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见皮氏还要迟疑,卫长嬴大怒,寒声道:“怎么?怕麻烦?难道五弟妹想请大夫时,皮氏你也是这样的态度,所以五弟妹才说不要请了?”
这话皮氏哪里敢领,忙朝冰珊使眼色:“冰珊你去吧。”
卫长嬴又剜了皮氏一眼,才冷着脸进了正房。
堂上本该有两个小使女看着的,此刻却都被打发了下去。只见内室的门紧紧闭着,到了门前就嗅到一阵安息香的气味。
安息香是用来助眠、镇静的,卫长嬴就很疑惑苏鱼荫焚这个做什么?现在是白昼,当然苏鱼荫身体不好,白天睡一睡也没人能说什么。问题是她才打发了人去请自己,这会怎么会入睡呢?
若是为了镇定情绪,卫长嬴心想近来里里外外都没什么事儿啊!苏鱼荫经过这两年的磨砺,也不是当年在邓老夫人的宠溺下古灵精怪的小女孩子了,很是存得住事。
这到底是?
她带着疑惑看皮氏叩开了门,与里头陪着苏鱼荫的另一名心腹大使女雪珊一起请她入内。
内室里帐幕低垂,充斥着浓郁的安息香气。重重帷幕上映出一个端坐桌前的人影。
卫长嬴还以为这人是使女,结果接下来这人迅速起身,撩起帐子道:“三嫂,您来了!”
正是苏鱼荫自己——她虽然紧蹙双眉轻咬朱唇,但行动如常精神尚可,怎么都不像生病的样子?
卫长嬴一头雾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鱼荫想说什么又看了眼她身后的怜梅和怜菊。
卫长嬴皱着眉吩咐使女出去,而雪珊与皮氏也跟着一起退下。
室中只剩妯娌两个了,卫长嬴以为苏鱼荫该好好说话了,结果苏鱼荫见门关了,二话不说就往她跟前一跪,颤抖着声音道:“三嫂千万帮我这一次!”
卫长嬴被她吓了一跳,赶忙俯身去扶:“五弟妹你这是做什么?”
“三嫂我求求您了,您这次一定要帮帮我!”苏鱼荫紧紧扯着她的衣襟,一面说话一面眼泪就流了下来!
“你先起来说话——你到底怎么了?”卫长嬴还第一次看到苏鱼荫这样惶恐,如坠五重云里,又是担心又是疑惑,“你要我帮你,你总该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罢?难道是族里?但你何必怕他们?究竟怎么回事?你起来把话给我说清楚!”
她伸手握住苏鱼荫的手,惊讶的发现苏鱼荫整个人都在颤抖,显然是吓得不轻——这个弟媳可不是胆小的人,只看她在闺阁里那几年跟胞姐苏鱼飞、表妹沈藏凝的胡闹就晓得了,这两年跟族里明争暗斗下来,更是处事果决。怎么会被吓成这样?
“我……我有身子了!”苏鱼荫被她硬拉到桌畔绣凳上坐下,卫长嬴又反客为主的斟了一盏玫瑰露给她,好说歹说的她才开了口,但这一开口,卫长嬴差点把手里的银壶摔了出去!
她几乎魂飞魄散的问:“你……你疯了?!”
不待苏鱼荫开口解释,卫长嬴已经又是惊恐又是愤然的道,“你跟五弟是嫡亲的表妹,论起来也是青梅竹马。母亲又素来疼你——你要是不喜欢五弟,早些说,两家长辈难道还会委屈了你吗?五弟虽然从前贪玩些,但打从你进门,可叫你受过气?就连从前旁人送他的两个美姬,都在你过门前被母亲打发了!你……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样的事儿你叫我怎么帮你!”
苏鱼荫本来也是羞愧万分,举袖遮面,嘤嘤哭泣。听了这番话却被她吓呆了,连哭也顾不上了,急得涨红了脸道:“三嫂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我怎么会做下不守妇道的事情!”她手下意识的抚上小腹,又是尴尬又是难过的道,“这孩子……就是夫君的啊!”
