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名女官、前次代卫皇后前往宣明宫禀告皇后有孕一事的赫氏,则面无表情的道:“炉子怎么还不拿过来?说了要把这些人的舌头都一点点的烫掉,你们手底下轻些,不可打死了叫他们就这么轻松的上路!”
正说话间,不远处两个内侍战战兢兢的抬着烧得通红的炉子上来——看到这炉子,想到舌头被强行夹出来,一点一点烫死的苦楚,有宫人猛然发力挣开按住她的人,朝着地上青石地砖狠狠撞去!
“想死?!”蓝氏与赫氏目光同时一厉——却见那失手被挣开的宫人惟恐被罚,反应也不慢,立刻和身扑上去一把抱住还没撞到地砖之人,朝横里使劲狠狠滚了一下。那试图自尽的宫人虽然额头磕得一脸血,却到底性命无忧!
蓝氏松了口气,冷笑着道:“如今是知道怕了?之前嚼舌根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就吩咐,“既然她这么迫不及待的上路,怎可如她所愿?把她放在最后一个,叫她亲眼看了前头的人是如何死的,再轮到她!”
话音才落,那宫人已经吓得长声凄厉尖叫,只叫到一半,她就眼一闭,往后倒——重新按住她的宫人下意识的伸手一探,吃一惊:“蓝尚宫,这人……她……她好像死了!”
“嗯?”蓝氏一皱眉,赫氏上前探了鼻息,对蓝氏点了点头,轻哼道:“便宜了这贱人!”
“哪能就这么便宜了她?”赫氏冷笑,“据说衡王为东宫时,喜用年少美貌的女子的皮做鼓,这贱人才死,去找当时的匠人来!”
……未央宫外血流成河,满宫之人都被卫令月这突如其来的雷霆手段所震慑,均是噤若寒蝉,不敢多言。
但卫令月却一点也不开心,她没有理会隔了数重宫门以及数重帘幕还偶尔传到耳畔的惨叫嘶嚎,心事重重的问心腹宫女知书:“是从微月宫传出来的?”
“回娘娘的话,正是如此,据说是李采女跟前的宫人最先这么嘀咕,然后被微月宫的洒扫宫人听到,去跟其他人说了,这才传到其他地方的。”知书轻声道,“查了几回,宫人都这么说。微月宫再往前,就不知道是谁这么说过了。”
“哼!”卫令月冷笑,“那李氏不过一介庶民,因家贫入宫为婢,圣上尚为伊王时,侥幸被选上了司帐。在伊王府跟东宫的时候就是个透明人!更不要说圣上登基以来只封了她一个采女而已,借她十个胆子,敢议论本宫的骨血?!”
也怨不得卫令月这么生气。
她出阁之前,人人都说她有福气。虽然说申博少年时候就有暴虐之名,但卫令月这个发妻却是他心心念念跟圣上求来的,为此还跟先前的废后顾氏斗了好几场。
众人都认为她过门之后不说一生专宠,至少青春年华这几年,申博眼里是容不下其他人了。可谁想到新婚当夜,她含羞带怯的抬起脸来仰望向拿玉如意挑起她覆面红巾的丈夫时,迎接她的却是一张惊愕到当众失仪的脸!
那一刻她心里就存了疑心,原本的羞怯也被惶恐所取代。
申博放下玉如意、踉跄着脚步出去敷衍宾客时,她如坐针毡,却还要忍着宗妇们各存心思的调笑。
也不是没有暗暗祈祷。
可后来申博回来,下人上来帮忙宽衣,只剩两个人的时候,申博很直接的问她:“那回御花园里的人是你么?”
什么御花园?
卫令月还没回答,她茫然的神情已经让申博什么都明白了——卫令月至今都记得,自己的丈夫那一刻脸色是何等狰狞!
他最后还是做了丈夫在新婚夜当做之事,只是神情阴郁动作粗鲁,浑然不顾妻子的感受。卫令月不会忘记那个晚上自己的剧痛与恐惧。
她隐约猜测到,他是求娶错了人。他真正想娶的,是御花园里遇见的某个人,而不是自己。但不知道为什么,申博以为那是知本堂闺名令月的小姐,所以他执着的去求了,顶着嫡母的刁难、先帝的回绝,一次又一次的……他应该很喜欢那个人吧,否则怎么会这样的百折不挠?
