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已失了调笑。
“姑娘离开了这许久,也该回去了。”阿奴仍是低着头。
这许久?回去?是星煜还是书墨斋?寄白眼中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渐失了耐心,屈起右手轻轻放在自己腰间的鸠尾穴上,平着语气道,“阿奴抬起头来。”待得阿奴抬首与寄白对望,寄白深吸口气带着微微的笑,“那我们……”
右手食指一压,寄白顿觉恶心呕上心头,面色也瞬时苍白了下来,在阿奴的慌乱的目光中猛地喷出一口血,看着自己血红艳艳的挂在阿奴脸上,寄白这才欣慰的昏了过去。
“姑娘,姑娘!姑娘你怎么了?”阿奴惊恐却压低的惊叫是她接收到的最后话语。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寄白悠悠的醒来,看到的正是阿奴在她床前抹泪。
有些悲凉,有些,好笑。既是已经做了又何苦装出这门面来,真真假假。
这似真似假的昏迷,晃晃悠悠的让她渐渐离了迷雾,若她是真的昏了去该多好。爹娘,师父,这沉甸甸的名字被唤起,在告诉她她该怎么做而不该怎么做。
譬如这命。
寄白撑着身子靠在墙上,笑着,抹去了嘴角溢出未干的鲜血,伸出手指在阿奴脸上轻轻滑过,指尖沾到濡湿,喃喃道,〃阿奴这眼泪,可是真的?〃
阿奴面色苍白的看着寄白,眼泪更是落的汹涌,〃姑娘在说什么?〃
寄白垂下眼睑,面上不可抑的呈出灰白的衰败之色,又是自作聪明啊,硬生生催了体内的毒,只为求证一事,真是蠢。〃阿奴是真心为我而哭吗?〃
〃姑娘说的是什么话,〃阿奴泣不成声,〃姑娘还有心思开阿奴的玩笑。〃
寄白果真笑了,却极是苦涩,你可知我有几分真心?
〃若阿奴有半分真心…〃语气中抑不住的悲恸使得阿奴猛地抬头看着寄白,面上泪迹尤在。又听眼前人朱唇轻启,吐出令她如坠冰窖的话来,〃阿奴,何时会识字的呢?〃
实在是累,都到了这时还不肯说吗。当初若非她存着心思,并不让阿奴习字,却又在那日离了书墨斋时在榻上留了往清茗处来的字条。阿奴,怎么会来,她不问,就当是不知道吗?
〃我怎么就选择相信了你。阿奴,你说我是不是很笨?〃寄白又似自语,经了他手的荷包,她竟忘了检查,真是蠢不是,也不等阿奴回答,径自笑了起来,〃师父为什么不来。〃
“为什么不来?”寄白觉着有些冷,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为什么不来……”师父,我想见你,想了很久了。
〃阿奴自始至终都只为了姑娘。〃阿奴泪痕未干,神色仍有些凄惶,急急道。
〃为了我…为了我…〃寄白凄楚一笑,〃那阿奴觉得我是为了什么?〃
阿奴答不上来,逼着自己硬声道,〃阿奴有解药,只要姑娘愿意回朝。〃
〃不,你没有。〃寄白看着高高的房粱,〃大长老不会给你,该毁的想必也毁的干净了。〃不知是毒已侵入骨髓的缘故还是什么,寄白反倒觉得说话又利索回了些。〃你说,如果没有解药,我还能活多久?〃竟是平静的吓人。
〃阿奴不会让姑娘死的,只要姑娘答应还朝,阿奴一定给姑娘找解药!〃阿奴急道。
半句不离回朝,回星煜,回了星煜又如何?这偌大的王朝竟没了她会死吗?当朝重臣不思辅佐,只一门心思放在捉她回去上,难道不可笑不可悲吗?
