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霁还待说什么,段康倾前,轻道:“快进去吧,回头听到你来了不进去,还在外头跟奴才扯皮,又该乱吃飞醋了。奴才吃罪不起。”然后提高声音,“将军,陛下说了,将军一到就请进去,不必通传了。”
这声音,足以令御书房里的人听到了。
云霁只好理了下官袍,几步过去,推开虚掩的门,“参见陛下!”
埋首奏折的李谪随手指了近旁的一张锦凳,然后继续全神贯注在一份份奏折上。时而奋笔疾书,时而拧眉思索。
段康进进出出,将批好的折子一个个送出去。还亲自端了杯茶给云霁,意为端茶认错。
云霁想着这个人不能轻易开罪了,虽是不大理会他的殷勤,但茶还是喝了。
‘这是小的从家乡带回来的土特产,小姐尝个鲜。”段康指着案上的吃食。
云霁一看,果然比平常多了几样新鲜东西。
李谪听到动静抬起头来,一哂,“段康,还不出去。小霁这就是不跟你计较了,她为人正大光明可不像你,只会下暗手。”
云霁气结,我不下暗手,我还能光明正大把乾元殿的总管打一顿不成?
段康退了出去,知道暂时逃过一劫。
眼见政事告一段落,李谪踱步过来,站在她面前,“朕说的事,你考虑得这样了?”
“臣非死不可么?”
“不是你,是方云纪。”
“你不需要我了?”
李谪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脸庞有一抹娇艳,“你以为还真能扮一辈子男人?男生女相是有,可男女骨骼终究不同。而且,朕是不会放开你的,你难道真的想兰陵将军被计入佞幸列传不成?”
云霁一凛,直觉站起身,“老莫他是开解我,并无对陛下不敬的意思。”
“他对你倒是爱护得紧。”要不是朕深知莫轻崖为人,而且他又老得快能当你祖父了,哼!
“臣本来就招人疼嘛。”
“你倒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李谪在她脸上捏了两下,“到底怎么样?朕快等不及了。”
“臣听陛下的就是。”云霁低着头轻声说。
李谪心喜,抱着她狠命亲了两口,“好,你什么都不用管了,朕会安排好的。”又拉着她亲近了好一会才放她出来。
云霁刚出乾元殿的门,迎面遇上一队仪仗过来,是纤羽公主。不过这个公主不是李谪生的,是他皇兄李灏唯一留世的血脉。李谪对这个侄女,一向比待自己所出的几个公主还来得好。这是宫里尽知的事。
云霁站在一旁,向公主行礼。
“方将军免礼,在这里见到将军,真是巧!”纤羽脸上有着轻讶,更多的是欣喜。
云霁纳闷,这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说起来,她同这位公主倒很有几分交情。四年前初入宫,云霁便在闲逛着碰上了这位公主。那时她刚丧父,何皇后又沉溺在悲伤中,宫中都为了迎接新主人在忙碌。一时无人关顾到这位公主。
云霁遇上她的时候,她正躲在御花园的树洞里哭。身边也没个太监宫女。九岁多的女孩儿哭得好不凄惨。看到云霁,凶巴巴的跟她借手帕,擦完脸又脏兮兮的丢还她。
后来才说自己扭了脚,云霁心怜她丧父,便说你等着,我去叫太监拿春凳来抬你回去。
刁蛮公主说,我要你背我。
那时候云霁也是从漠北刚进宫,不是太把规矩放眼底。觉得既然小姑娘喜欢,那背她一下也无妨,就这么把她背了回去。
再后来,纤羽被毒蛇咬伤,一时情急下,云霁便割了自己手腕喂她喝血解毒。她的血从小服药,能解百毒。
一旁跟随公主的宫女看云霁一脸茫然,心道:方将军,你可不知道,我家公主方才为了你跟太后险些吵起来呢。
事情是这样的,纤羽转年就满十四了。她父皇早逝,母后疯癫,太后边想着帮她操办这件事。纤羽的性格不像父亲,倒有些像李谪这个叔叔,颇有几分丈夫气。
闻言竟直接说自己有意中人了。
太后便问事何人,纤羽说是方云纪。
“什么,他?不行。”太后断然拒绝。那个人、那个人是皇帝的娈童,怎么能为公主良配。
“皇祖母,怎么就不行?他未娶,我未嫁;我是金枝玉叶,他也是少年英雄啊。举目朝中,哪还有比他更俊美、更成才的少年郎。”
话是这么说,可他光鲜面皮下,还有一层不为人知的身份。
“皇祖母为何不同意,因为他没有得力的家世背景么?他还年轻,一切都大有可为的呀。”
何太后叹口气,“你知道什么,傻孩子,你皇叔不会答应的。”
纤羽咬咬牙,“那孙女自己去问皇叔。”说完告辞出来。
何太后在她背后叹息,算了,让她自己去碰了壁就知道了。
纤羽来找皇叔,心头却是有几分自信的。皇叔一向待自己极好,予取予求。当然,自己也不是不懂事的小娃娃,知道要把机会留在最关键的时刻。
李谪见纤羽找来,奇道:“怎么找到乾元殿来了,你还能有什么公事、政事不成?”
