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们渐渐丢在后头的上房里,郭姨娘看着门被刘氏亲自拖开赵无心后缓缓关闭,犹不死心,拼命挣扎,喊道:“二房已经那样了——夫人您……”
“杀了她!”苏夫人见上去的两个婆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接下来的命运骇得有些失力,一时间居然按不住郭姨娘,目中厉色一闪,怒喝道!
这命令却比堵住郭姨娘的嘴好执行,一名婆子从后抱住郭姨娘的双臂,另一名婆子抽出袖中匕首,朝郭姨娘心口要害连捅几刀——附近侍妾都被吓得尖叫着逃开,郭姨娘浑身是血,却还不死心的喊道:“柔儿疯了、熠儿死了!就剩个月儿,现下两个使女下人能走,月儿为什么不能走!月儿小,不像大孙小姐已经成年那么重……大孙小姐自己也说了要让着月儿的难道不是吗?!”
苏夫人冷冷的看着倒在血泊中不住挣扎喊叫、气息却渐渐微弱下去的郭姨娘,眼中有着憎恶与不屑:“这是厉儿在西凉时亲自救下来的人忍着独子之丧之痛,赶过来送与景儿的生路,为的就是报厉儿的恩!凭什么让给二房?!实儿那混帐东西!要不是事情紧急,我真想……本来他杀了端木氏后吓疯了柔儿,还是能带走月儿的……他却也疯疯癫癫的、就这么跑去前院,路上还得其他人照顾他!这样的父亲,柔儿跟月儿随我们一同上了路,兴许还好些!”
刘氏则是看也不看郭姨娘一眼,上前劝说道:“母亲您消一消气儿,这次二房的事情谁也没想到,郭姨娘也是受不住打击,这才这样闹腾起来的。横竖如今三弟妹他们已经走远了……”
说到这里,她又跪下来朝苏夫人行了个大礼,又哭又笑的道,“方才景儿走得急,没有辰光拜别母亲您,媳妇代她补上这礼。媳妇更谢母亲之前允许三弟妹一人走,否则景儿不会骑马,跟顾夫人他们也没什么交情,哪里来的生机?”
“我让长嬴和他们一起走是有缘故的。”苏夫人抬了抬手,示意刘氏起来,又叫人端来鸩酒,轻声道,“海内六阀门楣相齐,然而各家情况又不同。宋、卫、端木这三家虽有私兵,但不像我沈家以及苏、刘三家这样需要抵御异族,是以在钱财上,这三家积蓄远非沈、苏、刘所能比,只看长嬴的嫁妆就晓得卫家底蕴何其之丰厚!她活着,往后沈家的辎重不怕卫家不帮手……这天下还不知道要乱多久,既然有这样的姻亲岂能轻易放弃?再者,那顾柔章话里话外的提‘赤炎’,不让长嬴跟他们走,一旦他们这些人活了下来,叫卫家知道了……”
苏夫人疲惫的摇了摇头,“我跟你们父亲其实本来就没想着让长嬴去死,本打算让她跟凝儿、清泠一样在密室里赌气运的。但之前交出太多存粮,又没料到戎人这么快破城,密室里的储存非常有限,一旦戎人长久占据着帝都……顾柔章这些人找上门来,兴许是天意吧……”
说到此处,刘氏已经饮下了鸩酒,轻笑着道:“母亲用心良苦。”数百年望族,在帝都经营也与魏祚一样长了,太傅府里当然有密室暗道。
可暗道无法逾越城墙通到城外,既在城内,归根到底还是要绕到存粮这个问题上。
男嗣们仗着身手利落出逃,女眷们,生机就在这里。
可这份生机就像突围时可能会遇见的凶险一样,都作不得准。
被发现了自然是无幸,但即使一直没被发现,却还有个问题……
“是你们父亲早先备得齐全。”苏夫人苦笑了一声,看着堂上众人渐次倒下,自己也将鸩酒一饮而尽,喃喃道,“如今帝都各家怕是只有我沈家因为先前给西凉军准备粮草一事,密室里有足够数月用的存粮吧?其他人家有密室亦无用……数月,能夺回帝都么?”
