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武彦殊倒是多年习惯,辰时起床也倒无所谓,毕竟还是自己要答卷,起来了洗个脸,便已经清醒过来。
游潇一边喝粥,一边眯起眼睛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卷宗,“真狠,连考五个时辰,考科举都没这么难。”
“天子处一国之主,要有什么突发事情几天几夜不眠不休连夜批阅奏折倒也是常事。”武彦殊默默吃着,淡淡一笑,也不急着想去看看题目,倒非常淡定自信。
游潇撇撇嘴,“对了,等会儿你答你的卷子,我干嘛啊?”
武彦殊瞥一眼她,从唇里吐出两个字:“磨墨。”
那神情明显就是在对游潇说,给本少磨墨,乖乖伺候本少答卷。这惹得游潇当即很不友好地白他一眼,愤愤吃完了剩下的粥,心头极度想把墨汁弄武彦殊一脸,还看你个死蛇妖得意。
武彦殊也放下了碗,看向那些卷宗,深吸一口,“开始吧。”
游潇将桌子收拾了,端过墨砚,给武彦殊腾好了地方,让他把卷宗摊开,一开随卷宗送来的两支笔,嘟囔了一句,“听说考卷时会有考生答到精神崩溃,然后经常一激动就会把笔给折了,这隐师们倒为你们考虑得周到,还送了一支笔备用的。蛇妖你好生做,别一激动两支都折了。”
武彦殊白她一眼,拿过一支笔,一边看题目一边指了指墨砚,示意她磨墨。
游潇打了个呵欠,一边磨墨一边侧头去看那隐师出的题目会有什么大不了的。
却看卷首总论篇三个大字,接下来第一题寥寥几言:若为帝,一人行刺,得擒,置于朝堂,百官俱在,恍知乃昔日好友,且有恩于己,问当如何处理?五百字作答。
这一看来了精神,这题目出得倒是新颖,至少她从未见过会如此出题的,暗道这隐师大会果不寻常的。
武彦殊料想也是同样想法,展开卷子往下看,两人都不觉抽了口气,料想这第一题还只是开胃小菜,后面题目密密麻麻,都是同一类型的情景论述,动辄五百八百千字作答,真要命!
又不由转念一想,天下之主批阅天下之事,若连这点效率和精力都没有,又如何配当?
游潇看下去,这些题目都没有正确答案,便全看答题者自己论述,思维缜密,言之成理,答之呈情。转头看武彦殊,见他只是略一思量,便下笔如飞,颇有条理地答了起来,一字一字刚劲有力,别有大气。
游潇一边磨墨,也不敢怠慢,一边在心头忍不住默想自己的答案,也不去打扰他思路。
这卷子一共十题,几乎题题要求至少五百,多则八百,甚者千字,看着武彦殊已经是最快的速度做完第一卷,也用了一个多时辰,还有六卷,而此时已经是巳时二刻。
游潇帮他拿来第二卷,治国篇,直打开至卷尾,同样十题,同样要求,武彦殊提了笔要答,刚下一个字,却忽然停了笔,吩咐游潇让她在地上把剩余的卷宗都打开。游潇也没问什么,只看他一眼便已然明白他的意思。
第三卷,朝政篇。第四卷,谋断篇。第五卷,军事篇。第六卷,农经篇。第七卷,外交篇。卷卷十题,要求一样,亦即是说,如果做一卷需要一个多少时辰,那么后面的至少也都需要一个时辰。
截止时间是申时末酉时初,断然是做不完的。游潇想着便是自己所花的时间也只是只多不少,如果连武彦殊和自己都是这样,她不会相信有人可以做完,哪怕是苏淼舒函等。
“游潇,你怎么看?”武彦殊停了笔,忍不住看向游潇。
“你做不完,别人也一样,抓紧时间做吧。”游潇倒了杯茶给他,又自己喝了杯,心头却想,隐师出这么大的题量不会不知道做不完,但若人人都做不完也没意思,难道另有深意?
