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康看她下楼,也无可奈何,只得回宫去。
他今日不当值,宫人出宫的腰牌也由他保管着,便出了趟宫找云霁。可是李谪习惯性的叫‘段康’,他的徒子徒孙便交代了,大公公出宫去了。
所以,一回来李谪就问:“你去哪了?”
“奴才……”段康支吾着。
“算了,不必说了,也不必再去找她。她不会理会你的,徒惹没趣。”那日他若不是明旨宣召,怕是不会来的。
过得几日,兵部尚书莫轻崖上折,请求把夺情起复的方云纪调到他兵部。这个要求合情合理,李谪颔首答应。而且因为是方相之子,朝廷循例施恩,当即给了云霁一个直接上殿的五品的虚弦。
云霁听到莫轻崖的转述,傻眼,“这就是说从明日起我得上殿上早朝去?”
“是啊。”
回家告诉展凤,展凤直接的反应就是:“你起得来么?”那可比北苑上课还早一个时辰。
“起不来也得起啊,扣儿你记得一定得把我叫起来。”
扣儿苦着脸,“少爷,你没睡饱要打人的,我不敢。”
展凤道:“我叫你吧,反正我醒得早。对了,以前听先生说,到了时辰点班御史要点人头的,迟到了要扣俸禄。一个月五次以上就没银子领了。”
“啊?不会倒扣吧?”
“美得你,都迟到五回了,你还想立在朝堂上。”
云霁第二日是让展凤用水泼醒的,然后让扣儿直接给她更衣,拖到桌旁用早膳。
“没小厮牵马,你自己小心点,别睡着睡着摔下来了。不然,今天就叫老徐上街雇一个去。”展凤叮嘱。
“不用,能省一点是一点,万一我真没银子领呢。再说我现在哪还能打瞌睡,得赶过去呢。”
第一天踩着点到的,点班御史看她两眼,算是给方相面子,没记下来。
云霁远远的在朝班后列站着,腹诽:你睡不着我睡得着哇,干嘛把人拉来上早朝。可恨昨日罗怀秋和魏无衣还恭喜她。
李谪一边听工部尚书说着治河的情况,一边打量云霁。太远了,看不清楚。得把她弄到前头来站着才成。
云霁听到‘散朝’的声音,如闻天籁,喜滋滋的跟着往外走,却被小太监叫住。
被带到乾元殿,李谪在见大臣,段康要领她去西轩室。
“段公公,臣在这里等着就好。”云霁心头叫道:老子要回去补眠,补眠啊。头回起这么早啊。从前半夜练武,那是因为自己本来就是夜猫子,睡得晚。可是早起却太不人道了。
“你才早起这一日,皇上可是日日……”
“你也说了,他是皇帝。”云霁小声说。
“你去里头睡吧,到时我叫你。反正这乾元殿的事旁人也不能知道。”他和太后那个探子聊过,好叫他知道有些事情皇帝能容忍,但不是回回太后都能保得了他。
“有人给我扫过盲了,西轩室不是能随便进的地方。”昨天她在老莫那里,听他讲朝廷典章,无意中说起西轩室在乾元殿是皇后的居处,而且至今也只有两位皇后进去过。一个是御心皇后,一个是太后。
“那你该知道你在皇上心头的分量了吧。”
“我就知道我眼皮在打架,得,你一会儿叫我。”
段康见她就站在侯见的檐下低头打瞌睡了,摇头。
直过了一个时辰,段康才叫她进去。
李谪打量着跪在下头的云霁,一身簇新的五品官服,穿得很妥帖。这还是头回看呢,衬得人修竹一般。
“很辛苦?”
“臣不敢言辛苦。”云霁中规中矩的说。抬头望着李谪,等他说找自己来有什么事。
李谪没什么事,就是方才没看清,特意叫她留下来看看她穿这身官服的样子。当下清清嗓子,“你过来。”摊开案上的地图。
“是。”云霁看着图上的标识,朝廷在南边用兵,为什么?
“昨日莫轻崖都讲给你听了?”
“是,莫大人细细讲了现今军中的情况。”
“嗯,西陵蠢蠢欲动,恐怕年内会兴刀兵。朕有意借出兵之际,把兵权收起来。”
这个,昨日莫轻崖也说了。还说,这次北苑的众人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了。这是暗示云霁抓住机会,想办法调到军中,远离朝堂。
“你想去?”