“皇叔,我炎夏公主的婚事,算不算政事呢?”纤羽俏笑着在李谪示意下站起来。
“小纤羽的婚事么,那当然算了。”
纤羽近前又跪下,“侄女今日便是来求皇叔,赐侄女一个驸马。”
李谪大笑,“好,朕就欣赏懂的为自己争取的人。不愧为我炎夏的嫡公主。你看上谁了?”
纤羽心头一喜,俏生生答道:“便是刚才出去的兰陵将军方云纪,求皇叔为侄女指婚。”
一旁的段康猛地愣住,手里的拂尘险些没握住。转目李谪,果然僵住,然后轻声说:“他,不行!”
纤羽一惊,差点一句‘为什么’直接就问了出来。幸好自小在宫中长大,知道眼前的人虽然看起来待她再好没有,但终究不是自己亲爹,也不能像在祖母处想问就问出来了。
李谪下过决心要对纤羽比对自己的亲女儿还要好的,眼见她愣愣怔怔的立在眼前,放柔了声音:“方云纪不合适你,除了他,皇叔都可以替你指婚。”
纤羽不再说什么,只泫然欲泣的告退出去。
李谪对段康说:“你看看,她倒是挺有公主缘的。”
段康担忧的说:“公主有这样的心思,日后小姐进宫,会不会有不妥?”
李谪点点头,“你去跟太后说一声,就说朕说的,纤羽年纪不小了,请太后做主为她择一良配。嗯,万不可委屈了她。”
因着太师被三法司判了死刑,李谪赐鸩酒。太后这段时日和李谪不大对付,晨昏定省也懒得敷衍他。他也不去看冷脸,只交代段康跑这一趟。
是夜二更时分,有人轻轻叩响纤羽的闺房窗户。
小宫女听到是约定好的三长两短,上前开窗让来人进来。
“公主呢?”
“在里间,将军虽奴婢来。”把来人领到里间,然后出去外面守着。
纤羽看到来人,抬起头轻声说:“方哥哥,他一口就拒绝了。我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哥哥怎么死的,母后怎么疯的,我无力为他们做什么。只想要求一个安稳的未来而已,这都不行么?”
云霁摸摸头,“你真的跑去跟皇帝说你要嫁给我?”她听到消息的时候,差点吓得从床上摔下来。
“是啊,我不明白为什么皇祖母和皇叔都不同意。方哥哥,你去求皇叔,让我嫁给你,然后我跟着你去边关,我们离着皇城远远儿的,好不好?”
如果我是个男的,当然好。
“公主,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只当你是个小妹妹一般。你的错爱,方云纪愧不敢领。”
公主站起来,“没有关系,我喜欢你。我相信,就算没有男女之情,你也会一辈子好好待我的。你有喜欢的姑娘,你可以一并娶了。我不会仗势欺人,求求你,带我离开吧!”
云霁避开扑过来的公主,“你只是想要离开皇宫?”
