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素素规规矩矩的屈膝行了礼,然后将自己的妆奁匣子放到桌边的矮凳上,亲手将食盒打开了,一旁便有那机灵的丫鬟上前端出包子来给王妈妈呈上。
梅素素这才有机会打量王妈妈,只见她穿着一袭大红祥云暗纹右衽褂子,领口袖口具是墨绿色绣金橘色牡丹花,那牡丹绣的极好,开的如火如荼,梅素素忍不住赞了一句:
“太太这衣服真好看。”
王妈妈夹了一个蟹黄包子,轻轻咬上一口,餍足的闭上眼,听到梅素素的夸赞,她也忍不住睁开了眼睛,笑道:
“这是我儿媳妇给做的。”
梅素素顺杆儿就往上爬:
“太太有个好媳妇,这儿子媳妇孝顺,太太真是好福气。”
这马屁拍的王妈妈心里极为熨帖:
“你是谁?怎知我喜欢吃蟹黄包子?看你的样子不像是京城人氏。”
王妈妈昨日还跟人念叨想吃孙记的蟹黄包子,可是总是排不上队,拿不上号,今日就有人送来了,不能不让王妈妈多想。
这京里富贵人家王妈妈是都去过的,里面有头有脸的丫鬟她都见过,这梅素素这一身穿着打扮绝对不是谁家的丫鬟,更何况她还拎着一个妆奁匣子,若说是京城的喜娘,那她更是各个都叫得上名儿来,说的出优劣来,是以王妈妈便认定了这梅素素不是京城人氏。
梅素素两手在小腹前轻轻交叠,微微低了头,显得恭敬,却也不卑微,她笑道:
“小女子乃南越人氏,来京城投奔亲戚,如今亲戚没了,小女子却要为生计奔波了。素问太太人品贵重,待人和善,便想着凭借一门手艺在太太手底下混碗饭吃。”
王妈妈不得不放下了筷子仔仔细细的打量起梅素素来,来京城投奔亲戚,然后就能打听到她爱吃蟹黄包子?还是昨日说,今日就送上门来了。
若说没点儿门路,怕是谁也不信的,王妈妈看着桌上仅剩一个的蟹黄包子,心下拿定了主意,有些话却是不得不问的:
“你来京城几日了?住在哪里?来我这里想找什么活计?你又会什么?”
此话一出,梅素素的心便定了大半,看来手里那张帖子是不用亮出来了,她微微抬了头,看着王妈妈的眼睛,道:
“来了三日了。小女子别的不会,只有一门家传的化妆技艺,在南越小女子便是以此为生的。此次进京本是个没头的苍蝇打算四处转转,正巧遇到有人家娶亲,便去帮了个小忙,这才知道了太太的名,是以想着来太太这里试试看。”
“哦?”王妈妈想起了这两日在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话题,“你可是帮镇国将军陆家小姐上妆的那名女子?”
“正是小女子。”
梅素素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微微带了几分骄傲。
王妈妈再次细细打量了梅素素一眼,然后指着身边的丫鬟,说:
“给你一盏茶的时间给她上个妆。”
一个身着粉装的丫鬟缓步走到梅素素跟前,她的脸上本就上了妆,一盏茶的时间要卸妆上妆很是繁琐,若是换成别人这时间便有些紧了。
梅素素却是信心满满,她让丫鬟在一旁的矮凳上坐下,打开自己的妆奁匣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细长的瓶子,又拿了一叠细棉布出来,每块棉布都被裁成了巴掌大,叠的整整齐齐。
“水。”
一旁的绿装丫鬟看了一眼王妈妈,王妈妈点了头,绿装丫鬟方才端了一盆水过来。
梅素素打开瓶子往水里倒了一些黄色的粉末。
粉末在水里迅速的融化,梅素素将那一叠细棉布浸到水里,快速拿出来一个在粉装丫鬟的脸上一擦。
那厚厚的脂粉一下子就被擦干净了。
梅素素又换了一块棉布,每块棉布她只用一次,擦过就丢掉,擦了四块后丫鬟的脸便干净了。
梅素素没有立刻动手上妆,而是捧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转身从妆奁匣子里拿出了几盒胭脂水粉在手臂上摊开。
时间有些紧,她便没有拿那些大大小小的刷子,只用手蘸了胭脂水粉在粉装丫鬟脸上一阵涂抹。
刚刚离开的小丁去而复返,在门口往里看了一眼,然后轻手轻脚的进来,屈膝行礼后,道:
“太太,那位李小姐又来了。”
“她也配叫小姐?”王妈妈还没说话,一旁的绿装丫鬟便嗤笑了一声,“对外总说是一品大学士陈家的亲戚,呸,拐了多少个弯儿了?”绿装丫鬟板着手指头数道:“大学士夫人的娘家妹子的夫家的堂叔家的庶子的小妾的娘家的表妹,哎呦呦,这关系乱的,她要真是个小姐,为什么要求到咱们这下九流的行当里头当喜娘?”