“五弟……”卫长嬴听了她这话才冷静了点——她会一听苏鱼荫说有了身孕就怀疑苏鱼荫红杏出墙也是有缘故的,因为自从她回到西凉以来,苏鱼荫就把这管家之权交了给她,这前后院出入,卫长嬴自然心里有数。
沈藏机跟沈藏锋一样,偶尔会找妻子说说话,但都是青天白日的坐一坐,上上下下的人都看着——卫长嬴当然想不到他身上去了。
此刻她定了定神,沉声问,“但五弟不是没在后头过过夜?你也很少去前面……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多月前,夫君过来说点事情,趁下人不注意,偷偷塞了个纸团在我手里。”苏鱼荫面红耳赤,拿袖子半遮着面,羞惭的道,“后来夫君走了,我就独自进了内室打开……是夫君约我入夜后到附近一所空置的宅子里……相见。那儿的后门夫君已经做了手脚,只需一推就能进去。我……我……我就去了。然后……”
卫长嬴半晌无言,斩衰一服就要二十七个月,对于年轻夫妇来说委实是一种煎熬。起初的时候因为悲伤于亲者之逝,兴许还想不到这一块儿。但时间久了以后,伤痛渐渐淡去,难免就按捺不住了。
尤其沈藏机因为年少,从前又一直纨绔。至今也无法承担太多事务,不像沈敛实、沈藏锋那样事务繁忙,论起来他可清闲多了。这一清闲,也难怪他要把主意动到这上面来。
而苏鱼荫年少青春守空闺,既不像嫂子卫长嬴需要总理后院、膝下还有两个儿子要挂心;又不像弟媳霍清泠,身体不太好不说,还要带着年纪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的侄女沈舒颜——分给她教诲的大侄女沈舒景是可以出阁的年纪了,又素以温柔懂事体贴孝顺而著称,根本不用她操心,甚至还能给她打下手——跟妯娌比起来,她也算是清闲,撩拨她的又是自己丈夫……
这事虽然于规矩不合,但以卫长嬴看来,少年夫妻长年能相见而不能相守,总有把持不住的时候,也在情理之中。
……要是苏鱼荫没有因此怀孕,她这个嫂子知道了也会装糊涂——就这么算了。
可偏偏苏鱼荫怀孕了!
如今距离出孝还有三个来月,现在苏鱼荫是一个月的身孕,要是身形上倒能瞒住。问题是,往后孩子生下来的月份可要怎么对?
孝期同房,这可是大不孝!
按照这时候的规矩,这事若是捅了出去,别说苏鱼荫跟沈藏机夫妇两个讨不了好,连苏鱼荫此刻肚子里的孩子都不会有好下场——原本这孩子应该是五房的嫡长子或嫡长女,但生在孝期……那就是什么身份都没有!
沈家绝对不会承认这孩子,即使谁都知道是沈藏机的血脉——比那漠野还不如!
因为漠野想要恢复沈姓,只需要沈宣和刘氏同意就行。哪怕是现在,沈宣、沈藏厉与刘氏都过世了,沈藏锋这个接任阀主的叔父肯认他,他自己又愿意的话,只要拿出证明他血脉的证据,仍旧可以开祠堂写上他的名字。
即使族人有意见,到底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孝期所出的子女,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承认。实际上,一般情况下也没人敢承认——这事儿一出,以沈家目前暗流汹涌的局势,沈藏机夫妇被宗谱除名可以说是肯定的了。
甚至连沈藏锋等人都要受到牵累,而卫长嬴、霍清泠没准都要受到怀疑……
想到这儿,卫长嬴倒抽一口冷气!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了一想,忽然道:“听皮氏说你觉得不大舒服,却没请大夫来……你是怎么知道你有了身孕的?”
“这个月的小日子已经迟了好几天了,但之前也有过这样的迟延。”苏鱼荫小心翼翼的道,“所以我虽然心里怀疑,但也盼望是错了。结果今日三嫂打发人送了梅花糕来,送到的时候还热着,我就拿了个吃,不想才咬了一口就吐得昏天地暗……”
卫长嬴心里凉了几分,但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道:“这也不一定就是有身孕吧,兴许是今儿厨子偷懒,收拾得不干净?”上天庇佑!她现在多么盼望是厨房的问题?
“我身体向来好,三嫂您知道的。”苏鱼荫抬起眼悄悄看她一眼,咬着唇道,“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所以皮姑姑就很担心……皮姑姑是知道……知道那晚的事情的。然后姑姑略懂些医理,打发了其他人,给我把了把脉,就说……十之八。九,是喜脉了……”
“……”卫长嬴脸色铁青。
☆、第九章 怕的,是没有希望
更新时间:2014…03…29
虽然心里暗骂这夫妻两个简直傻到家了,就算忍不得这最后的几个月,私下相会前后,就不能设法熬碗避子汤么!