“皇上安排臣在哪,臣就在哪。”
“说得好听,上上下下的找人,不就是为了离朕远些。”李谪看着近在咫尺的佳人,她穿官服真的很好看。十五岁的云霁,身形高挑,虽然尚显少年人的单薄,但也透出一股子朝气。
李谪的眼扫到云霁的胸前,比往日更平坦。
云霁注意到他的眼神,“皇上!“
李谪把眼转开,“战场凶险,我不想你去。就留在京城帮我,不好么?”
“臣食朝廷俸禄,自当为了为君分忧解难。”
“别跟我打官腔,不缺你一个这么说话的。”
不然说什么?感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我还不想死,就算到了战场我也会尽一切可能活下去的。
云霁小心的问:“皇上,臣可以告退了么?”
“随便你歪着、躺着都成,就是不许走!”
“那臣几时可以走?”
李谪握折子的手一下子在上头捏出个皱褶,“陪朕用完午膳就放你回去。”
“那一会儿要是有人来呢?臣回避到哪里?”
李谪抬起头,“今日要见的人都见了,其余的让他们下午再递牌子进来。”
云霁撇撇嘴,“臣指的是皇后或者其他娘娘。”
李谪手上停了一下,“她们不会过来,乾元殿是议事的地方。”他的话在看到云霁脸上浮现的那抹嘲讽后打住。是,自己是假公济私留下她在这里。
“如果不是你避朕如蛇蝎,朕何须出此下策。”
云霁正襟危坐,面对着方才挂起来的地图,目光在上头移动着。心头想着昨日老莫介绍的军中情形,和四了的军力。
李谪几次抬头,发现她都是这副样子,心头不悦,“就这么想去战场上?死了这条心。”
云霁呵呵的笑,“臣是在消化老莫说的那些东西。”她看了半日,眼睛有点发胀,于是松懈下来,闭上眼背内功心法。
和叶惊鸿在一处时,两人也时常切磋,互相偷师。云霁把他的功夫和李谪教的对比着想,然后再揉入自己在江湖上实战的经验,设想一个假想敌和自己过招,一一破解。
何立徳那家伙藏哪去了,一点痕迹不露。想起那时候去北苑的路上口头过招真是怀念啊。
段康在外头听着里头的动静,平和得很。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李谪看云霁一副浑然忘我的投入模样,别说想起他,恐怕真的把自个儿都忘了。
他还没怎么想好要怎么对如今的云霁。可是,她却显然脱胎换骨了。他那日能轻易擒住她,一来自己是逸以待劳,对她的招式熟悉;而来云霁本身就认为她打不过自己,不免气场先弱了。若是真的划下道来,她放开手脚一搏,他想擒住她不是易事。
就看她此际周身流转的真气,已不知不觉中到了三星聚顶五气朝阳的地步。假以时日,武学造诣必定不凡。
到了饭点,段康进来请示饭摆在哪里。
李谪看着云霁,云霁愕然,这是问她的意见哇。她真想走过去看看李谪是不是发烧了?几曾这么懂得尊重人了?这种几乎平等的感觉还是头回感受到啊。
她不出声,老大面前哪有旁人出声的余地。
“就这里吧。”李谪见她不发表意见,便随意做了决定。
李谪吃得很少,云霁开始还斯文的小口小口的咀嚼,后来就放开肚子吃。早上起得太早了,吃的那点都消化了。她现在十五,每日体力消耗又大,上山下海的。
李谪看她吃得香甜,“好吃?”
云霁把菜咽下肚子,“这个,得有比较的。有一段时日我在邻居家搭伙,因为我他们特意多做一个荤菜,可是我晚上还是得去买些熟食来吃,不然睡着了非流清口水不可。”
“你这意思,朕应当去过过苦日子,就吃什么都香了?”
