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霁抱了衣服到屏风后换。
李谪等了半晌,就听见衣服穿脱的声音,没人出来,“好了没有?难不成还要本王进来伺候你?”
云霁怕他一时真进来,先伸了个脑袋出来,然后一点一点的从屏风后面移出来。
李谪开始楞了一下,然后‘扑哧’声笑出来,“衣服倒还合身,段康那小子眼挺毒的。就是,这个发式不合适。得,本王今天好事做到底了。坐过来!”
“做、做什么?”
“你梳个男童的发髻,穿身裙子,看着古怪。本王替你拆了重新梳过。梳子呢?”李谪边说边将她按坐在凳上。
段康忙进来,开抽屉,找了把玉梳出来。李谪有时宿在书房,这里尽有洗漱之物。段康不解的是,梳头这活他是会干的。可是偷瞟李谪眉眼,一脸放松与适意,敢情玩上瘾了。他又默然退了出去。
云霁确实不会梳女童的发髻,因为展凤早已及笄,她平日见她梳的也不适用于自己。一时由得李谪对着铜镜折腾。
“哎呦,好痛!”李谪几时替人梳过头,不过是小时与当今皇后玩耍时,拆过她的发髻,知道一点点而已。当下动起手来,不是扯痛了云霁的头皮,就是扯掉她的头发。而且,她因为穿男装惯了。鬓角的发一贯是削短的,因此要梳起来就很勉强。
最后,在李谪手下勉强出现了两个包子头。他转来转去的看,好像一边高一边低,这是他不能接受的。当即要动手拆了重梳。
云霁方才头皮被扯得痛死了,当即弹跳起来,“王爷,不麻烦您了,我会了。”自己动手拆了,重新梳成对称的、紧实的。
“好了。”
李谪方才就抱着手站在她身后看,看她十指灵活的很。看来做这些女的是天生要强点。这些年,他闲时挺喜欢逗着云霁玩儿。云霁不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人,但是她很会把握那个度,从不会真把他惹毛,又断不会奴颜卑膝。
反正段康旁观着,总觉得王爷这是把总没有发泄出来的部分童心都借着偶尔逗弄云霁给发出来了。他倒不是从小就是小大人样,相反的,在父母兄长面前还故作顽童。可那能有几分真,心头总少不了算计。倒不像此时,作弄云霁来得真切。
而对云霁来说,王府里以前无有小孩,李谪和段康比她大上八九岁,倒成了大玩伴一般。所以,李凛出世以后,她才会欢欢喜喜的跟他玩耍。实在是一个人成长有些寂寞。中间还夹了个魏无衣,可惜无衣八岁就让他爹送军营里去了。偶尔才回来休息,这次好容易约上了,又让李凛搅了。
李谪的眼从她手上、头上渐移到脸上去。她穿男装,就是一个绝色丽童。但穿女装,又带出点不一样的感觉来。面貌还有几分童稚的纯真圆润,但眉眼间竟由这身女装带出了一点隐隐的风情。
“嗯,换回来吧。”李谪今日才意识到,云霁的确长大了。十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再有个两三年,就可以许人家了。他心头有点很奇怪的感觉,但又说不清楚,干脆由得它去。
云霁对着镜子看了两眼,然后拆掉包子头,重梳了熟悉的发式,走回屏风后面换了衣服。
“王爷,我出去了。”云霁把那套衣服搭在屏风上。
“嗯。”李谪状似随意的挥挥手。
云霁现在心头的感觉也怪怪的,一直知道自己是女孩子。但知道是知道,今天做女子扮相,那感觉竟有点陌生的样子。她心头有点古怪的喜悦涌上来,加快脚步走回家去,拉着展凤就要跟她说。
“咳咳,小霁,你如今已有十岁,不可再随意倒内宅走动。”方文清背着双手走过来。
“是,孩儿知道了。”举一反三,手上牵着展凤的手也松开了。
“嗯,去吧。”
“是。”
远远看见方文清走远了,云霁才悄声同展凤说:“凤姨,刚才我换了女装。”
“呀?”展凤果然惊讶。
“就一会儿功夫。”
展凤看她两眼,“不说话不动作还好,一说一动肯定就不像女孩子了。”
“我就在镜子前坐着啊,我看着新鲜,王爷好像看着也挺新鲜的。”
展凤眼瞪大,这话云霁是不会在方文清跟前说的,因着方文清时时教导她上下有别,也不喜她回李谪的嘴。
“我觉着王爷待你有些古怪啊。”
云霁扬眉,“哪有啊?他就当我是个会走动的娃娃嘛。有用得上的时候就差我去做点事。”这有什么古怪的,有奇奇怪怪的任务就叫她做事。不然,就逮着作弄她解闷,跟养那猫猫狗狗一样。
“你看得清楚就好。”展凤低声道。
“什么?”