“喜娘才不是下九流的行当!”
院子里传来脆生生的反驳。
文章正文 第十七章 树敌
绿装丫鬟眼睛一翻,掀帘子就出去了,高高扬起的帘子险些打在李小姐的脸上,李小姐往后退了两步,扬声道:
“王妈妈!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怎么说我也是当朝一品大学士陈大人的亲戚。”
绿装丫鬟“哟”了一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
“你算是哪门子的亲戚?若真是一品大学士的亲戚,又为何来我们这样的门第来求个活计?”
李小姐被绿装丫鬟呛的反驳不出一个字,她狠狠瞪了绿装丫鬟一眼:
“绿萼!你等着!”
绿萼甩甩帕子笑眯眯瞅着她,李小姐被看的浑身不自在,一把推开绿萼就自己掀帘子进了屋。
绿萼见状连忙跟了进去,伸手就去拉李小姐。
王妈妈刚刚用完了饭,梅素素来的有些晚,王妈妈用了一个饽饽她才来,是以素日里王妈妈可以吃一笼的蟹黄包子,今日还剩下一个。绿萼方才出去了,便换了一个丫头捧了茶水伺候王妈妈漱口。
李小姐一进门,就看到了桌上那仅剩的一个蟹黄包子和那只粉彩的盘子,这蟹黄包子她在陈夫人那边用过一次,是以认得这盘子。李小姐想要进官媒当喜娘,托人找关系的求了许久,偏生这个王妈妈也是个有后台,有门路的,就是不吃自己那一套。
李小姐无法,便托了人打听到了王妈妈喜欢吃孙记的蟹黄包子,那孙记每日里开门晚,可是要想买到灌汤包要一大早就来排队,李小姐试了几次,大早起的都起不来,那日正巧遇到了表姐夫的堂哥家的小厮,她便想法子托了那个小厮来帮自己买。
说到底她还吃亏了呢,被一个小厮盯着看了好半天。
今日她本以为那小厮出马万无一失呢,早上起的晚了些,等到了和小厮约定的地方见面,才知道根本就没买到。那号牌到了小厮前一个就发完了。小厮还埋怨的说前面的女子长得丑陋,简直就是个无盐女。一点儿都不比她漂亮,这话夸的李小姐有些飘飘然起来。
诚然,李小姐着实是个美人胚子,杨柳细腰不盈一握,鹅蛋脸圆润光滑,只是眼角吊的有些高了,显得有些刻薄。今日为了来王妈妈家,她也是刻意打扮过的。
大红的蝴蝶盘扣,棕金色芍药暗纹的澜边儿褂子显得特别的富丽堂皇,下身同样是大红的裙子,裙摆和衣服相呼应,绣满了翩然欲飞的蝴蝶,蝴蝶上头是从褂子下面垂下来的棕金色蔽膝上面用暗绿色的丝线绣了大朵大朵盛开的芍药。
李小姐整个人打扮的真的就跟朵花儿似的,费了这么大的劲,她自是不肯因为没有买到蟹黄包子就打道回府。
哪知道来到这里刚一通报,便听到绿萼在屋子里贬低自己,这会儿进了屋子,又看到了蟹黄包子,她猛地转头往门口看去,刚才进门的时候这边有人在忙活,当时只觉得眼熟,没注意,这会儿看到了包子,李小姐便想起了那个小厮说的“梅花胎记”来。
“是你!”
李小姐猛地抓住了梅素素的手使劲儿一拉。
梅素素正拿着黛笔小心翼翼的给粉装丫鬟画眉,李小姐这么一拉,那尖细的黛笔顺着粉装丫鬟的眉毛就往额头上划去,刚刚画好的妆容和额头上那美丽的金粉花钿被一道黑色破坏殆尽,粉装丫鬟更是被尖细的黛笔划的低声呼痛。
“你做什么!”