好容易求到“意中人”,然后又赶上了庶母纪王太后之丧,几经波折才成亲,到这时候才晓得错了人——他失望、震怒、迁怒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可卫令月又做错了什么呢?她只是安分守己的待在闺阁里,被申博指名道姓的求娶,然后卫家答应了婚事,圣上赐了婚,她就过门而已。
弄错人的是申博,又不是她。她可从来没告诉申博说自己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要怪只能怪那个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误导申博的人,但卫令月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个人是谁?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申博求娶她的时候,衡王还是东宫,地位尚稳。那时候没人能看出申博有今天的前程,倒是他性情暴虐的传言各家都知道,士族里但凡疼女儿的都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卫令月想这应该不是自己家里做的,那么就是仇人了。她最怀疑卫长嬴……
所以申博被立为东宫后,卫令月一直默默为他祈祷,祈望他能够顺顺利利的登基。她知道即使申博娶错了人,即使他不喜欢自己,但凭借着凤州卫氏这个出身,只要申博为帝,这未央宫肯定是她的。淑妃邓氏以为申博宠她,只要斗倒了卫令月,自己就有执掌凤印的一天……不过是个被宠得心大而糊涂的女子的一个笑话罢了。
不说那个糊涂妃子了,卫令月想着只要申博做了皇帝,自己妻以夫贵——那时候就可以以皇后之尊,将卫长嬴宣进宫,慢慢的盘问,究竟是不是她?
哪怕将命妇们挨个盘查,她也要报这个仇。
但谁能想到她虽然做了皇后,国孝未除,却发现怀了孕。偏偏申博为了借助邓家之势,尊了先帝的贵妃为太后。这样她这个皇后头上不仅还压了一个人,邓太后的族侄女邓淑妃——非但深得申博喜欢,甚至还生了申博的长子申琅……
卫令月在察觉到自己有身孕后,第一个念头就是瞒住!
邓淑妃没有什么,可邓太后在宫闱里沉浮数十载,不说手段城府,单是她跟先帝的废后顾氏争斗数十年、最后硬是借着大势斗倒顾氏积累下来的人脉就不是初入宫闱、人人都知道不得宠、不过是空有皇后之尊的卫令月所能比的。
更何况,申琅还养在邓太后膝下!
卫令月敢打赌,邓太后绝对不想看到中宫有子。
在这种情况下卫令月当真不敢召见卫长嬴,怎么说卫长嬴的身份也不是她能够在深宫里可以悄悄弄死遮掩过去的。万一叫她觑出自己的身孕又传了出去,那……
她决定暂时忍了!
好在这次隐瞒身孕也不是没有好处,申琅在关键时候摔伤了脑袋,虽然邓太后以“皇子还小”为借口掩饰,不肯承认申琅智力受损,但只看申博脸上的失望就知道,端木芯淼的诊断十之八。九是被她说到了。
所以尽管申博并不喜欢卫令月,却对她腹中被确诊的皇子极为期待。连带着时常到未央宫来探望,虽然说如今还在孝期他只能白天来,而且也不进内室,但这种态度已经让宫里风向转变、卫令月这皇后越发的有威信了。
可她抓紧防备着邓太后与邓淑妃对她肚子里的孩子的谋害时,却没想到,太后的手伸不进未央宫来,却伸到了别处——要不是这几日申博来的勤快,有宫人存心攀附奉承,跑到未央宫来说了,一心一意缩在长乐殿里安胎的卫令月怎么都想不到宫里竟然在一夜之间传出了针对自己腹中子嗣如此恶毒的谣言!
这谣言是这样的:卫皇后所怀的乃是一个灾星,不然,怎么会还没落地就克了长兄、导致申琅好端端的摔伤了脑子?而且皇后这身孕传出来没多久,戎人就大举来犯,若非太师果断,险险就被戎人直接冲进帝都、将这满城贵胄都掳为俘虏了!
由此可见,皇后虽然怀了孕,却不是什么好事。这样不祥的胎,怕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妖孽投来的?再说皇后有孕这是喜事,卫令月却一瞒七个月,多半是心里有数,不过是为了争宠故意不说!
没准,这一胎生下来就是个妖怪呢?或者生了下来,克的人与事更多更可怕?
这谣言半真半假,偏偏申琅撞伤那次,虽然是因此揭发出卫令月有孕一事的,但确实是在她孕讯传开后,戎人就大军杀到——宫人传来传去,居然很多人真的怀疑起卫令月腹中所怀之胎不吉来!
如今这话也不知道到没到申博耳中,但卫令月已经察觉到,自己一个应对不好,怕是这难得的一个翻身的机会,又要转瞬即逝!
