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在水尚未成婚,也不太懂这些,随口一猜错了,笑着道:“两个月辰光也快得很,看来我接下来得赶一赶工了,不然之前许诺给我这外甥的衣裳可是做不完四季各一套的。”
“我跟表姐你开玩笑呢!”卫长嬴嗔笑着道,“你如今管着家,哪儿那么多功夫来做这些?再说姑姑们和琴歌她们都已经做了很多,母亲那边也打发绣娘专门做了好几身,我看这些衣服根本就穿不完。”
宋在水故作惊讶道:“哟!你怎么这样体恤人了?真是叫我惊讶!我以为你会说‘什么?表姐你居然到这会还没做完!你不是早就答应了我的么?怎的对还没出世的小外甥也要赖账!你快点回去做’,我都预备好了给你赔罪了!”
附近伺候着的使女都纷纷掩唇而笑,卫长嬴尴尬的拿个金橘砸到她怀里:“表姐越发的坏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宋在水从裙褶里摸出金橘,笑道:“究竟是快做母亲的人了,比以前不知道体贴懂事了多少。以前我见着你就头疼,如今可算不这样了,真是幸亏我这还没落地的小外甥!一准是个乖巧体贴的,这不,还没出生呢,就让姨母我也沾了他的光。”
“分明就是表姐你自己本来头就疼。”卫长嬴嗔了她一句,为了转移话题,就捞起宋在水掖在镯子里的绣帕道,“咦,表姐你最近又学了新的绣法吗?我瞧这针脚不像你惯常做的,不过也不错。这狮子猫扑蝶的图案颇有趣味,就是这只狮子猫……也太肥了点儿了罢?这样子哪儿扑得了蝶?看起来走路都艰难得紧,可是用雪球做的范本?”
宋在水似笑非笑的道:“你别瞧它肥,动作可是灵巧的紧,去年你头一次去看我时,我那儿不是还有几只鹦鹉?”
卫长嬴笑道:“难道又叫它吃了一只?”
“什么一只呀?端木无色还家之后,大嫂要养病,我操持着家事,一个不留神,叫它吃得就剩了一只!”宋在水叹息着道,“那一只翠叶儿我实在不忍心再叫它担惊受怕的了,喏,就和人换了这块帕子。你也说这帕子绣得不错,看来倒是我占了便宜。既给翠叶儿寻了个雪球祸害不到的地方,又得了好处。”
卫长嬴闻言就问:“这帕子不是表姐你绣的?莫不是邓弯弯?”
“弯弯绣工虽然也好,却不是这一路的。”宋在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说起来我能得这个人的绣帕还是沾了你的光。”
“咦?”
“苏家五小姐这些日子常去寻她的表姐,我那大嫂。”宋在水淡淡的道,“这五小姐对我可是尊敬又亲热,宋姐姐长宋姐姐短的……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
卫长嬴听到“苏念初”三个字,眉尖就是一跳,先吩咐左右:“你们都退下去!”等清了场,就低声问宋在水,“这苏念初如何?不瞒表姐,我也就在临川公主宴上,苏表姐指我看了一眼,连话都没讲过的,不意竟指给了长风!”
宋在水道:“我起初还以为是姑祖母的意思呢!待她借着寻表姐的名义缠着我指点一二,才晓得不是那么回事儿。”沉吟了片刻,道,“人是不坏的,女孩子生得不错,明艳照人的,礼仪也还成……究竟既是公主所出、又是阀阅之女么!性情很是温婉。凭心而论,是个不错的人。”
“长风的情况表姐你是知道的,你看她可合宜吗?”卫长嬴问道。
宋在水想了想,才道:“这个真不好说,这苏念初呢,看得出来在家里也是很受宠爱的,难免带着点儿娇气,也不是精明强干或者心计了得的人。只是她有一件好处,就是肯学肯改。我想可能是灵仙公主与驸马很想结这门亲事罢?如今也不知道她能够学到什么程度。何况,去凤州传旨的人还没返回呢,也不知道她几时过门。”
卫长嬴蹙着眉道:“倒不是我挑剔她,只是……”声音一低,“我娘家那二婶都没了,你说长风往后与二叔之间还能善罢甘休吗?纵然二叔肯,二叔膝下的堂兄弟也不会答应的!寻常贤惠的大家闺秀能应付得来这样的局势吗?”