但事到如今,苏鱼荫说也说了求也求了,卫长嬴也只得按捺住怒火,思索着要怎么处置此事。她阴着脸问:“那你现在想怎么样呢?”
“求三嫂救救我们……”苏鱼荫低低的啜泣着,手抚小腹,艰难的道,“还有我肚子里的这……”
“这怎么可能?”卫长嬴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假如不是想要把这孩子生下来,苏鱼荫何必对自己又是哀求又是下跪的?这才一个月,悄悄打发皮氏出去弄副落胎药,推说月身体不好想静养些日子,也就混过去了。
她折腾了这么一番,肯定是想保下这一胎。
但卫长嬴看着她充满希冀的目光,还是摇了摇头,冷声道,“这要是就差了一两个月,还能推说不慎早产什么的遮掩一下。可现在。足足差了四个月!就算季神医也不可能替你瞒过去——六个月落地的孩子就算侥幸活了,能跟足月的孩子比?这是你与五弟头一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满月时肯定都要摆酒席庆贺的。族里的人也会来看……这事情若戳穿了,后果你也知道!你生了这孩子下来,就等于害了这孩子一辈子!”
“就算不被沈家承认,但三嫂若能使人暗中照拂……”
苏鱼荫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卫长嬴打断了:“鱼荫!你向来聪慧,怎么会说这样糊涂的话?先不说你们三哥会不会让你们这么做,就说这事揭露出来后,你跟五弟肯定不能在沈家了,但你以为就这么算了?旁的不讲,你这几年跟族里结的怨,还少吗?一旦你们没了本宗子弟的这一重身份,到时候我们也不能公然维护你们,你自己想想你们是什么下场——孝期所出子女肯定不会给你们带走抚养,到时候那孩子,能落什么好?你以为我在不能公然维护他的情况下,能在这些人手底下护他周全?不可能的!”
缓了口气,又道,“而且这只是你一时冲动说的话罢?就算你愿意为了这孩子放弃一切,你可跟五弟商议过?他会肯吗?”
苏鱼荫抚着小腹,不住落下泪来:“可这是我们第一个孩子!”
“……你们当初……过后怎么会不喝避子汤?”卫长嬴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忍不住数落道,“这避子汤的方子,就算你不知道,那皮氏总不可能不知道吧?你嫁给五弟是做正妻的,哪能不给姬妾们预备好?”
一般来说,大家子里的男子婚前就会有姬妾伺候,当然这时候枕席陪伴的不管多得意,那都是没有名份的,也不允许生养。一直要到正妻进了门,给正妻敬过茶才能算妾——但做了妾也并不意味着可以想法子生子固宠了。
因为长子的特殊地位,所以只要有点规矩的人家,都会尽量让长子由正妻而出。这样名正言顺,往后接手家业时最不容易引起兄弟阋墙。但这只是限制妾室在正妻之前生养,却并不限制她们侍寝。
所以就有了避子汤。
在正妻过门之后没有生养之前,赏赐侍奉自己丈夫的女子避子汤,以避免她们提前生下子女,使得嫡出子女的地位受到影响,这是各家默许的做法。
由于这个缘故,大家闺秀出阁前,娘家都会抄一份避子汤的方子给女儿带上。
卫长嬴先前是没想起来,如今想到了,简直是无语问苍天!
却听苏鱼荫抽噎着小声道:“可是我那份避子汤的方子,是我姨母给的。我……我不能喝啊!”
“你姨母?”卫长嬴一愣。
“……就是衡王后的继母。”苏鱼荫眼里大颗大颗滚下来泪珠,难过的道,“当初出阁的时候,我母亲因为张家的避子汤方子似乎有点问题,所以就想跟我祖母讨一份。这事后来叫我那姨母知道了,就自告奋勇送了一张方子来,说是保准不会有问题……只是……只是很伤身体。我也没想到会有守孝……还有自己需要喝避子汤的时候,所以就带了姨母给的那一份,我……”
卫长嬴紧紧皱起眉,张韶光!
各家都知道这位主儿是勾引姐夫一起害死了嫡姐才做成继室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挽回这样的名声,她嫁进刘家后,倒是大大方方的给丈夫纳过好几个妾,但无一例外一无所出。因为她所生的刘家二十三公子刘若沃天资聪颖,深得祖父刘思怀的钟爱,对于区区几个侍妾的不能生育,自然没人去多这个事。
这种人给的避子汤方子……也难怪苏鱼荫不敢喝了。
卫长嬴叹了口气,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