她的意愿曝在日光下无人理会。
〃在你看来我这些年的抗拒都是笑话?〃寄白目光浅浅的,冷冷的,淡淡的随风而逝,“不要逼我恨你,阿奴。”直起身来,摔开了阿奴的手,缓步朝门外走去。寄白面容一阵恍惚,仿佛面前有樱花散落,带着淡淡的清幽。话语在风中零零落落,〃既已选择对他忠诚,日后,再不要在我面前出现。〃
寄白闭着眼,脚步微浮,慢慢的走出院子,所幸清茗和李婶他们都没事,她竟以为她躲的过,却恰恰是被自己的聪明害到这一步,原来以为只是她以为。
〃姑娘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明明是星煜的主,为什么愿意偏安一隅的甘心做个平凡人?!〃阿奴在身后大喊道,竟带着些微的恨意和绝望。〃你怎么躲的过?这是上天的安排,你不能拒绝,不能!!〃
寄白置若罔闻,仍一步一步走出村子,身体锥心的疼,冷汗浸湿了她的衣衫,她觉得愈加的冷了。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村子这样小,转眼就出了村口。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力气走回书墨斋?二十里外的书墨斋。
大长老不是阿奴,他不会给自己留后路,在让阿奴给她下毒的那一刻,世事就已注定,非生即死。寄白靠着村口的大石慢慢滑落至地,“你,还不出来吗?”
夜幕中慢慢浮出的人影幽幽暗暗,“求我给你解药。”声音平平。
寄白低低的笑出声来,“都到了这个时候,您还要骗我?”他给的毒即使有解药也必然早已毁的干干净净。
“你没吃。”声音略略高了些。
寄白朝着他的方向轻轻抬起手来,似笑非笑,“大长老果然还是不肯死心的,请自号脉。”我到底是哪里好,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
即使看不到大长老,寄白也知道自己成功的让他生气了,很生气。
“你知道为什么你数度让我失望,我还是要你回朝?”却不用寄白回答,他自顾的继续道,“你有几斤几两我很清楚,我不会在一个废人身上浪费时间。”
寄白不答,顿了顿又道,“聪明如你,我甚至可以允你留下莫辛同墨阳的性命。”
寄白缓缓勾起一个嘲讽的笑来,“慢走,不送。”
仿佛一阵风,寄白只觉自己面颊一疼,火辣辣的疼,头偏到了一边,嘴上却笑,“打一个将死之人,大长老真是好本事。”
“你,很好。”
静默良久,寄白觉得似乎恢复了些气力,便从地上起身又慢慢的晃着往外头走去,这回,总该是由得她自己死了罢。
师父,你可有在等我?我好辛苦,师父,你为什么还不来。
第41章 书墨犹香
寄白再醒来时,天色仍暗,隐隐透出光亮。她正对着窗,窗柩撑着,微微凉意侵入她的肌肤。寄白好似还没缓过神,仍是怔怔的看着窗外,窗外院落里空空的,并无半株树木。
原来是昏过去了吗……
“醒了?”
寄白眼睛离了窗,往出声处看去,见是清茗,嘴角微微扯了一个笑,心中却自沉了两分,不必欺瞒自己,失望因为来人是清茗不是师父。
清茗手中端着一碗粥,往寄白床边走去,“饿了吧,喝完粥垫点。”
寄白失笑,“大晚上的清茗你怎么就知道我饿了?”
清茗皱眉看她,“你要装到什么时候。”也不管她,自将粥放在一旁,而后慢慢托了寄白起身,“昏迷这三日,你若不饿便是要成仙了。”
寄白心中一惊,面上仍笑,“怎么睡了这般久,清茗你不会叫我哦。”
清茗又用那种又恨又心疼的眼神看她,“寄白你再这样,我以后都再不理你。”
寄白面上一僵,却是不知自己是哪里招惹了他,才想继续涎着脸讨好,又听门外传来淡淡的声音,“先喝粥罢。”
就这一声淡淡的,却让寄白几乎三魂丢了七魄,嘴动了动,却是不敢出,连眼睛都不敢转。
寄白看着清茗让开身,看着那一身染着月色的男子慢慢近来,带着淡淡的清温,那是她熟悉的味道,也是她梦里那人的味道,看着他,寄白眨眨眼,才想笑着喊他,眼泪已糊了眼帘。
公子入画人似乎清瘦些,面容上淡淡有倦容,却仍是清清浅浅的样子,伸手探了探寄白的额,略略蹙眉又舒展开来,温声道,“可有哪里不舒服?”