梅素素转头瞪了李小姐一眼,挣脱她的手,忙回过头去低头查看粉装女子的额头,因着额头上带着粉,又是黛笔划过,那伤到的地方都是黑黑的颜色,梅素素便拿了细棉布沾了水擦拭着粉装女子的额头。
李小姐可不管这个,她指着桌子上的蟹黄包子问道:
“这可是你拿来的?”
梅素素百忙之中瞟了一眼桌子,眼角似是不经意间从正在喝茶的王妈妈脸上划过,随即点了下头:
“正是。”
李小姐伸手又去拉梅素素,梅素素这次有了防备,李小姐的手伸过来的时候,她便伸手去拿细棉布,状似巧合的躲开了李小姐的手。
粉装女子额头上的青黛擦干净了,露出了红肿的一道伤来,绿萼在一旁看了心疼不已,有心责骂李小姐几句,又碍于王妈妈没有吭声,只得闷声拉着粉装女子起身道:
“太太,我们去上药。”
王妈妈这才看了过来,见到粉装女子额头上的伤惊讶不已:
“这是怎么了?伤成这样?”
李小姐指着梅素素道:
“还不是她不小心?”
梅素素撇了李小姐一眼,没有反驳,只微微笑道:
“这伤不碍的,上些药明日就消肿了。”
粉装女子对梅素素略屈膝道:
“多谢素素姑娘。”
梅素素道:
“快去上药吧。”
王妈妈自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刚才不过是白问一句,见李小姐推脱,王妈妈心里便有些不大高兴,她看了眼时辰,道:
“好了,该去衙里了,素素你跟我一起去吧,日后你直接去属衙就好,早上不必来我这里,喜娘的月银是五两,赏钱另算。还有,日后叫我妈妈便可以了,太太这个称呼在家里叫叫便罢了,出去让人笑话。”
“谢王妈妈。”
梅素素连忙屈膝谢了。
月钱五两虽然比在南越的时候收入少了很多,可是到底这边是个铁饭碗,以前跟着舅妈,可是有时候一个月只接一两个活计,只怕连五两银子都没有,若是好了,一个月可赚上一二十两也是有的。
是以梅素素对于这月钱方面是不大计较的。
梅素素快速收拾了妆奁匣子,那边李小姐也急了,她今日特地起了个大早梳妆打扮的,还把母亲给自己备的嫁妆都穿到了身上,为的就是进这个官媒当喜娘,谁知一早上自己定的东西被眼前的丑女给拿了,这会儿王妈妈又先叫了梅素素,她不禁上前去拉王妈妈的衣袖,急急问道:
“王妈妈,那我呢?”
王妈妈拂了拂衣摆,没让李小姐抓到,她冲着梅素素努了努嘴,道:
“你也是知道的,我们这次就缺一个喜娘,对不住了,你来晚了。”
一旁的梅素素听着暗自叫苦,这个李小姐虽然是陈夫人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陈夫人不出面帮着李小姐进入官媒,不代表她会坐视“自己人”被人欺负,这个李小姐看着就是无理搅三分的人,若是回头陈夫人追究起来……
果然,李小姐一听这个,立刻就火了,扯着梅素素的胳膊,怒声道:
“你这个丑八怪!今儿个若不是你抢了我的包子,你岂会有这样的好运!你还我包子!还我喜娘这份工!”
既然已经得罪了,梅素素也不能够任人欺负,如今她也只能赌上一赌那陈夫人真的就不在意这个拐了九曲十八弯的亲戚,她拍开李小姐的手,冷笑道:
“这位小姐,孙记做生意一向如此,你去的晚了又怎么你能怪我?而且,我今日本就没有见到你,你怎么能说我抢了你的包子?再者,我能够得王妈妈青眼,是因着我有一手好手艺,而不是靠着什么包子。你打量着王妈妈的眼皮子就那么浅,一笼包子就能够收买了?”
梅素素拉出了王妈妈当大旗,她笃定李小姐不敢对王妈妈如何,果然,李小姐气的脸色发青,抖着手指头指着梅素素“你,你”了半天,最后挤出来一句:“你等着。”便夺门而出。
站在门口的王妈妈被李小姐撞的踉跄了一步,梅素素连忙上前扶住了王妈妈肥胖的身体。
王妈妈站住了,回头看看梅素素通红的小脸儿,笑道:
“快收拾收拾吧。”
“好。”
梅素素收好了最后几样东西,跟着王妈妈出了门。
官媒的属衙在西城区的一条大街上隔壁不远处便是顺天府衙,说是不远处,可是出了门子还要走上一刻钟的时间才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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