她以身作则,既然是打动也等于是迫着媳妇、下人们陪死,就为了省下更多的存粮让女儿沈藏凝与六媳霍清泠多活些日子,好等到魏人收复帝都——只不过在沈宣夫妇的安排里,进入密室的应该是卫长嬴与沈藏凝,这不仅仅是考虑到卫长嬴在媳妇里的特别身份以及沈藏凝是夫妇两个心爱小女儿的缘故。
更考虑到黑暗而封闭的密室里,若无同伴,明知外有强敌、明知亲人离散,即使无论卫长嬴还是沈藏凝都是性情开朗的女子,也是极易崩溃的。到那时候,不过跟因为知道母亲为了让父亲带走自己、亲手杀了庶弟,尔后又因此被父亲斩杀受惊过度疯癫的……在卫长嬴赶到上房前,由苏夫人亲自喂下鸩酒、抬去内室的沈舒柔一个下场……
但顾柔章等人找上门来,要卫长嬴一起突围;刘氏夫妇早有同死之志;端木氏被丈夫杀了;苏鱼荫远在西凉;裴美娘深为苏夫人厌恶,这个陪伴沈藏凝进密室的名额,无可争议的落到了霍清泠身上。
“凝儿,但望你平安!”这一生的经历在刹那之间流水般浮现并流淌于眼前,苏夫人眼中光芒渐黯,声不可察的吐出最后一句话——随着戎人喊杀声涌向太傅府,琉璃酒盏自她手中滑落,跌成无数碎片,每一片碎片,都映出帝都处处而起的冲天大火!
☆、第五十九章 设路真乞丹
第536节 第五十九章 设路真乞丹
中土历的正月初二,晌午,雪还在下。
经过戎人骑兵的冲杀,可供数骑并行的帝都主街上几乎都已平息了喧嚷,只有透过洁白雪地里不时渗出的暗红,才能知晓这些地方都发生了何等惨烈的厮杀。
但即使长街上一片肃杀平静,从七转八弯的巷弄里,还会不时响起兵刃相击声,间或响起惨呼,是戎人在挨家挨户掳掠,搜捕要人。
皇城。
一夜大雪,掩去血污与兵燹的痕迹。
这座从大赫朝之前就开始建造的宫城静静矗立于雪中,银妆素裹,威严庄秀。若是忽略宫外以及后宫未曾清肃过的地方不时传来的嘈杂和嘶喊,竟显得格外安祥宁和。
此番戎人的统帅、大可汗膝下三王子站在宣明宫正殿之上,带着欣赏的表情抚摩着大魏帝权象征的御座上那繁复而意义久远的花纹,啧啧称赞:“都说魏人工匠手艺高明,之前在王帐中,本王子也见过商贾贩卖过去的魏人所谓的精致之物。但与这宫中所比,那些真是些土块、沙砾,看来下次不能太过相信那些商贾的吹嘘。真正的好东西,还是要我等亲自来看了取了才能得到啊!”
三王子不到四十,但戎人所居之处风沙大,环境艰苦,他与其他戎人一样显得比实际年岁要老。照魏人来看是四十多了。但这并不影响他举动之间的豪迈之气,尤其是此刻——敌国皇帝、大臣都仓皇出逃,而他、一个戎人王子,却能够随意的带领部下进入这座象征着大魏最高权威的大朝正殿内,肆意玩赏着大魏皇帝的一切。
不仅仅是眼前的御座,据说,魏人皇帝走的太急,还有数名年轻娇美的妃嫔、包括去年才驾崩的那个老皇帝留下来的年轻太嫔……虽然有几个自尽了,但更多的或由于恐惧死亡、或由于不甘心,都战战兢兢的活着。
而这些女子也都将是他的,大魏那些位高权重的臣子们都要恭敬对待的帝妃,此刻起却是他足下的玩物。哦,当然不能忘记,还有宗女们,以及那些贵胄女子……总而言之,这座大魏帝都,现在是他说了算。
当此之时,由不得三王子不豪迈不意气风发。
做主子的心情大好,随他入殿的部下自不会扫兴,当下就是一番不遗余力的吹捧,少不得要顺着话头对魏人大肆嘲讽。
三王子把御座上上下下都摸索了一遍,这才转身拂袖,极兴奋的落座。
宽大而华美的御座老实说不如软榻舒适,但在九重丹墀之上居高临下,俯瞰殿下群臣,那种掌控众生、高于尘世的感觉,却是再软和舒适的榻所不能给予的。
部下见他眯着眼,颇为享受,自是心领神会,学着魏人大朝时的仪式,纷纷跪倒山呼王子——虽然说这时候只能称呼王子颇为煞风景,但戎人大可汗还在,且身体健壮。
三王子这会即使拿下了魏人帝都、迫得魏帝与众臣弃都而逃这样的功劳,与大可汗的威望以及根深蒂固比起来还差得远。他这次回去之后,储君之位兴许没什么问题,但想觊觎大可汗的位置……那就想的太多了。
三王子不是糊涂的人,当然不会让部下犯这样致命的错误。
压下心中的遗憾,他带着睥睨天下的豪气挨个巡视了一番部下。这一巡视,三王子不禁微微皱起眉,狐疑的问:“乞丹呢?他去哪里了?”