“这个还真不一定。”宋在水一哂,道,“譬如说我罢,我是因为打小被定给了那一位,所以祖母一直把我照着母仪天下的要求来教导,自幼我就没想过能够与丈夫一生一世一双人——毕竟祖母向来教诲我当有容纳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的气度的,这也是为了我好!但倘若没有那柄金镶玉如意,我想我祖母肯定也像姑祖母疼你那样疼着我了,被这样惯大的我纵然不如你之前那样难缠,肯定也不会太识大体的。”
又说,“换了你是我,被我祖母那样教导约束长大,你肯定和我也差不多。纵然如今不是什么准太子妃了,但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性情既已养成,横竖就这样了。”
卫长嬴道:“表姐说的有道理,四平八稳的时候看着娇生惯养的人,等到了危难的时候未必就担当不得事情。但这也只是可能,苏念初将来如何不可知,我却只有一个亲弟弟。”
宋在水抿了抿嘴,道:“咱们是嫡亲表姐妹,那苏念初如今对咱们来说却还是个外人的。我难道会不帮着你和长风,反而去帮她吗?但你看现在圣旨都下了,不是我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之前那门亲事我也是彷徨之极的。然而苏念初不比那一位,我看这女孩子学东西非常之用心,不管是受了父母之命,还是本身就倾慕于长风的文才,往后倒也不至于担当不起事情……你往好处想一想,姑祖母和姑姑都是能干的人,只要她肯学,还怕教不好她吗?”
想到祖母和母亲,卫长嬴莫名觉得轻松了些,心情复杂的叹道:“我没出阁之前一直担心自己遇见刁蛮的小姑子,就想自己做人家姑子的时候万当体恤些。不想我的大姑子小姑子都对我很好,倒是我自己挑剔起没有得罪过我的弟媳来了。”
“你跟苏念初可不一样。”宋在水不以为然道,“长风地位尚未明确,对手又是你们的叔父,论辈分论年岁长风都有些吃力,所以姑祖母和姑姑给他选个本身能辅佐他、家族也能助上一臂之力的妻子这是对的。不仅仅是为了长风好,也为了他往后的妻子儿女好。但沈曜野在你没过门之前就被确定了族里的地位,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在沈家的地位可都是因为他才得到的,譬如先前裴美娘的投诚。你再能干,横竖也就是这样了,你不能干,只要不出大差错,沈曜野接掌明沛堂,沈氏的当家主母就是你。所以你只要不是太糊涂就成。”
卫长嬴忍不住道:“哪里有表姐你说的那么轻松?明沛堂里也不是铁板一块,西凉那边……”她叹了口气,道,“母亲可是一直提点要我精明点儿,别拖累了夫君呢!”
宋在水微哂道:“你看,这不是和你如今的心情是一样的吗?反正叫我看来,你公公正当壮年,又还有襄宁伯辅佐,沈曜野的地位稳着呢!除非他犯下来大错,否则明沛堂肯定是他接掌了。他接掌明沛堂,你这元配发妻不当家,谁当家?但苏夫人是沈曜野的母亲,自然就希望你能够为沈曜野分点忧分点忧再分点忧才好。”
虽然宋在水表示苏念初未必成不了适合卫长风的人,但事关唯一的弟弟的终身大事,卫长嬴还是觉得有点心烦意乱。奈何她除了写信去凤州,也没旁的法子。这会就不想继续这一路的话题了,转开话题说起宋家的事情:“我到帝都算起来也快一年了,居然还没见到过舅舅。”
她去年新婚才满月去司空府拜访时,因为恰好不是休沐日,宋羽望正在宫中值守,舅甥两个就这么错过了。后来各样事情忙碌着一直没有再去,继而发现怀有身孕,又耗费了好些日子保胎。到了年节的时候,胎像稳了,也该走动拜访了……偏偏娘家二婶又病逝了。
正月里就戴上了孝,当然不好走亲戚。于是卫长嬴到现在都没见过这唯一的亲舅舅,想起来真不知道是该啼笑皆非还是感慨万千。
宋在水道:“横竖你如今是在帝都了,往后总有见得到的时候。不提旁的,我这小外甥落地的喜酒,父亲怎么也得来喝、而且要过来看的。”
既然提到了宋羽望,卫长嬴又问起了霍氏:“大表嫂现在好了吗?”
