放肆!”苏峰青断喝一声,怒目而视,“昆仑家事,岂容你在此搬弄是非!”
“搬弄是非?我只是照实说罢了!”
“穆山溪!”小城再也按捺不住,扯着他的袖子让他不要再说下去,“我师叔不是那种人!我知道你担心我安危,但是……”
穆山溪一甩袖子:“死丫头,你知不知道自己处境有多危险?只怕你被人算计了都还蒙在鼓里,我是好心帮你!”
“你是千金妙手穆山溪?”苏峰青若有所思地眯起眼,转而又看向小城,“你当真不肯跟我走?”
小城看看苏峰青,又看了看穆山溪,摇头。
苏峰青叹息:“也罢……无论是谁杀了你师父,他们没有对你下手,只怕短时间内也不会对你不利,你诸事小心,当能自保。我不能再留在这里了……掌门飞鸽传信召我回山,我若是再耽搁,只怕他会起疑。”
“师叔……”
“我原本打算瞒着掌门带你回去,可是……你虽涉世未深,却已经牵扯到是非之中了,你……自己多多小心吧。”
苏峰青走了,这让小城不知所措。虽然与这位师叔相处时日不多,但眼下师父生死未卜,有师叔在身边心里也踏实许多,至少他会告诉自己该怎么做。
而现在呢,现在该如何是好?
“我想回洛阳。”她思来想去,还是对楚蓠开了口。
当时楚蓠正在品茶,听得她这样说,不动声色地把茶盏放下了。
“也好,回去当面问个清楚,总好过在此徒劳忧愁。你打算何时启程?”
“明日。”
“好,我这就吩咐下人,收拾行囊,明日动身回去。”
“楚公子,”小城犹豫了一下,有些为难地开口,“我,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你这几日身子不大好吧?虽然你没说,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楚蓠面上一僵,下意识地掩口轻咳了几声,才道:“不错……来到长安之后,旧疾隐隐有复发之象,原本想瞒着你们,省得徒添担忧,不过……我这样子,怕是赶不得路,不如你与山溪先行回去,我稍后便回。”
小城急忙摆手:“不必不必,让穆大哥留下吧,也好照顾你,我自己走就好……”
“不可,”楚蓠却很严肃,“苏前辈的担心不无道理,既然有人要对你师父不利,你的身份若是被识破,只怕也会遭不测。若有山溪在你身边照应,我也放心很多。我这次出来也带了些随从,无需担心。”
话说到这里,小城觉得自己已无法反驳,自从认识楚蓠开始,好像每一次都是受他照顾,第一次是蒙他赠剑,第二次是穆山溪受他之托陪她来长安,得知师父死讯之后她情绪极其低落,他屡次开导……到现在,小城心中疑团已经越来越大,大到她承受不起了。
“楚公子,自从认识你之后,我有很多东西都开始搞不明白了。我也不是想探听什么秘密,但是有件事,我实在很想知道……”她斟字酌句,不知要怎样说才不至失礼。
楚蓠却很坦然,微笑着示意她说下去。
“那个……你看,你我素昧平生萍水相逢,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照顾?”
“啪”地一声,楚蓠打开纸扇,半遮住脸,眼底笑意宛然:“我已猜到你必有此一问,不过……同样的问题,你可问过少堂主么?”
又是谢春红。小城半是茫然半是无措。为何楚蓠两次三番提到谢春红?
“他那是受人之托。我师父与林堂主是故交,不单是谢春红,杨柳春风堂上下,对我都是极其照顾的。可是你——”
“其实我与少堂主,并无甚不同,”楚蓠似是漫不经心地摇着纸扇,扇面上一枝白梅映雪,是冬景肃杀,“少堂主素来不喜欢我,我却知他甚多,‘受人之托’的事,他可未必都会如此用心。小城……”
小城忐忑不安地看着他。
“我和少堂主,都很羡慕你啊。所谓江湖险恶,你却有一双干净的手,一颗更干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