“是,成亲是我唯一可以名正言顺的方式。我不想以后被嫁去和亲或是拉拢臣下,我想离开皇家的生活。”
“不会的,你皇叔不会逼你嫁给你不想嫁的人的,他……”愧对你,“很疼你的。”
“可他不让我嫁给你。”
10
云霁知道纤羽公主是很聪明的,在皇宫这样险恶的环境下选择了对自己最好的一条路。她照旧对着李谪撒娇,即便知道自己弟弟恐怕是被这个皇叔所害。没有选择何叙君那样的决绝的方式。她也不是何未央那样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女人。云霁可以肯定,公主对自己不是爱,而是权衡之后觉得方云纪是最合适的,带她离开皇宫的对象。
其实她盘算的不错,方云纪是李谪爱将,年少有为,家世背景不错,前途不可限量。即便是李谪的嫡出公主嫁给他也不能说委屈。而以李谪一贯对她的予取予求,没有道理会拒绝。这也是他向世人证明自己待李灏的公主是真的视如己出的好机会。
如果,方云纪真是个男的,那么,一切都很完美。
“公主,我帮不到你。我不能去求皇上,让他把你指婚给我。”
纤羽眼里含着泪,“为什么?我是女孩儿,皇叔不会对付我。相反,他会对我加倍的好。我不会给你招祸的。”
云霁跨前一步,“公主,我不是怕招祸,而是,我是一个女人,我怎么娶你?”云霁最后选择了坦诚相告。她对纤羽并不只是同情、怜惜。可以说有三分是怜惜,有七分倒是出于纤羽方才说的,李谪不会对付这个侄女。她也是想着也许什么时候会用得到这个公主,所以才会有意与她交好。她也不是什么好人。在李谪身边长大,见了那么多血腥丑陋的一面,她从来就不是圣母白莲花。
甚至这一刻坦诚,也不是出于对纤羽的愧疚。而是,她知道纤羽不会说,即便她想说也没有机会。这个漂亮的小姑娘连亲弟弟的事都可以当做不知道。她绝不会为了出卖而出卖。这种损人不利已的事她绝不会做。皇室的小孩都是超龄儿童,何况她已经要满十四了。
“我和你一样,不过在这人世间,挣扎求存而已。你的事,恕我爱莫能助。”
纤羽喃喃的说:“女人?皇叔的女人?我明白了。”难怪皇祖母也不答应。
云霁想说,太后可不知道。不过,给她知道也无妨。其实在何未央看来,娈童长成云霁这样是很正常的。她看过比云霁还要妩媚的娈童。何况云霁眉宇间还有一股勃勃英气。
原来宫人提起方将军态度暧昧是这个道理。她从前倒没往这个方向去想。觉得皇叔不可能真把一个少年英才变成人人看不起的娈宠。
“公主保重,告辞了。”云霁见她很平静,放心离去。今后,纤羽公主是不会闹着嫁给自己的了。她就怕李谪一受刺激,加快让她进宫的步骤。
翌日上朝,云霁又险些迟到了。再是天子宠臣,也不能时常的小错误不断的。
莫轻崖看她这两天振作多了,轻笑着问:“太后这回五十整寿,各地可是卯足劲儿巴结呢。听说南越送的可是一块整的寿字形红珊瑚,而且还是天工化成,不是后天雕琢的,正在路上呢。”
“多大?”
“有你这么大。”莫轻崖比划了下。
云霁摸摸下巴,“乖乖,那可真是大手笔。”
“是啊,你小子送什么?不会又是画一尊观音大仕像就交差了吧。”
“年年不同啊,观音三十二身相,我这不才孝敬了四幅。太后她老人家信佛,要的也不是啥金呀银呀的,要的不就是咱们臣下这份孝心。”
“呸,明明是你小子俸禄都快罚没了,没钱整治。这还有二十八幅,足够用到太后七十八岁。你小子打的好算盘。”
“是啊,还可以用二十八年。”
云霁没去问李谪,准备安排她怎样殉国,不过,估计一场国葬是可以捞到了。到时候史书上会如何记载兰陵将军呢?惜乎短命,还是幸乎短命?惜他年未弱冠,就已陨落。还是幸他早死,留下不败战绩?
想不到这个时候就有了功过后人评的机会。
方颐到了,下人来报时说侯爷离城还有三十里。云霁把手里的书一放,“凤姨,咱们出城去迎一迎,看这位大哥同爹长得像是不像。”
“好。”
方颐离城十里的时候被云霁接到,远远的打马过去,停在马车前。
马车停住,车上一只手拢起帘子,看得出是读书人的人,一张笑脸露了出来,“是弟弟?”然后起身下车。
云霁忙下马过去,作势欲拜:“拜见兄长!”
方颐忙挽了她起来,“自家兄弟,不要多礼。”
云霁往车上一看,车上一个小梅香已然下来给云霁见礼。然后又是展凤给方颐见礼。
方颐说他一路坐车坐够了,下来和云霁一同骑马,两马并辔,边走边聊。
“嫂嫂和侄儿侄女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