“说是没有全好,仍旧让我管着一些事情,但也能起身,开始打理事务了。”宋在水淡淡的道,“她是个聪明人,相处起来倒是省心。”
卫长嬴笑着道:“这是因为表姐你更聪明的缘故,要是换了我,和这么个嫂子相处着我可头疼得紧。”
宋在水哂道:“你要是有同母兄长,娶了我这大嫂,她肯定把你当亲妹妹疼!就冲着姑祖母和姑姑,她也要这么做。”
“二表哥既休了那端木无色,现下可有合适的人选?”卫长嬴想到舅母红颜早逝,宋在水以前也感慨过几次没有生母庇护的无助,就又转了话。
话音才落,就见宋在水高深莫测的笑了笑,道:“你猜?”
☆、172。第一百七十二章 无母何恃?
'第3章第3卷'
第303节第一百七十二章无母何恃?
卫长嬴与宋在水怡然闲话家常之际,卫府,凄清的后院,白布尚未除尽,风起,与残雪共舞,愈添清冷孤寂之意。
七小姐卫长娟孤零零的站在中庭一株嫣红似血的梅花树下,握了一支带雪梅枝,怔怔出神。她惆怅的想:“往年这个时候母亲都会领着人收集梅花上的雪,封入瓮中,开春之后用以沏茶。记得有一年,大姐姐在书上看到一道‘梅花糕’的方子,还一起动手收集梅花做过一回……那一次做的梅花糕一点也不好吃,可大姐姐为了面子硬是吃了好几块,结果半夜里闹起了肚子,还被我笑了好几日……”
握得久了,梅枝上的雪渐渐融化,凉意沁入掌心,透过经脉,直传到心底里去。
“可现在母亲去了,大姐姐也变了,两位兄长也是……”卫长娟难过的低下了头,“他们都说是我害死了母亲,可我怎么会想到?我不过是想帮父亲……也是看不惯卫长嬴,找了她两回麻烦,也就是言语上的一点话——怎么就……不但我自己被父亲重重责打了一番。甚至连母亲也……”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眼中滴落,簌簌打在梅枝上,“就这么点儿事情,纵然我不敬姐姐,可打我一顿也就是了,为什么就要逼死母亲?”
“祖母好狠毒的心呵!”卫长娟紧紧咬住了唇,不肯呜咽出声,“兄长和大姐姐都怕了,祖母为这么点儿小事就要母亲去死!而且还是外祖父那边打发人来说的,竟是让外祖父亲自说出让母亲死的话来……就因为父亲是庶出,祖母竟然这样苛待我们这一房!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恶毒的老妇!偏她还是我们的祖母、连父亲也不得不叫她一声‘母亲’!这老妇偌大年纪,她怎么就不先在母亲之前死了呢?”
“她赖着不死,却害死了我的母亲!”卫长娟蓦然抬起手腕,递到唇边,张口狠狠的咬住,滚烫的热泪不住落在手背和袖子上,她用力忍住嚎啕大哭的冲动,悲哀的想道,“现下两位嫂子当家,虽然没有开始苦待我,然而也远不像以前一样体贴了。兄姐都认为是我谋害了母亲,父亲近来也待我冷淡了很多……前儿个我去书房看他,他竟头也不抬的打发我回后院来,还叫我往后没什么事儿都不要去书房里了……我现在又哭给谁看呢?母亲已经去了。”
她这样站在端木氏生前最喜欢的这株梅花树下也不知道多久,只觉得身上和心里都冰凉一片,才怅然的想道:“我还是先回屋里去罢,在这儿站了这半晌,使女也没个过来提醒我回去、或者为我加件披风的。母亲在的时候,借她们十个胆子,哪儿敢这样不经心?”
卫长娟拖着步子转身,不意在树下站得太久了,腿都冻得没了知觉,这一转身,险险摔倒——她下意识的惊呼一声,眼看就要摔倒在冰冷坚硬的青砖地上,眼角却瞥见一道影子飞快的掠了过来,稳稳的托住了她的手臂,与此同时,一个熟悉的甜润嗓音在她头顶响起:“卫七妹妹,你没事儿罢?”
“……闵姐姐!”卫长娟抬起头来,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庞,不算美丽,然而气度高华,此刻这张再恭维也只能说清秀的面上带着的焦灼与关切是那样的温暖,卫长娟心一酸,喃喃的叫了一声,接下来闵漪诺说什么她都没心思听,一把扑进这闺中好友的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好半晌后,闵漪诺才安抚住她,这时候卫长娟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扶进屋子里了。屋里烧着地龙,暖融融的,案头上新换的水仙花,散发着芬芳的气息。
这水仙花,以及四周的一些瓜果和小陈设,在卫长娟出去的时候还没有。此刻看到,卫长娟下意识的咬了咬唇,猜测定然是两位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