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丫环们送来需要的东西便让她们下去了,游潇就着着深秋的晨光,一地菊,一个人,一盏茶,一盘棋。
万种风情,却与何人相看?
游潇煮了清泉,唇角含笑,揭了棋盒,将一枚枚润凉的云子轻拈在了手中, 悠悠在棋盘上以五行之道摆出了天下局势。
南北为白,东西为黑,中间华朝天子王地却空了出来。
黑白棋子一子子落下,最开始空出来的地盘渐渐缩小。黑白棋子慢慢纠葛,厮杀,渐渐成了一些大小不一的形状,是为势力范围。
沉默着,她似乎在心中盘算天下之势力,“啪”,她玉手提了黑子,在华锦的棋眼悠悠落下,提走三枚白子。
华音华锦沿边界纠缠,势力僵持,黑子却忽地下到北上,华颖的地界,接下来几子落下,蚕食领地。
握着华颖的白子犹而不决,抬眸,又是一阵微风吹了树叶。游潇目光随着叶片蹁跹落地,微眯眼睛,眸中一丝亮光闪没,忽一伸手,拂乱了棋局。
小炉之上,水已微响。
水壶被缓缓提起来,一条水线在阳光中晶莹透亮,倾落名贵的紫砂壶中。
“萧姑娘好雅兴。”
一个温润的声音有些唐突地在身后响起,游潇提壶的手一晃,将水洒出来些,不满地看了一眼已经站到她面前的蓝衣公子。
“苏美人好闲暇。”
苏美人?
苏淼眉头好看地拧了起来,对于这个第一次听到的称呼,对于面前这个深浅不知的女子,一时无言。单这一句话,已经打乱他原本接下来想说的话。
游潇自顾收拾着桌子,半晌苏淼却不请自坐在她对面,笑问:“萧姑娘此言何意?”他说出来是想她对她的言语冒犯而解释。
“我在调戏你啊。”游潇居然还落落大方地答得光明正大。
“……”被调戏的苏美人忽然有些后悔早朝之后怎么会答应郑王那个草包儿子来府中看他根本拿不出来的策论。
苏淼何时遭遇过这种情景,有这意图就罢了,偏生还大言不惭地说出来,华音民风再开放,他也真没见过这样赤果果说调戏男人的女人。
“……一般男人调戏女人,意味着他觉得这个女人很吸引他,苏淼此刻可否理解为萧姑娘对我……”苏淼默了好半天,也算是随机应变,决定换了战略,只是他一向君子行为,忽然说这番话觉得有些别扭。
而游潇倒了第一道水,饶有兴趣地含笑看着这个君子如水的人会说出什么话来。
“……有意思。”苏淼想了半天想出这个还算含蓄的词。
游潇闻言当即挑眉一拍桌子,看着他大笑道:“对,苏公子名动天下,美若仙人,我心向久矣,日前得见,实在大为倾心。”
“……”如此露骨的表白,苏淼招架不住。
游潇却笑得更欢,“来,赶紧告诉我美人想要什么才肯从了我,明儿个我是偷是抢是借是骗也要弄来敲锣打鼓上你苏府提亲去。”
“……”苏淼目瞪口呆,老天爷,请告诉我刚刚是不是听错了?深吸一口气,看着面前这个放肆妄为笑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恢复了如水风华,淡笑着道:“这么说你养我?”
“嗯哼。”游潇含笑看着他,很是魅惑。
“你养得起么?”苏淼反问,又笑:“我要金子十车,上好珍珠十车,翡翠碧玉十车,白银十万,如何?”
游潇微笑地听着,眉头都没皱一下,“就这样?”
“……就这样。”本以为说来已经足够让这游潇闭口,谁想她却淡淡说了一句“就这样?”
“好。”游潇答得干脆果断,勾唇看着苏淼:“苏美人,明日不妨穿上凤披霞冠等我上门。”
“当真?”苏淼盯着游潇,目光含笑却带了丝探究凌厉。
“你说呢?”游潇一声轻笑,开始取下小炉的水壶,冲开她第二道茶,“我调戏你都不明白?”
纵她是华琪首富,也真的要算倾其所有了,别说没心,便是有心,一日之间,哪里可能找来。
“调戏不就代表姑娘对苏淼有兴趣。”第二次说这种话,苏淼说得顺溜,莫非真是近墨者黑了?