寄白只傻傻的看着他,摇摇头,又点点头,而后又是摇摇头,竟是有几分痴,哪有半分平时的精灵模样。
清茗瞧着她,袖中的手已紧握,极力忍了转身急急的往门外去了。
“师父。”这一声她竟似盼了百年,泪便不受控制的潸然而下。
公子入画指尖蘸了她的泪,仿佛才觉得那泪是热的,一伸手将寄白猛拥入怀中,他紧紧的抱着她,好似将她的骨血融入怀中都不够,他身子微颤,声音哪有方才的冷静自持,“痴子,你这个……”傻子。声音埋进她的发间,气息交融。
寄白闭着眼,人分明就在眼前,她的心却仍叫嚣着疼痛。
她唯有紧抱着他才能证明他们是在一起的,而不是求而不得。
清茗再进来时,正看着师父动作轻柔的喂寄白喝粥,床上半躺着的那个女子,是寄白也不是寄白,书墨斋的寄白不会露出那样仿佛历经沧桑的温柔,不会安静至斯。
他仍是不知,阿奴来的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事,他不过睡了去,怎么醒来地覆天翻,寄白昏迷数日,阿奴长跪门前不起,师父风尘赶来,连夜都暗的喘不过气来。
他不敢去打扰他们,只敢安静的倚在门上安静的看着。
即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清茗也知道他们的平静至此到头。
“师父我们回家好不好?回书墨斋,现在就回去。”寄白看着公子入画的眼眸,清楚的看到他眸中印出的面色苍白的自己。
公子入画的手微微一顿,黑眸一瞬不瞬的看着寄白,直到看到她如月的眸中盛着坚持才低了低眼眸,允了好。
清茗将马车备好,看着师父抱着寄白慢慢出了屋,这时天色已有些透亮,淡淡的金黄远远露出,寄白蜷在师父怀中,她不过几日不曾安好,身形便见消瘦的厉害,连脸也慢慢尖出了下巴;精神也不大对头,他暗暗心惊,无端烦躁了几分。
出了门,寄白才看到地上跪着一人,分明是阿奴。
她略带抗拒的往公子入画怀中缩了缩,便听见公子入画清淡的声音在上头响起,“你若不愿,便说出来。”
寄白略略一僵,而后抬眼看着灰色的天,有些分神,这日头是出也不出?尔后才回过神慢慢道,“阿奴可还认我这个主。”并不是问句。
阿奴哑着声,“是。”
“很好,那即刻回星煜,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便也没有否则了。”公子入画待她说完也不等阿奴反应过来便径自抱着寄白往马车而去。
轱辘声渐起,阿奴仍是怔在原地,淡成一片黑影。
“师父为何不问我。”不问她为何忽然身弱,为何罚阿奴,为何言语中提及星煜,为何不告而别,为何,许多的为何……
“你说我便听着,不愿说我便不问。”公子入画只将她轻轻调整了一下位置让她在马车内的毯上躺的舒服些,眸中仍是浅浅的样子,与平日里别无二致。
寄白微微一笑,轻轻嗯了一声便闭上了双眸休憩,显然是不打算说话了。
公子入画抬手轻轻抚上她的发,“听闻何首乌有黑白发之效,待回了书墨斋教王妈炖了给你吃着,总是染毕竟伤发。”
听着他仍是平日里一般的闲散语气,寄白有些恍惚,模模糊糊的答应着,心下生出些悲凉的意味。他们二人,已分不清谁在安抚谁了。
寄白也不知自己在马车里待了几天,只知道自己一直昏昏沉沉的,竟是清醒时日少,身子也不可避的急遽消瘦下来,几次清茗进来马车都骂她,“学什么人家姑娘节食,就吃这么点东西怎么够?看回去王妈不骂你个臭头。”
她也只能唯唯诺诺的应着,半真半假的笑,到落脚的客栈便尽量的往胃里塞吃食,哪怕是平日里她半点也不碰的胡萝卜,如今食物对她来说都是一个味。
她怎么会告诉他们她的舌头已经尝不出味道了。
暗自将眸垂下,心里只盼着早日到得书墨斋,她不舍得死,更不愿意死。
莫辛,你不要我了吗。
这一路也不知是她们运气好,还是大长老心灰意懒,竟未碰见半个麻烦。
公子入画轻轻在她额际敲了一记,“在想什么?”
寄白恍然的回神,揉了揉额头,不好意思的笑笑,“只是在想如今也是近九月了,当时离了书墨斋那院里桂花已隐隐有香味,想来此时已是飘香了罢。”
倒是前头赶车的清茗笑出了声,扬声道,“寄白你可不是为闻那花香吧?想念王妈做的桂花糕才是真的。”
寄白皱皱鼻子,“清茗你不要说出来好吗?回头可不叫王妈拧你两下。”惹得公子入画也抑不住轻笑开来。
他们到得书墨斋时正是亥时,平日里书墨斋里不管是长工还是管事都早已歇下,三人也静静的不出声音的停在书墨斋门口,清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