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但这显然有称量黄氏之意。
倒不是卫长嬴故意和黄氏过不去,而是衔霜庭里本以贺氏为首,如今黄氏一来,贺氏虽然没有明说,但那甘居其下的态度非常明显。问题是贺氏与黄氏自幼一起长大,看得出来对黄氏非常的佩服,她愿意服在黄氏之下……可琴歌这些人却未必了。
本来朱实等四个小使女就是贺氏一手调教出来的,自然认贺氏;琴歌四人是暗卫出身,新到卫长嬴身边伺候,对于陪伴照料卫长嬴长大的贺氏当然不敢怠慢——但这忽然冒出来的黄氏,一进衔霜庭就跃为众人之首算什么?
当然碍着老夫人也碍着卫长嬴、贺氏的态度,琴歌这些人不敢直言。可这并不意味着她们心服。
不如索性寻个机会,让黄氏露上一手,也好告诉大小使女们,为什么她一到衔霜庭,连贺氏这样不让人的都自动让位,否则下人之间一直猜忌着,辰光长了难免生出仇怨来,对于上下齐心是非常不利的——至于说黄氏会被考倒,卫长嬴完全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自己的祖母自己还不清楚吗?
宋老夫人眼光毒辣无比,她抬举的人,怎么可能是徒有虚表之辈?
果然黄氏听了这话,了然一笑,只是并不开口,让贺氏先问:“却不知道老夫人要大小姐做什么?”
“四妹妹和五妹妹……”卫长嬴只一提,贺氏就是眼睛一亮,道:“可是老夫人让大小姐去处置那两个小……呃!”被黄氏横了一眼,贺氏下意识的咽下后头显然不会太好听的话,尴尬的笑了笑。
卫长嬴郁闷的看着原本泼辣嚣张的乳母被这位黄姑姑竟似管得服服帖帖,虽然说知道黄氏是为了贺氏好,可总有一种自己的人远不如祖母的人的挫败感,顿了一顿才道:“祖母的意思是这件事情让我自己处置,在我告诉祖母决定之前,祖母不打算插手。昨儿个,她们也招呼我了,只是我没怎么理会……哦,是了,黄姑姑还不知道事情经过罢?贺姑姑不如先把事情经过告诉黄姑姑?”
贺氏咂咂嘴,简短一句:“黄姐姐,就是昨儿个我与你说的大小姐去敬平公府吊唁的事儿。”
“……”卫长嬴沉默,贺氏昨儿个迫不及待想和黄氏叙旧,她们分别十几年,中间就算只说大事,一个晚上也说不完,看她们精神不可能说到三更半夜才睡,估摸着最多也就说了一个时辰的样子——照常理是回忆下当年的青春年少、感慨下如今的韶华渐逝都不够。
更不要说依着正常叙旧,回忆和感慨完了,还得再问黄氏怎么会忽然前来凤州……嗯,这里要说多久都不一定的,毕竟很容易把话题歪到二房去……
庶出却能干还有一个多病嫡兄的卫盛仪是否有效仿卫焕之心、差点过继给卫郑鸿成为大房嗣子的卫长岁现今处境如何、当年老夫人回凤州时留的后手已有何等成就、黄氏与端木氏十几年来的宅斗心得与得意战绩……这里头任何一个话题不小心都能聊上一夜了。更何况无论贺氏还是黄氏,都是老仆,对这些前尘往事比卫长嬴这些卫家子孙都清楚得多——清楚多了自然说的也多了。
但现在贺氏已经把陪自己去敬平公府吊唁的经过都仔细交代了,这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黄氏完全主导了她们的谈话,越过叙旧、越过感慨,直接询问了自己的近况,没准还是直指遇刺之后到现在的经历。这些问下来,一个时辰差不多,然后——黄氏就让贺氏闭嘴,安置了。
……为什么会觉得又有一种败给祖母的感觉?虽然说黄氏也照拂过还在襁褓里的自己过,问题是现在陪着自己长大、多年来的第一心腹是贺姑姑啊!
贺姑姑你……卫长嬴内心暗自垂了会儿泪,自我安慰:算了,贺姑姑没有和黄氏争锋的意思,倒也免了我劝架仲裁的麻烦。横竖贺姑姑比不上黄氏有城府,自甘让位也是件好事……呃,自己之前不是还盼着她们和睦相处的么?
卫长嬴忽然觉得自己有点乱……
黄氏听了贺氏的话后,低头略作思索,便抬起头来,微笑着看向卫长嬴,道:“此事昨晚贺妹妹已经与婢子提到,却不知道大小姐是怎样想的呢?”
