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恐惧留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谁能识得内里肝肠。
再半年,唯一的皇子夭亡。群臣眼见皇帝病得不轻,唯一的皇子又没了,纷纷考虑日后。何惧也在考虑。
不日,他的党羽便上了一道折子,请求在近支中过继几名男童为皇帝承嗣。最近的自然是端王李谪,他的儿子排在备选的第一位。此外还有已故的皇帝的两名兄长,他们也有儿子。因先帝一念之仁,当年未被铲草除根。
28
此奏一出,当即不少人出列表示赞同。清流们都很疑惑云相保持了沉默,于是也都静默不语。
皇帝罕见的没有采纳这个建议,然后咳嗽不止,宣布退朝。
下朝以后,清流们聚到云府问计。
云相望着北边,“皇上怕是心中已有决断。”
有人试着问:“端王?皇上想立皇太弟?”
云峰点头,“这是最大的可能。不然,直接过继了端王的幼子或者另两个先皇的孙子,将来若是有我等不忍言之事。何皇后垂帘,朝政和幼帝还是要落入何惧的掌控中。再说了,名分就近的便是端王长子,他可还是养在柳王妃名下的。柳氏乃何惧死党。这一点不可不防。”
“那皇上为何不直接下旨?”
云峰背负双手,“我等无能,不能替皇上分忧。如今,何贼羽翼已丰,皇城、京畿乃至军中莫不是他的党羽。我等文臣,能做的有限。皇上这时下旨,都很可能会被篡改。”
“那云相,我们该怎么做?说实在的,受何贼的窝囊气,我等也受够了。”
云峰按着几案,“若立皇太弟的确是皇上的意思,那么,我们就该支持。老夫进宫去,看能不能有机会见到皇上。”
“好,云相请。”
“列位请了。”
可惜,云峰没见到皇帝,再过了一两个月,他连在朝堂上也见不到皇帝了。皇帝病重,一应朝事由太师代掌。奉皇后的懿旨,接端王长子和令两名王子进宫抚育。
传旨的小太监带着人马一路风尘到了漠北,另有人分赴其余两处封地接人。
六岁的李凛抱着柱子不肯走,“我不要一个人去,我要小纪同我一起去。”
李谪叫了云霁过去问,“你可愿意?”
“但凭王爷吩咐。”
李谪看眼李凛,“好,就如你所愿。来人,招呼小公公和各位侍卫大人去休息,在本王这里歇息三日再启程。”
“谢王爷!”
方文清随李谪到了书房,李谪摊开手掌给他看,“看,本王一直在等的东西。”
一片鹅毛摊在他手心。
方文清问:“这是云峰送来的?”
“正是,这些世家,也都在观望着,看怎么做才是对自己家族最稳妥的。云峰当日为太子太傅,自然力保皇兄。那时,他是本王仇人。如今,却可称为有力盟友。”
“管仲当初跟随的不也是公子小白么,最后还是辅助桓公称霸。这是王爷之幸。”
李谪摇头,“明哲保身的世家,不可能是真正的臂助,他们的眼中,那皇座上的人是可以被替代的。只不过是一个符号而已。先生这么多年尽心竭力的辅佐,李谪焉能不知。将来,也绝不会让云峰凌驾先生之上。你的才学与他是旗鼓相当,更胜在你忠的是本王这个人,而非某种制度。”
“王爷,今日得王爷这句话,老夫愿已足矣。”
“先生请起,只是,这一回要提前把小霁暴露在云峰眼前了。”
方文清当即道:“只要对王爷大业有帮助,老夫的一点个人恩怨又算得了什么。王爷肯捐弃前嫌,这正是做大事之人哪。”
李谪颔首,“小霁咱们也替他养了十一年,你说在她心底是生恩大,还是养恩大?”
方文清拈着胡子笑,“王爷最大。”
李谪手握成拳,放到嘴边,假意咳嗽两声,避过方文清的打趣。不过,这个答案他也是心知肚明的,不然,不会把云霁送到京城去。否则,来个父女相认,他不是白替人养女儿了。
只要有这份感情在,云霁就算飞得再远,他一拉线也能把她叫回来。他在她身上花了这么多心思,现在该是到了收取回报的时候了。
而李凛,心愿得到满足,立马不闹了。他真没想到,父王会这么轻易就答应他的要求。太好了,以后可以和小纪朝夕相处了。
方文清回了家,让人叫云霁到书房。展凤正在给云霁收拾行装。照看了七年的小孩,说出远门就要出远门,真是有点不舍。
云霁见方文清叫他,知道是有事要同她说,肯定事关这次进京。
“爹,您要嘱咐什么?”