设路真乞丹是三王子的心腹大将,更是昨日破城时头一个冲入城中的勇士。三王子记得,早上自己听说魏人皇帝居住的宫殿已经肃清,内中珍宝无数,兴冲冲的打算带一批心腹过来先睹为快时,特意把他喊上了的。
过宣明宫前白玉桥时,设路真乞丹似乎还因雪天路滑扶了三王子一把,怎么这才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三王子正猜测他是不是出去解手之类,却听一人禀告道:“方才进殿时,有人来报,道是确认了凤州卫氏的府邸所在,所以设路真万夫长立刻赶过去了。当时王子正在欣赏殿柱,设路真万夫长不欲打扰,与我说了一声,让我转告王子。”
“凤州卫氏?”三王子一怔,随即露出了然之色,惋惜道,“伏干也是一名勇士,若是在阵上磨砺到现在,未必比他的叔叔乞丹差。记得他上阵时所带的护身符,还是乞丹托本王子向大祭祀求来的,可惜他少年意气,大胜之下疏忽,被魏人阴谋所害。非但被枭首,甚至连护身符都落入凤州卫氏之手!偏偏凤州在大魏腹地,乞丹难以报复。如今这大魏帝都既然有卫氏的人在,乞丹总算可以出一口气了!”
“设路真伏干确实可惜了。”这些戎人说这句话倒也不全是为了顺着三王子,设路真乞丹的这个亲侄子设路真伏干自幼双臂有神力,是族中最被看好的悍将胚子。甚至连戎人大可汗都在他六岁就接连打败数名十岁左右的孩童时,对这个族人赞许过几句,设路真家对这个子弟可谓是寄予厚望,满心指望他的成就能够超越其叔父设路真乞丹,成为大可汗的左右膀臂,荣耀家族。
结果数年之前设路真伏干头一次上阵——当时设路真乞丹不放心,还特意求三王子向戎人大祭祀求了一枚护身符,在出征时亲手为侄子佩上。戎人大祭祀在族中地位之高,有时候甚至还在大可汗之上。是以每个戎人都相信,有了大祭祀亲自祝祷过的护身符,定然可保出入平安。
但那一次设路真伏干在凤州北部遇见了莫彬蔚。
不但他没有回去,他的头颅被砍下,硝制之后成为军功,送到这大魏帝都做告庙之礼。设路真乞丹为他求的那枚护身符,据说也被斩杀设路真伏干的江南宋氏子弟送到了凤州的主人、凤州卫氏手里,下落不了了之……兴许成为某个士族子弟闲暇时吹嘘的资本?
总而言之,设路真家族最杰出的子弟,仅仅第一次上阵,就这么身死敌手,所有的指望,都烟消云散。
为此,设路真伏干的阿爸悲痛得抽死了十几名奴隶都难以按捺住情绪,他的阿妈更是哭瞎了眼睛……自从发现设路真伏干的天赋之后,便视这个侄子犹如亲生的设路真乞丹,喝着最烈的酒,骑马在草原上疯狂驰骋了足足一天一夜,才被族人追回去。
整个设路真家,都是带着浓烈的仇恨活过这几年的。
这一次突袭东胡、借口魔降草忽然退兵却在暗中留下后手、突袭帝都……这整个计划里,设路真乞丹最为坚持。
攻打帝都时,也是设路真乞丹最疯狂最卖力。
现在帝都被攻下,也该是他发泄的时候了。
虽然三王子知道,自己这名心腹的怒火与仇恨,仅仅帝都这些卫氏远远不够,必须是凤州那古老的名为瑞羽堂里的那些血脉都被屠戮殆尽……
“可惜啊,凤州太深入大魏了。”三王子有点遗憾的想道,“虽然这次攻打帝都非常顺利,魏人皇帝昏庸,以至于无人来救。但一路打到凤州却不太可能……乞丹的这份仇恨,兴许只能报在今日了。”
但三王子没想到的是,被他们认为正在报仇的设真路乞丹,此刻却正站在卫府之中,气得浑身发抖!
“这里就是凤州卫氏在帝都的府邸?!”设路真乞丹年逾四旬,是典型的戎人长相,深目高鼻,须发深金,身材魁梧得好似一头熊。他咆哮起来时犹如震怒的公熊直立起来一样,狰狞而暴虐,望之令人生怖,“男人都跑光了,女人都被她们的男人杀了!剩下区区几十个活着的,都是奴仆!这些人也配抵我侄子伏干的命?!你们就是这样做事的?!”
手下战战兢兢的禀告:“昨日魏人皇帝逃跑时的行踪暴露,我们的人提前埋伏在东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