“没什么。”
云霁偷偷跟展凤说:“凤姨,我听到内宅有仆妇悄声议论,说王妃快不行了。”
展凤捂住她的嘴,“胡说,王妃的命有名医良药吊着呢。”
云霁挠头,可是王妃明显自己不想活了呀。名医良药,那也救得了病却救不了命啊。如果她不是一心求死,就不会对李凛不闻不问了。
“放心吧,王爷不会叫她死的。她若死了,京城肯定又得指一位过来。这一位还是真正的闺中小姐,只那四个侍婢有问题。再来一位,可就说不准了。”
“我觉得王妃好可怜,李凛也可怜。为什么会这样呢?”
展凤摸摸她的头,“你见到这些所谓可怜人,都已经是人上之人了。若是叫他们尝尝三餐不继,流离失所的滋味,他们就不会这样自寻烦恼了。”
“我也没有饿过肚子,每天都有床有被。可是,如果不听话,就可能会那样。我在城中也看到过流民,死了就一床破席子卷着,扔到乱坟岗喂野狗。”这么一想,云霁不觉得他们可怜了。不管在哪里,反正要让自己活得好。
展凤点头,“是啊,所以人活着最重要的。我是饿过肚子的人,我知道现在每天有饭可以吃有多幸福。”
那日换回女装,让云霁心底潜藏的女性自觉萌芽了。她现在有事没事就帮着展凤描眉画眼的。
“好了、好了,很好了。不用擦了再画过了。”云霁也是一点瑕疵不能接受的人,觉得不满意就擦了重来。可是展凤吃不消。
随着云霁年纪渐长,方文清已将展凤拨入她房里伺候。以免她有时不自觉露了马脚。这么些年,倒也一直无人来找寻。难道云峰压根不知道有这么个女儿存在?
斥候又传回了新的消息,千呼万唤的正宫嫡子,终于出世了。
“总算是让舅舅如愿了啊。幸好他只得一个女儿,不然,怕是本王也得像皇兄那样,无法亲近他人。”李谪想了想,这端王府若是跟皇宫一样,所有宫女衣服裤子都加上繁复系带,不易穿脱。若是他,他就干脆让她们就不必穿脱了,这么麻烦。可是他皇兄自小体弱、生性懦弱,竟是无从反抗。这种事都让人替他做主。
李谪想到这里,心情突地一窒,他又何尝不是。何惧塞个什么女人给他,他也得全收下。明知那四婢皆是细作,却不能一网打尽,彻底翻脸。
“陈公公那边怎么说?”
跪于书桌前之人回道:“陈公公说,那些个异域美女,何太师收下后,太后甚为不满。”
“哼!下去吧。”对于太后,李谪心底有点轻视,居然为了一段不伦的恋情,一生都为人拿捏着。他是个男人,绝不会步她的后尘。
“王爷,正宫嫡子既然出世,那何太师怕是很快会有所动作了。”方文清轻声说着。此子必定立即就会昭告天下,奉为太子。一旦有了太子,那皇帝也就没什么必要存在了。到时,太子襁褓登基,又是一个何太后诞生。何太师就可更加肆无忌惮。而端王的处境必定比现在更加艰难。
“先生放心,这种时候本王断不会妇人之仁的。”
23
而此时,数千里之外的炎夏皇宫坤泰殿里却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皇子口吐白沫了,我们怎么办?”四名宫娥面面相觑。这个皇子有多贵重,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宫女再清楚不过。皇子有恙,不管救不救得回来,她们这些人也是难逃一死了。人命在这个皇宫里,特别是她们这些奴才的命,是最最低贱不过的了。
这一日,在皇家秘密所在——摘星阁的秘档中,记载下了皇子突发怪疾,而四名宫娥一同悬梁赴死的事件。
皇子的小命在太医院的全力施救下从阎王手里抢回来了。但是,却留下了智力低下,身体孱弱的后遗症。
不过,在当时这件事被掩饰的很好,所有知情人陆续被灭口。皇子近身的宫女、嬷嬷都是从何家送进宫来,其父母家人统统捏在何太师手中。
经由斥候传回的最新消息便是,皇子无恙。
李谪不信,他把隐藏的最深的死士用上竟然就只得了个‘皇子无恙’的结果。既然,他的死士同其它宫女一起悬梁,那么事情就是办成了的。皇子断不可能无恙。这个皇子捏在何惧手中,他恐怕连在这漠北呆一辈子都成了奢想。
“再探!”