方文清摸摸她的头,那个时候就到他膝盖,想不到如今也这么大了。
“你不是总说王爷惯常叫你做的都是些鸡鸣狗盗的事么。这回你可派大用场了。记住,一定要保护好大公子。”
“嗯。不过,大公子是要直接进宫,孩儿以男子身份,怕是不能跟进去的。”
“无妨,你就住到王爷在京城的府邸去。白日进宫伴着就是,晚间自有暗卫。如果你也住到宫里,那反而有些事不好出来办了。到时记得一定要听命行事,不可乱了王爷的布置。”
“是。”
“当朝丞相云峰给王爷送了片鹅毛来,所以,王爷也要回他一份礼。但你要记得,你是王府的人。你是吃府里的米长大的。”
云霁摸摸头,“这个爹爹还用特意说明么?我自然是王府的人,一切都听王爷的吩咐就是。”
方文清静默了一会,起身打开多宝格的一个格子,从中取了样东西给云霁。
“只是捡到你时,你身上戴着的东西,写着你的生辰和身世。”
云霁是头回见到这东西,每年方文清都会带她去给生母扫墓,可从没提过这东西。她急切的摊开来看,然后便怔住了,“爹,我、我……”
“没有错,你应当就是当朝丞相的私生女。”
“你、你要我去打败云家传人?”云霁不敢置信的看着方文清。她知道方文清跟云峰是斗了一辈子的死对头,方文清想让自己的后人打败云家的传人。可是,原来她就叫云霁,而不是方云霁。
“是,这是我的私心。我收留你就是为了让你完成我这个愿望。”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收养云家的后人,然后让我去做这件事?”
方文清眼里一抹回忆,一抹眷恋,“那是因为,我原本就是百年望族安阳云氏的一个家仆。教给我一切的是你的姑祖母,她的才学不亚于你的祖父。但是,因为只是个女孩儿,所以,不能代表云家。她本想收养个女孩,可惜像她那样聪颖的女子岂是好找的。于是,她发现了我,然后让我不必做哪些粗重的活,她一生未嫁,收我为养子,要我代她去打败云家的嫡系传人。可惜,我败给了云峰。后来,遇到你,我觉得真是天意。上天再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能完成她的心愿。”
云霁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如今你知道一切,要怎么做就由得你选择了。”
这件事对云霁的冲击太大了,她从小以云家人为假想敌努力着,想不到是这么一回事。好半晌,她才说:“爹,如果不是你,我十一年前就死了。你养我、教我,我自当听话。而且,就算不为了你,不为了祖母,我自己也想知道,自己这些年学得如何,能不能和名动天下的云家人一较高下。只是我还小,现在就比咱们会吃亏,您等着。”
方文清挑眉,“你不打算认祖归宗?”
云霁笑,“云家,历史比炎夏皇朝还要长的家族,对祖母那样惊才绝艳的女子都容不下。我一个私生女,人家怎么会稀罕。我也不稀罕,我姓方,是您的女儿。我才不去巴结他们呢。”
“你心中有怨?”
“有点。不过,更多的是对您的感恩。感激您救了我的小命,把我养这么大。受人滴水之恩,亦当涌泉相报,何况如此大恩。”
“嗯,去吧,京城不必漠北,捅多大的篓子王爷也能摆平,自己多加小心。”
“是。爹,我去了,您多保重!”
“嗯,时时有斥候往来,捎信回来。”
“哎。”
云霁又到魏府去,魏晖得了消息已将魏无衣叫了回来,让他们有机会道别。如今,殊途同归,他总算不用再愧对皇帝了。
“小纪,你几时才回来呀?”魏无衣不舍的问。
魏晖笑道:“傻儿子,以后少不了见面的机会。你要是舍不得朋友,明年有武科,到时你就去京城试试。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将门虎子。”说完走进去,任他们说话。
魏无衣道,“好,小纪,明年我就上京去。你要好好的啊!”