“肯定比现在更有食欲。”云霁吃好了,把碗放下,“多谢皇上赐饭,臣用好了。”
李谪忽然一哂,云霁心头发毛,笑什么。李谪却是想通了一件事,这次云霁从江湖上回来,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对待她。她用有礼疏离隔出距离,他竟不知不觉着了道,也拘束起来。
这于他而言,太过憋屈。也达不到让云霁的心重新靠近的目的。小家伙从小到大都只服强者。
“你想跟我划出距离,彼此客客气气的,那也得看我愿不愿意。”
“君君臣臣,本来就是要有距离的。陛下爱惜赐饭,臣……”
“闭嘴!”李谪轻斥,“
“是。”
走的时候,李谪让段康递个上回顺的那样的酒瓶给她,“上回走得那么匆忙,还没忘了把朕的酒顺出去找杜生生一起喝。拿去,没了再来拿。”
云霁接过来,往袖里一揣,“是。”
杜生生听她说起的时候哈哈大笑,“你干嘛整瓶都给他拿走,这么明显。”
“我那回往他酒里兑水所以才挨打的。”云霁想了一会儿说:“你说我是不是有受虐倾向,他待我客客气气的,我反而觉得毛骨悚然的。”
杜生生给自己又倒了一杯,“暂时的,绝对是暂时的。不过,他要是对我客气起来,我也会毛骨悚然的。不信你去问罗怀秋,他也会这么说。”
云霁继续倾述苦恼,“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我想把他只当效忠的皇帝看待,但他显然不会配合。我要是行为过激,刺激到他,又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谁叫你招惹他的?这种上位者只有他负人,没有人负他的。如果付出的真心得不到相应的回报,后果真的会很恐怖的。”
77
“你倒是给我出个主意呀,他要是老把我拘在乾元殿怎么办?”
“没主意,正所谓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云霁把杜生生的正在倒的酒夺过来,“还我,没主意还喝什么。”
杜生生手撑在桌沿,“我是真没主意,如果是好对付的人你自己就对付了。可是这位”他往上指指,“我惹不起。他一翻手就能再度把我打入地狱。你是不知道,你在江湖上逍遥了一年,皇帝有多难伺候。”
“那我怎么办?再这么下去,我会疯掉的。”
“最简单的办法,”杜生生停顿了一下,云霁把他望着,“就是从了他,你肯定不肯。”不待云霁瞪过来,他已经给出了否定答案。
杜生生忽然一拍桌子,“不如这样,你就假装顺从他,说不定他发现你跟别的女人没什么两样,过不多久就丢开了。说不定你还能跟那柳王妃一样呢。”
“什么馊主意,他在意的哪怕是根针,不要了宁可毁掉都不给别人的。他倒是玩厌了可以丢开,我能全身而退么?”
“那彻底激怒他,你随便去找男人……这也不行,就是你肯也没男人敢啊。你跟谁有仇倒是可以这么害他。”
“说了半天全是废话,我走了。”云霁把酒瓶塞塞上,抱着回去。
杜生生看着她的背影,“丫头,我真的没法子救你!”
第二日,云霁照旧被传进乾元殿伴驾。只是刚到不久,太后也就来了。
云霁离座,“臣参见太后,千岁千千岁!”
“你在这里做什么?”太后笑笑叫她起来。
“皇上召臣问询先父不曾付印的遗著。臣正在整理手稿。”
太后坐下,“原来方相还有著书不曾面世,是该整理出来。可要找个翰林学士帮你?”
“如此最好了。”
太后是让云相请来的,云霁想来想去,还是亲爹靠得住一点。出于某种担忧,太后一直很留意云霁的动向,听说她被召到乾元殿而自己竟不知晓,便立即赶来。
李谪听她瞎掰,先生的手稿不都早刊行天下了么。
太后转头过来问:“皇上,你问好了么?哀家许久不见小方,想让他过去清宁殿陪着说说话。省得我们在这里打扰到你。”
李谪挥挥手,“去吧。”
“是。”
云霁扶着太后出去,一路同她说着方文清去世后的情形。
“你也是,有什么难处张口说就是,把庭院全关了做什么。”
“唉,我本就不耐烦那些应酬往来,都是浮云。”
何未央立住,“没错,难为你小小年纪就能看穿。”她上了撵车,云霁便跟在旁边走着。
进了清宁殿,何未央沉声问:“是你让云相通知哀家的?”
“是,臣别无他法。”
“倒是个明白孩子。”何未央看着云霁,愈发出众了。皇帝也真是,就算是喜欢俊美少年,找谁不行。方相虽然去了,人家还有亲爹呢。
“你左右现在在衙中也无事,散朝后就来哀家这里,陪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