“王爷,东宫现在是针插不进、水泼不入。”
“本王说再探!”是,此时再探,他经营多年的斥候组织会遭到严厉打击。但若是事情当真,姓何就可能明着对他下毒手了。这可不是暗杀、行刺,凭了精密的布防和高深的身手就能躲过的。到时,他可只剩下出奔他国一条路了。那他的势力势必被何惧连根拔起。这些斥候更是不可能幸免于难的。所以,现在付出再惨痛的代价,也一定要得到真消息。只要他们中能有一人把消息传出来,哪怕全牺牲了也是值得的。
朝中,太后即使有心,等到何家的皇子登基怕也无力在庇护。那个蠢女人!都是她为了那份愚蠢的情爱把两个亲子置于这样的境地。
一时,从京城到漠北,一场关于皇子是否真正无恙的细作战展开。
为皇子问诊的太医院医正每日出入都有一等大内侍卫护送。而所有被探知的消息也是虚虚实实,无从证实。
虽然背地里动作不断,但明面上,端王府依然是三日一小宴、明日一大宴。今夜端王宴请出使北戎归来的容小侯爷,端王府正殿灯火辉煌,恍如白昼。若是从外边漆黑一片的走入,都会错觉昼夜交替,季节错换。
殿中有男人的笑骂之声和着女人的娇嗔,在座多是这漠北的显贵,几杯酒下肚,在靡靡乐声、酥骨甜香中都有些现了原形。正是‘宾之初筵,温温其恭,其未醉止,威仪反反;宾既醉止,载号载呶’。
这样的宴席,方文清一向不带云霁出席的。云霁乖乖在家同展凤呆着。展凤见她无聊,便一边绣东西,一边陪着看书的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云霁歪过去看她在绣什么,“这是给我的么?”
“是啊,你又长大了些,该换新的了。”展凤是在替她绣一个素色肚兜。
“是啊,我长大了,连李凛那小子都进学了。他还想让我去给他陪读,我才不去呢。师傅讲给五岁娃儿听的东西,我去听实在浪费时间。”
“先生比哪个夫子都强。”
“是是,你说的没错。”
今日的贵客,容小侯爷是当今长公主的幼子,李谪的嫡亲表兄,今年正好二十岁。长了一双很勾人的凤眼,听说当年容驸马殿试后游御花园就是就是这双眼让当年的皇后相中,将公主下嫁的。宫女都喜欢这位小侯爷,盖因他容貌俊俏,举止风流,加之出手阔绰的缘故。私底下唤他为‘眼儿媚’侯爷。先帝在时曾言‘贴切’。
此际,他怀里搂着个歌姬,那歌姬正用口含了酒喂他。
直闹到夜半,众人才散了。
李谪醉歪歪的由段康背回书房安置,却在进书房后就睁眼了清明的双眼。
“还真是情深意重哪,这样的时刻还肯倒我端王府做客。”
这话段康不敢接口,忙着伺候他洗漱。
而李谪嘴里情深意重的容小侯爷,却是趁着夜色避开众人以轻功进了端王府的内宅,柳王妃的居处。
柳氏夜半口渴,轻轻说了声‘水’,帐外有人倒水递了进来。她以为是咏赋便坐起身来喝水。
却不料借着月光看到的是一只修长光洁的男人的手。虽然保养的甚好,但并不会被错认为女子的手。
柳氏一惊,就要喊人,口被捂住,手里的水荡出大半在被上。
那人说:“是我。”然后轻轻把手拿开。
柳氏颤声说:“我在做梦。”
“不是梦,他竟然这样对待你!”
柳氏这才抬起头来看他,因为瘦削,一双眼显得格外大,“我屋里的丫鬟、仆妇呢?”
“我都打发了。”
“什么?”
“放心,只是昏睡,明日自然会醒来。”
“你来带我走么?”柳氏眼底闪出些希冀。可惜他的回答一如四年前,“不,我不能。”
柳氏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