☆、第八十二章 行家一出手
更新时间:2013…09…07
卫长嬴一哂,道:“往常我待这两个堂妹不敢说多么温柔体贴,自认也不算失过做姐姐的职责,更不曾故意为难过她们。然而我受人污蔑与议论,她们听见了,不但不来寻我对质,问清事实,反而轻信人言,避我如虎……我当然是不高兴的。”
黄氏听她说得坦荡,唇边笑意又深了一些,晓得卫长嬴虽然是在称量,但本身并不怀疑自己的能力。这说明宋老夫人亲自引见到底是有效果的,看得出来这大小姐对宋老夫人非常信任,老夫人赞了黄氏,大小姐连亲自考校一番都免了。
……也难怪老夫人为这孙女这样操心,嫡亲骨血,如此信任自己,换了哪个长辈忍心辜负了她这份靠赖?
黄氏正思索着,贺氏向来性。子急,这会没有外人,就想什么说什么,叉腰道:“她们……”
“贺妹妹稍安勿躁。”黄氏满面笑容的止住她,柔声道,“老夫人既然把事情交给大小姐,总归是听大小姐的。大小姐发了话,咱们再照做不迟。”
卫长嬴算是看出来了:贺氏怎么都不是黄氏的对手不说,最紧要的是,贺氏对她这黄姐姐的信任,比自己对祖母宋老夫人的信任也差不了多少……如今见到黄氏来,贺氏索性是不争气到了什么脑子都不想动了,只惦记着亲身上阵去冲杀……
暗自摇了摇头,卫长嬴无奈的决定放弃帮着贺氏巩固她第一臂助的想法,横竖现在贺氏自己都高高兴兴把位置让出来了。硬抬举这乳母高于黄氏,恐怕结果是贺氏头疼,黄氏委屈,两面都不着好。
她抬指掠了掠鬓边碎发,继续道:“话又说回来了,她们这回做的事情虽然叫我心冷得很,但总归是堂姐妹,三婶平日待我也不错。真要把她们怎么样,我也有些……嗯,也不想太为难了她们。”
不想太为难,这话的意思就是说什么也不做,卫长嬴也不甘心的。只不过她不想平白放过这两个堂妹,但也不忍心罚太重,所以这中间的一个度就要好好的拿捏了。
黄氏含着笑,先赞了她一句:“大小姐心地善良,日后必有福报。”又话锋一转,理所当然的过渡到了要罚的理由,“但婢子也要劝说大小姐一句,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大小姐虽然心疼四小姐与五小姐,但大家子里若是乱了规矩,却是件大事儿!为着卫氏基业,大小姐即使不忍苛责四小姐、五小姐,到底还是不能就这么无声无息过去的。”
卫长嬴一眯眼,心想,到底是祖母信重的人,旁的不论,这扣帽子的本事真真是厉害……如今大家心照不宣是在商量着怎么惩罚卫高蝉、卫长嫣给自己出气呢——这本是公私掺半的事情。
结果到了黄氏嘴里,不罚这两位小姐都要动摇卫氏基业了!偏她说的有理有据还挑不出不是来。
只见黄氏一脸语重心长,继续道,“大道理婢子也不罗嗦了,大小姐最是高义,都懂得,只是疼妹妹不舍得说出来。简单些讲,一家子兄弟姐妹,本该戮力同心,一起对外!这是大字不识的庶民都能够明白的道理。四小姐与五小姐说起来也是打小学文识字的大家闺秀,列代贤妇烈女的故事都是听遍了的,比之蓬蒿之间那些庶民可是被教导的不知道全备多少了!却不辨是非,为外人所惑,明知大小姐处于危难之中,不思扶持堂姐、驳斥谣言,反而助纣为虐,竟对大小姐落井下石起来!”
“所以凭大小姐再怎么帮着四小姐、五小姐分辩,四小姐五小姐也是有错的!纵然这错误是一半糊涂一半无心犯下来的,但人即犯错,就该按着规矩来!”黄氏意有所指道,“凡事按规矩办,总归不会有错的!”
卫长嬴细细品味着她话中的别有用意:卫高蝉和卫长嫣这次确实有过错,不是做妹妹应有的道义,黄氏拿乡野中不识文的庶民与她们相比,也只是为了强调她们的过犯之处。所以重点应该在于黄氏一边说她们犯错一边处处紧扣着“规矩”二字,末了还明着点出——凡事按规矩办,总归不会有错!