游潇抬了抬眼皮瞥他,“我不过在等你拂袖而去。”
“……”苏淼再次哑然,有些受打击,这话如此直白露骨,原来我竟如此不招她待见?需要激怒我而后让我自己拂袖而去?
“你不走,我还得分你一杯茶。”游潇感慨着,拿过茶杯又倒了一杯推到他面前,“算了,你也算是来得巧,当请你一杯。”
苏淼低头看着面前的茶,不由失笑,今天也不知道是第几次被她弄得哑口无言,深觉不能计较,只得心头安慰自己这算是赔罪茶吧。
却看那茶,索紧细微曲,色泽翠绿油润,香气飘浮,苏淼喝了一口,只觉滋味稍有苦涩,甘甜暗蕴,喝到口中犹尚不觉,只是下了喉咙,才觉得舌尖犹自淡香不去。
“此茶何解?”苏淼喝过的名茶无数,却无一种是这般滋味。
游潇轻放了茶杯,眯起眼晴妄图去看那苍穹中的红日,卷绕了舌尖,从樱唇中吐出两个似叹似慨的字。
“浮生。”
这两个字一出来,苏淼忽地感觉周遭一切仿佛都停止了运作,静得可以听到尘埃落地的声音。白云苍茫,半生往事如流水般在那杯茶中重放。
这女子一袭素简青衣,只静静坐在那,竟清雅了满庭的繁华。
“流年已偷换,繁华且斜倚。”游潇淡淡一笑,问:“苏公子以为如何?”
世间的风仿佛在她眉间停止,风华盛开在她唇边的浅笑。
苏淼回之一笑,答:“浮生未歇。” 今日居然会被她引出一丝惆怅,浮生若何?
她此刻闭了眼睛,似乎在享受这一刻刚好吹来的秋风拂过身体的清爽触感,又或许她听着风声在回想浮生漫漫。
“且听风吟。”游潇轻笑,似乎是在补充他说的话。
苏淼噙着一抹浅笑,对面的女人她到底拥有怎样的浮生造就如此风华?
“我忽然想起一句话。”
“说。”
“淡淡天涯浅浅嗟,落落生平潇潇洒。”
忽然说出自己平日的题词,难道他能看出些端倪?游潇藏住眼里的讶异,等着他说下去。
“姑娘可曾听过这句话?”
“自然。”
“那姑娘来自华琪,可曾见过他?我有些好奇,会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说出这样一句话。”
“没。”原来他不过是随便问问。
这个女子,便如她煮的香茗浮生,应该很有味道。如果她是迷,苏淼有些迫切地想去揭开这个谜底。
苏淼目光停在旁边的棋盘,拂乱了的黑白子隐隐见高妙,不由道:“我不太想跟你言谈,不如我们手谈一局?”他可不想游潇一个兴起又拿他来调戏。
游潇打了个呵欠,想了想,“也罢,左右无事,陪你玩玩。”说到这,停下来,看着苏淼一指棋盘道:“分子。”
女人,你真的好大的架子。
苏淼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面前这个肆意的女子这么好耐心,换做平常,他真的早拂袖而去。
游潇看着苏淼安静地将棋盘上的黑白子分出来放到棋盒,只是笑:“其实我觉得是苏公子对我更感兴趣。”
“嗯。”苏淼看着她索性点头,将黑子棋盒推到她面前:“我对你确实好奇,请。”
游潇看着棋盒却不动手,“美人,你居然不让子?”
苏淼拈起一枚白子,反问:“我为什么要让子?”他觉得他已经可以无视游潇的调戏了。
“美人,你华音第一棋手名声在外,这不是摆明了欺负我吗?”
“姑娘或许是那天外之天。”苏淼垂头看着棋盘,“我已经让先了。”
“你真看得起我,其实我不太会下棋。”
游潇说着随手抓了枚黑棋,信手一落,却落在自己左手边下一个小目。
这信手第一步,却让苏淼看了半晌,这十九路棋盘,千种变化,不管如何开局,他至少心里都会有个底。常人一般会下星目,奇怪些下天元,再奇怪的去星目挂角他也见过,可是就没见过一个人会如她般随手下在一个小目上,而且位置还很尴尬,绝对不会有利于后面的开局布阵。
难道,真的就如同她说的不太会下棋?可是她那样子分明倒像看都不看随手落下的,还是她根本就不屑于自己这个让先?