“放心吧,我这是跟着大公子去吃香的,喝辣的去。”
“你别哄我了,事关皇位继承,哪有你说的这么轻松。总之,你要好好的,我也会好好的。明年,咱们联手去闯考场。”
“我?我没打算去。”
“学成文武艺,自当卖与帝王家。不过,你跟着大公子,说不定以后都不用走科考的路。保重了,兄弟!”
“保重,兄弟。”
29
云霁直到离去,都没有机会见到李谪,临走的前一晚从练功房回来,不是不失落的。连展凤跟她一一交代哪个箱子里是什么都没听清。展凤摇摇头,替她放下床帐出去。
第二日一早上路,方文清找出一件白狐披风替云霁披上,略长大了些,更衬得她玉雪可爱。
“越往南走,天气越暖,不过没进关以前都还是挺冷的。早晚温差大,头回自己出远门,要注意添减衣物。”
“爹,孩儿知道了,爹多保重。”
“嗯。”
展凤指指她腰间装小物件的包,“里头有些药丸子,有个头疼脑热的记得吃。”
“嗯,我走了,凤姨。”
下人把她的衣箱搬到运行礼的车上,云霁等着李凛出来。左右看看,传旨的太监也没出来,估计在里头王爷王妃在拜托他多照看李凛吧。侍卫倒是都守侯在车旁了。
一会儿,柳王妃牵着李凛出来,却不见李谪,这才听说病倒了。
柳氏又温言和云霁说了几句话,然后把李凛抱上车。李凛在车上招手,“小纪,你不要骑马,陪我坐车吧。”
柳氏拍拍她的肩,“瞧你这么单薄,这一路进京可远着呢。我那时足足走了四个多月。你一路就坐马车,陪着凛儿。我也放心些。”
“谢王妃与大公子看护。”云霁回首道别后踩着凳子上马车。李凛欢喜的让到一边。
“走吧!”
“出发!”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发了。云霁见李凛一直掀着车帘往外看,知道他的心思,她凝目一看,然后拍拍李凛,“这边。”
王府后门的角门处,站着如珠,怀里抱着不住扭来扭去的李冽。
马车经过时,云霁看着如珠朗声说:“宜人放心,云霁一定照看好大公子。”
如珠微微躬身道谢。
眼见去远了,云霁轻轻放下车帘挡风。
“大公子,你眼红红的,莫不是想哭,需不需要属下回避?”
“哭没有用,小纪你说的,哼,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小小的李凛拿手背抹去快溢出的泪。
云霁叹息,这个曾经哭笑无忌的孩子也开始硬气了,可惜成长不是件愉快的事。
“父王说的,我现在就代表整个的端王府,不能让京城来的人小觑了咱们。”说完挺挺小胸膛。
云霁明白了,流血不流泪肯定也是王爷说的。
赶路自然是无聊的,李凛一会儿就坐不住了。这车里只得他和云霁两个,很快他就原形毕露,躺在云霁腿上吃起零食来。
“小纪,父王说我上京这一路,学业不可荒废了,就由你教我。”
“你父王不是病了么,怎么还有精神同你说这么多?”
“他让人叫我去书房,他就倚在床头看书,我站到床边去,他就搁下书跟我说了这些。”
云霁挑眉,看这样子也没病到起不了床呀,怎么这几日都没见着。亲儿子跟徒弟差别就这么大咩?
晚上到了驿站,李凛要挨着云霁睡,随行的丫鬟乳母乐得清闲,也说请她陪着大公子一处就寝。云霁心道:得,成全职保姆了。幸好不用照管他吃喝拉撒。
云霁抖开被子,安排李凛睡到里侧,自己在外侧躺下,保持着警惕。王府自然是派了侍卫护送,但都在门外。这一路,谁知道出些什么事。
听说南方甚是繁华,物产很丰富。不知道跟北地差别有多大。
睡到半夜,一个软乎乎的小身子滚到怀里来,不住喊着娘,手也把云霁脖子用劲搂住。幸好云霁睡得警觉,把他的小手爬拉下来,“哇,原来最大的危险是你,咳咳。”难怪丫鬟乳母都不愿意陪睡。
此时的端王府,却颇不平静,李谪的书房入更后又遭刺客袭入。待八名刺客入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