黄氏自己都说了不想罗嗦了,但还是再三的说明了卫高蝉与卫长嫣的过错以及她们触犯了规矩。要罚卫高蝉与卫长嫣,是没有必要这样强调规矩的。卫家当然有家规,但如今在瑞羽堂的后院,宋老夫人的话就是规矩。
因此她这看似罗嗦的话里必然有用意。
回忆起之前宋老夫人提醒自己“多听你这黄姑姑说说帝都的讲究”,卫长嬴揣测黄氏话中隐而未现之意——这是在借机提点自己到沈家后做媳妇要注意的地方么?事事都按着规矩来,横竖责任到不了自己身上?
停顿片刻让卫长嬴思索后,黄氏显然没有立刻解惑的意思,倒是跟着说出了自己的处置建议:“照着卫家的规矩,四小姐与五小姐这回的做法,不可不罚,不罚不但是有违家规,也等若是纵容了恶行,反倒是害了四小姐与五小姐。正所谓爱之深而责之切,大小姐须得明白这个道理!但大小姐提到了三夫人的情面,又重视骨血亲情,虽然不能因爱废公,可斟情从轻,倒是可以的……以婢子之见,莫如就罚她们身边的人,为免四小姐、五小姐惶恐,罚了下人之后,大小姐再安慰一番四小姐、五小姐,如何?”
说着,微笑着望向卫长嬴,笑意深长。
卫长嬴沉思片刻,有些明白了,试探着问:“黄姑姑的意思,是四妹妹和五妹妹年少,因为身在深闺,难免天真些,容易被下人所欺骗。之前的事儿……到底也是她们身边人不好,从中挑唆,才导致了我们姐妹之间存下罅隙。是以如今要罚,也该罚这些人?”
其实黄氏冠冕堂皇的说了这番建议,重点却只有三句——
第一句是“规矩”。
第二句是“半是糊涂半是无心”。
第三句则是“爱之深责之切”。
强调规矩的重要,确定整件事情的罪魁祸首,点出卫长嬴对妹妹们的怜惜——明确了这三点,在兼顾这三点的基础上,要怎么做就非常清晰了。
本来卫长嬴为难的地方就在于,不罚堂妹她心里气不过,罚重了她不忍心。
问题是以她在宋老夫人跟前的得宠,即使不明确的惩罚这两个堂妹,只要表露出来对这两个堂妹的不满。自有世仆管事一窝蜂的拥上前去,明里暗里的踩着三房来讨好自己。
毕竟三房卫盛仪懦弱无能、裴氏自卑家世,这一房里就没有一件能够和其他房里比的事儿。本来就是小心翼翼的过日子,再把深得宋老夫人喜欢的大房嫡长女得罪了,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这两日卫长嬴隐约还听见,在敬平公府那日,自己没留意的时候,朱实甚至把痰都啐到了卫高蝉裙子上……朱实在自己这衔霜庭里也不过是个小使女罢了,纵然是贺氏的嫡亲侄女,但贺氏对她并不算偏私。平常也是要看一看大使女脸色做事的,对卫高蝉这庶出却是正经的卫家小姐却如此放肆……
卫长嬴知道朱实这么做,名义上是为自己这主子抱不平,但实际上,若非自己深得祖母喜爱,朱实敢么?卫高蝉一个千金小姐叫个小使女吐脏了裙子,竟是一句话都不敢训斥就走——她身边难道没有乳母没有大使女在?为什么别说训斥朱实,连话都不敢说?难道那许多人里没有一个胆大的?
说到底,是怕训斥了朱实,却害得卫高蝉被欺压得更狠罢了……
虽然当日之事卫长嬴不打算再提,但想到与自己血脉相系同为小姐的堂妹连个小使女都不敢呵斥,卫长嬴还是觉得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悲哀。
是以,要罚堂妹,但也不想因为罚了堂妹,让三房都受牵累,一落千丈。
但世情就是踩低拜高,哪怕卫长嬴把自己的心思明着说出来——我想罚堂妹,但不想你们一起去踩三房。众人也会把后一句直接忽略:大小姐都说了想罚堂妹了,后面那一句……就当客气话听罢!大家小姐么,难道还能直接的说她对这两个没良心的堂妹恨得要死?
大小姐不好意思说出来和做出来的事儿,那正是咱们可以变着法子效劳的地方啊!
现在黄氏提议越过卫高蝉和卫长嫣本身,把矛头对准了她们身边的下人,既削了她们颜面为卫长嬴出了气,又没有直接惩罚两位小姐,免得卫长嬴不忍心。
黄氏厉害的地方还不止在选择罪魁祸首上,而是她的知进退。卫长嬴的顾忌和为难,她看得清楚,之所以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建议,非要兜兜转转的,还只肯吐露个两三分。除了话中有话、趁机让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