武彦殊却不理,缓缓吹着茶叶,看着那么卷宗,目光深远。
“别浪费时间了,大家都一样,多答一题便是一题,多一题多一分,或许比的就是速度。”
游潇说完,武彦殊淡淡瞥她一眼,没答话,仍是在想这隐师此举到底是何意。
而游潇嘴上这么说,心头却也不见得赞同,来回把刚刚送卷宗来的那人的话好好想了想,“今日笔试,时间从辰时到申时。且申时结束前必须答满,未有答完者直接淘汰。中途任何人不得离开所在住所。”
如果这句话不是开玩笑的话,那么意思是收卷的时候,只要看见没答完,便直接淘汰。那是不是只要把每个题都答了,不管字数到不到要求,至少也是答完吧?可是那人似乎说的是要答满。
答满的话,明显是不可能的,时间远远不够。
游潇转头去看武彦殊,见他也是一副皱眉沉思的样子,显然也暂时没什么头绪,也不急着乱去答那卷宗。
一时间两人都安静地坐着喝茶,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
武彦殊是必须要解开背后的暗意,而游潇完全是凭兴趣对这种情况表示有好胜之心,只想若换做是自己是武彦殊,是答卷人,若遇此情况会怎么办?
想着不由将自己代入天下之主的角色,天下事之繁琐,事无巨细,如果事必躬亲,定然是常年不眠不休都做不完的。帝王之道,亦即御人之道,手下文武百官,都是帮自己做事的。而且就一个人也不可能博采众长,对什么都精通,那必然都是要靠别人去做的。便是上来的很多奏折,自己也不可能一个个全部看完,很多不懂之处,也是需要请教一些精通此道的官员,甚至放手让他们去做,自己只是做个决断。
换而言之,这七卷考题,题量如此之大,又要在酉时之前答满交卷,一人之力不及,那么,两个人呢?
隐师也没说一定要自己答满,只说答满,也没说不准代答。或许本意便是共同完成?
一个人再厉害,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全方位治国谋略军事外交农经朝政样样精通。如果是自己前来应试的公子,定会挑选自己所长的卷篇,争取在自己所长超过别人拉开优势,而把自己不擅长的交给下面人答完。
这样一来,游潇不由想,如果两个人完全是互补型的话,一人擅长的另一个人不擅长,而一人不擅长的另外一人擅长,那么岂非整套卷子总分不是最高?那两人又是刚好极端的话,一人擅长的另外一人也擅长,不擅长的另外一人更不擅长,那这个卷面就可想而知了。稳坐天下,不就是要靠下面的人吗?如果完全是互补型的话,倒真是最为理想的。
而就这区区的笔试,自知之明,识人之明,暗中考较的东西倒还真多。
正想着,武彦殊从桌上拿了另外一支笔郑重递到她面前:“外交篇跟农经篇便交给你了。”
游潇却没接,目光停在那笔上,微一挑眉,看着武彦殊道:“我来的时候可没说过帮你干这个。”
这武彦殊反应倒快,原来隐师的确早有深意,送笔来的时候不多不少,刚刚两支笔,一开始还当是备用的呢。
而单从这笔,便可看出他们都没想错,代答是默许了的。
武彦殊一见游潇这神色便已经知道她也已经想明白背后深意所在,保持着递笔给她的姿势,只是目光深深地盯着她。
游潇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口淡淡喝着。
一时间两人静默着,似乎空气都稀薄了几分。
“你真不打算帮我写?”
好半晌,武彦殊垂下了目光,落在地上散乱的卷宗上,最后问她。
如今天下之主竟在她一念之间,游潇不说话,只是看着武彦殊,想知道他会如何。
又过得一会儿,游潇听到武彦殊轻轻叹了口气,缓缓将送笔的手收了回来,起身。
游潇放下了茶杯,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猜想他接下来会对自己说什么,亦或是,做什么。
“走吧。”听到武彦殊走到她面前淡淡说了一句,游潇不觉诧异地抬头,脱口便问:“走?去哪?”
“你既然不肯写,我也勉强不了你。走吧,下山去,我也不写了。”武彦殊背着她走向床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作姿态,总之语气竟然很轻松的样子。
游潇却瞪大眼睛看着他,有些不敢置信道:“就这样?”
武彦殊不说话,已经开始在收拾东西。
“……就这样……结束了?”游潇忍不住又问,如果武彦殊说的是真的,这样就走出去,那么苏淼岂非便这样得到天下之主?
“对。”武彦殊微不可觉地无奈点头,“你让它,就这样结束了。”
游潇听着武彦殊语气淡淡,“你……真的甘心?”