甚至自己还会被邓氏姑侄彻底压倒!有被废乃至于身死之祸!
“徽淑宫那老货在这宫里头根深蒂固,你们查不出来也没办法。”卫令月冷静了一下,道,“这样,你去请了圣上过来,就说这宫里似乎混进了戎人奸细,意图通过污蔑本宫腹中骨血的来历,暗指魏祚将衰,扰乱帝都军民之心!”
知书本来很为此事忐忑,闻言大是佩服——如今大魏风雨飘摇的,但所谓讳疾忌医,作为魏主的申博最恨听的就是“魏祚已衰”之类的话,卫令月将宫人议论自己怀的胎不吉归结到宫人这是认为魏祚衰微所以才护不住皇室血脉居然会有妖孽投胎……申博听了,十有八。九会勃然大怒!
这样只要申博不承认魏祚已衰,那当然也不会承认卫令月怀的胎不好,如此这一劫就算是解了。
知书赶忙答应一声,匆匆而去。
剩下卫令月抚着自己已经高高隆起的腹部,却仍旧面无笑色,只仰望着长乐殿华美的殿顶,喃喃轻叹:“也不知道如今这局势你落地,往后是福是祸……但我总是能护你一日是一日罢……”
☆、51。第五十一章 人心
第528节 第五十一章 人心
宫里的后妃还有闲心争斗和算计,可见戎人攻城并不顺利。
但守城这边却也不顺利——御林军军纪松弛已久,人数虽多,战力却差劲得离谱。尤其顾孝德那时候因为出身不够高贵,压制不住他们后,另起了玄甲卫,凭借玄甲卫站住了脚。一来有前怨二来精力有限,他对御林军中玄甲卫之外的士卒将官就不怎么理会了。
这不但造成了御林军中的士卒不行,连军官也无知得紧。
后来还是太师牵头,让城中贵胄把自己看家护院的私兵、侍卫都汇集起来,打散之后编入御林军中。靠着这些私兵跟侍卫平常所受的操练与教导,才勉强压住阵脚,足可见御林军都荒废成了什么样子!
这是城里,再说几支勤王之师。
最近的军队就是燕州的苏秀茗与沈藏锋守燕州的那一部,由两万西凉军并四万东胡军混编,论战力都是大魏如今的精锐。但人数太少了!而且还要守燕州,即使他们十万分想救援帝都,可根本脱不开身。
除此之外,东胡的大部人马跟玄甲卫赶过来都需要些日子。
问题是过了预计这两边应该赶到的日子却还不见人影。
玄甲卫这边倒好猜,多半是气运不佳,接到消息时已经跟流民鏖战上了,一时间脱不开身。
但刘家那边……连太尉被太师私下里问起时,都不敢保证——按说帝都被围这么大的事情,在东胡的大军不说倾巢出动,至少该立刻调集大部人马过来勤王了。毕竟刘家现在还是大魏的臣子、这帝都还有众多刘氏骨血哪!
即使威远侯与太尉有宿怨,但威远侯栽培多年的晚辈刘希寻一家子不都还在帝都里?
可城里城外水泄不通,戎人日日攻着城,城上将士从来没有发现有哪个方向的戎人后方出现异常。威远侯到底存了什么心思……到这时候了谁能不起疑心呢?
玄甲卫只有十万,所带辎重也就够几个月用,还打过一场豁县,回来时能有多少人多少辎重都不好说。假如没了威远侯这边的救援,那帝都就只能指望撑到西凉军长途跋涉过来的。而帝都跟西凉之间千里迢迢,消息传递过去,大军也不是说出发就能出发的,还得选出主将、选拔士卒、收拾行囊预备粮草……
这还是那边不拖延的情况下。
要知道明沛堂在沈宣接掌后也是前前后后斗了十几年的,现在明沛堂本宗有威望的人全部不在西凉,万一那边的族人起点什么心思……都不好说。
青州军或许不会出现这种坐视的情况,但青州军本身就不太脱得开身——泽州到现在都没打下来。
所以太师一面下令瞒住勤王之师误期一事,一面私下吩咐收集城中食物,进行统一划分。
后面这个决定受到许多人的反对:“人心怕会因此而乱。”
实际上这只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就是黎庶手里,哪能有多少食物?食物储备最多的还是高门大户。是以围了城他们还能锦衣玉食如故。假如被收集到一起去,即使拨给他们的比黎庶要多,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