苏淼凝眉,优雅地在星目上落下一子,且不理会,待看游潇如何变化。
接下来,游潇倒是走得规矩了些,面对着苏淼这个大棋手再胡闹怕是没有走的了。
两人一子子落下,都沉默着不说话。苏淼下棋,原本不轻进,原想看游潇如何攻掠,谁想游潇见他不动,也乐得自己在围地。忍不住进攻试探,游潇好整以暇地接下,也开始进攻。他觉得差不多诱得游潇进攻,正想以退为进,谁想游潇收了攻势,同归防守。
棋盘总也只有那么大,中局厮杀。
一块黑棋被围,游潇眯着眼睛看着变化,觉得只要落下几个子便可以做个活眼。
苏淼似乎也想到了,对面女人棋力不算弱,料定这边不成了,目光已经移到一边的领地,谁想游潇打了个喷嚏,手中捏的棋子滴溜溜落下,却是落到一处死路。
苏淼抬起头来看着她,想问她此举何意,游潇看着那棋子哀叹一声:“本来就下不过你,看来老天还希望我败得更惨。”
苏淼笑笑,这人到底是故意还是,他看不明白,伸手要去捡了起来还给她重下,可游潇却似乎知道他想什么,伸手按住黑子:“落子无悔。”
“我觉得我胜之不武。”
“美人何必过谦?”
“那你还需要下吗?”苏淼一指另一边的局势,这边他已经算定这边的黑子早晚也是他的。如此一来,游潇失去如此多的阵地,必输之棋。
“下。”游潇答得斩钉截铁,又嘻嘻笑:“说不准走着走着,你手一抽筋,落子一歪,我就捡了一条生路呢。”
“……”苏淼没说话,取而代之的是稳稳地落下的一子,他怎么就觉得这种不可能的事是她会造成的阴谋。
游潇低头看着局势沉思,好半天才走出一步。
这一步出来,倒让苏淼有些讶异,倒是意料之外的好棋,不过任凭如此,也改变不了最后的结局 。
白子尖一个,黑子断,白子跳,黑子虎……
棋越下越慢,苏淼这才有游潇是在下棋的感觉。目光落在游潇身上,这大好局势她漫不经心,而这必输之局,她倒还锱铢必较起来?
日已正午,苏淼一子子提走她困死的大片黑子,她试图负隅顽抗,改变不了最终的结局。
游潇看着他提走黑子,又拿起白子正要落下,一笑将手中的黑子扔回棋盒,“不下了,我认输。”
对于游潇这突然的弃子投降,苏淼微有些讶异,刚刚殊死抵抗的势头,让他以为她是不会认输,应该会继续下到终局的。
苏淼意犹未尽地将棋子放回棋盒,摇头笑道:“你每一步都让我很意外。”
“嗯。”游潇漫不经心地道,“你走吧,我累了。”
突然地逐客令,苏淼其实还想再来一局的,这局赢得稀里糊涂,他直觉游潇的实力不单单如此,虽然他也只用了一半的水平。
苏淼微微笑着,开始收拾残局。
“放那儿吧,开盘你分子,这棋便由我来收吧。”游潇看着苏淼抬起头,又道:“我就不送了。”
“今日得品萧姑娘‘浮生’,苏淼幸甚至哉。告辞。”苏淼说完,优雅走过她身边,出了凉亭。
“人生如棋。”游潇一子一子收拾着棋局,忽然开口,“苏公子,你可懂了?”
“……”苏淼闻言停步,没有回头:“苏淼愚钝。”
“我的意思是,今日你来的目的也不算是全落空。”
“嗯?”苏淼不为她所见的目光中满是凌厉,大大有违他一向如水的神态。他忽然很有转头去看一眼这个女子的冲动,但是忍住了。
“我能告诉你的,全在那局棋里。”游潇顿了顿,目光忽而深远起来:“这个府上,有两个人你不可以动。”
苏淼嘴角浮起一丝无声地微笑,悠然走了出去,再没有回头。
“苏淼,跟你为敌,会是一件很累的事。”游潇合上棋盒,起身,默默想着那个如水疏冷男人的资料。
五大公子,他是一个相较低调的。十八岁扬名,至今也只在朝堂挂了个九卿闲职典客,专管外交民族事务,但是鲜有人知便是华音丞相也会恭敬叫他一声公子。经营多年,背后势力如水般浸入华音各个部分。
而郑王跟丞相向来针锋相对,多次冲突,是苏淼一党的政敌。
苏淼想是早已经查过她好多次了,只是没有消息,所以今日才忍不住当面相试,想进一步一探究竟。这个疏冷人早已经悄声走近,就在她摆天下局势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