武彦殊转头看她一眼,眼生复杂,“不甘心。”
“……”轮到游潇无言,半晌才道:“你……你就这样罢手了?不合你性格啊。”
武彦殊闻言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犹自坐着的游潇。
这让游潇一下子顿感压力,目光游走,停在地上散落的卷宗上
武彦殊伸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只说了一句话,然后转身继续收拾东西。
“游潇,你害我失去天下,我看你怎么赔我。”
游潇一时有些愣,赔?
这让她怎么赔?
失去天下,就意味着,就这样让苏淼赢了吗?
不骂她,不逼她,也不想多说什么苏淼胜之不武,也不抱怨什么不平。
便只是这样,淡淡说了句,你害我失去天下,你该怎么赔我。然后,这,便是淡淡放下了?
“过来,收拾你的东西。”
听得武彦殊唤,游潇有些愣愣地走过去,看着他的背影,她忽然觉得或许她从来没懂过他。
从认识他,开始恨他,到后来认可欣赏,他会将自己从天香楼救出来而后只让自己做个丫环取乐;他会亲自赶车不眠不休带她去东海,只为当时她骄傲心里作祟,说不想让别人看到她那个样子;他跟她说两清,只为她说她不信任他,又在自己治好眼睛时却不告而别;帮她作证,拿出无忧丹救自己又救小杨,却并不挟恩,只是简简单单地亲了自己一次,虽然坏心眼地故意当着苏淼的面……虽然每件事一一说起来都很公平,可是他做过的跟得到的远远不止。
“……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想带我来?”
“从我决定带着你,我就已经想过这种情况,只是没想到真的出现了而已。”武彦殊不觉一叹,又有些无奈地道:“我就那句话,你想想怎么赔我吧。”
“……欲擒故纵?”游潇迟疑着说出来,或许武彦殊不过是故意这么说。
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没有答话。
“你为什么不想办法试试威胁我让我帮你写?”游潇想了想道。
“好啊,要不,你教我个法子?”武彦殊转身坐在床上,目光飘向房门外。
走出去。一切便结束了。而他,该做些什么?
“……”游潇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外面隐隐透进来的阳光,或许他想过,只是想不到有什么法子,除非自己自愿帮他,否则他根本没办法。
想不到,担心了这么久的答案,就这么简单地在她面前,只要她不帮他,那么苏淼八成是天下之主。
“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游潇目光回到他身上。
“再说。”武彦殊看着游潇,目光很是迷茫。
游潇皱了皱眉,忽然觉得这样对他有些残忍。转身,回到桌子面前坐下,展开第六卷,看着那醒目的外交篇,心头不是没有矛盾,明明,这样简单便可以让苏淼赢到天下。
可是,让武彦殊这样输了,她真的于心不安。
“我帮你做,但是我有条件。”
武彦殊有些意外地转头看她,“……什么?”
游潇朝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过来自己跟前说话。武彦殊稍一犹豫,来到她面前将耳朵凑过去,冷不防脸上一凉,便看到游潇笑眯眯地,手上却不知道何时蘸了一手墨水,顿时脸上肌肉有些僵硬,正要伸手擦去,游潇一边阴笑着拿起笔,一边拉住他:“别动!这就是条件。”
武彦殊看着游潇手中的毛笔,不觉嘴角抽了抽,游潇却大为享受他这种表情,眼睛眨了眨,“好久没作画了。”
武彦殊表情顿时变得很微妙,这个女人,竟敢要画我脸……
“坐过去,别动。我画完了就帮你答题。”游潇笑着把武彦殊按到对面的凳子上,拿着笔在他年前比划着,端详着他黑了一半的脸,似乎在想从哪开始下笔。
武彦殊看着她异常高兴的脸,第一笔便落在他眉梢处,凉凉的,痒痒的,随着笔尖移动,似乎同时还在他心里划起一点异样。
“……你要画什么?”
“画你。”游潇见他疑问地看着自己,手下不停,只道:“看我画一条蛇妖,正好配上你。你喜欢公的还是母的?”
“……”此仇不报,游潇我跟你姓游。
“皱眉干什么?不准皱眉,这让我怎么画嘛?”游潇大为不满地用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