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昭容果然变了脸,左边宫女挡口微咳。
随即,昭容娘娘扬声一笑:“后宫里美貌的女人比比皆是,可混出头来的从来不是只有一张脸。我朝的后宫中,还没有一位废后外加罪臣之女重掌凤印的先例,更莫说这个罪臣还是被赐以自裁的死囚。至于身上流着死囚血液的皇子,更别妄想什么前程,我若是容妃娘娘,这时该想着为自己和儿子找好后路,免得到时难看。”
薄年不疾不徐,道:“我若是魏昭容,这时该想着莫逞口舌之快,吃眼前之亏。”
“眼前亏?”魏昭容冷笑,“谁敢给我眼前亏?”
“顶撞上妃,目无尊长,本宫若是较起真来,命人掌你的嘴也无可厚非罢?”
魏昭容脸色疾变:“你敢?”
薄年黛眉轻掀:“你想试试我敢不敢么?”
“你——”迎着那两道幽冷的眸线,魏昭容口舌打结。她左边的宫女眼光六路,看清了守在亭子丈许的诸多宫女太监,便知对方人多势众,眼前倘硬要呛声必有亏吃,遂又作轻微一咳。
“薄家是罪臣之家没错,但成为罪臣前,也不是没有风光时候,否则本宫当年又怎成了皇后?本宫虽从不曾对往日恋恋不舍,但却愿于以过去为鉴,使自己珍惜眼前。今儿个既然碰上了,我愿拿自己的心得与魏昭容共勉:有薄家的前车之鉴在,还请诸君小心做人,忌骄忌纵,与人为善。”
“你……不过才得意了几日,便敢在本宫面前如此狂妄,总有一日,本宫看着你哭!”最后一句话,魏昭容近乎于咬牙切齿。
“本宫等着。”薄年浅哂。
魏昭容率手下人匆匆撤防。
隐在窗下忍了多时的薄时探出头来,问:“正如你所说,你是上妃,此时纵算送她几个耳光也是她咎由自取,为何轻易放她走了?”
薄年慢条斯理地剥净一枚莲子,道:“倘若没有魏氏父女的春风得意,我们又如何回到这里?她躁狂嚣张一日,这后宫就需要我们一日。今日惩戒了她,太后自是拍手叫好,可对我们又有什么益处?在我们的羽翼还没有强韧到脱离‘她’人掌控前,魏氏的放肆就是这层保护壳,不可或缺。”
薄时恍然顿悟:“这曾为一国之母的人,度量就是与我这一府的主母不同,小女子甘拜下风,小光你说是不是?”
“德王妃言之有理。”方才,薄光身处花叶茂密的含花笑后,浑然一色,远观者难以发觉。她这一躲,无非与薄时所想一致,无意向魏氏行见劳什子的礼。可是,观二姐兵不血刃使魏氏不胜狼狈,她竟无一点快意。“突然想起有个民间偏方需要向江院使请教,我去太医院一趟。”
“你这药痴,小心走火入魔。”薄时笑道。
她回个鬼脸,左右张望了一下,选择了清凉居后面的近路。
听着幼妹脚步声远了,薄时方幽幽道:“每每看着小光,我很难不去心疼。”
嘿,心疼不用,姐姐们把计划和盘托出就是。清凉居后窗下,蹲坐在花丛中的薄光好不得意。直到现在,她们还将她当成小孩子样瞒着,不透一点口风,她偏要继续听这墙角,直到对所有事心知肚明。
“一旦时机成熟,我会助她与明亲王离缘。”薄年道。
“进府容易出府难,更何况大燕皇朝是胥家的,纵使她离开了明亲王府,又焉能真正摆脱明亲王?”
“一定会有法子的,就如我当初助她以平妻之位进府,一定找得到机会。”
“机会?”薄时冷嗤,“如果你说得是你利用了那人在昏迷间感触到小光气息后心防最弱时候趁虚而入,重温旧梦,这种事绝难有第二次。”
什么……东西?薄光听得怔忡。
薄年白她一眼:“只有你才喜欢故伎重施。”
“依我看,摆脱明亲王不是没有法子,那便是你来制造可能助小光给明亲王戴个天下第一顶的绿帽子,而且这帽子是天下第一人给他的。如此,为这世上最狂妄的兄弟创立了阋墙的机会,也为我们出一口恶气。”
薄年怒意顿起,低叱道:“你这什么浑话?你先前还怨我为了自己的三分私心将小光嫁进明亲王府,如今你竟想让自己的妹妹做这种有违妇德的污事?”
“如果皇帝心中真正喜欢的人不是小光而是我的话,我早早便做了这等污事?”薄时柳眉挑挑,不以为意道,“有违妇德又如何?那些妇诫妇德还不是男人们为了方便自己制定出来规束女人的腌臜东西?”
“不成,你想都别想!”不是不晓得这个三妹有时行事流于偏激,今日竟真真将她吓住了。
“好好好,不成就不成,当我没说。”薄时挥了挥袖,懒洋洋应着,“说来也是有趣,皇帝喜欢小光这事,你晓得,我晓得,明亲王也晓得,我想太后也应有几分明白,独独小光竟是全不知情。这满宫上下遍种含笑花,她竟一点也没往那边想?”
什……么?!薄光心弦骤发惊鸣,如遭雷殛。
六十章 '本章字数:2125 最新更新时间:2013…05…15 19:45:25。0'
那时韶华正好,适逢稚龄。
“哥哥要和他们结拜?结拜是什么?”
头梳双环髻、身着粉绮裙的十岁女娃,在大厅里听见了哥哥姐姐们的声音,一路跑到庭院,瞪着一双圆溜溜的乌眸,看着一众“大人”:“不准说我是小孩子不能问大人的事哦,小光长大了,还穿了漂亮裙子!”
“谁给你穿了这件俗气衣裳?”薄天弯下腰,两手撑在幼妹腋下将她举到与自己平视,浓眉拧紧,“后院那些女人动你了?”
“你说姨娘们啊?”薄光嘻嘻咧开嘴儿,张开双臂抱住哥哥的脖子,“她们都对小光很好哦,还教小光怎么用香香的东西,嘻,很好玩。”
薄天浓眉一立:“她们也配?她们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她们哪敢?”薄时伸手拍了拍幼妹圆圆的小屁股,一下犹嫌不够,“小光是爹的心尖子眼珠子,她们巴结还来不及,谁敢动一点歪心?”
薄天拨开三妹的手:“还不都是你们的错?若你们两人有时间陪着小光,她不也必去找那些女人玩耍。”
薄时利齿霍霍,恨不能咬这个厚此薄彼的兄长一口。
薄年则是听若罔闻。
薄光继续在兄长身上攀爬:“哥哥,哥哥,今天玉兰树开花了,小光想爬上去摘,良叔怎么也不准,哥哥去骂良叔好不好?”
“你……哈哈……”薄天抱着这小小的身体笑得不能自已。
薄光怒了:“哥哥,小光很认真!”
“哈哈……认真的小光,你为何不去求爹爹?”
“爹爹也像哥哥一样,只是把小光抱在腿上笑个不停,爹爹好傻,哥哥也好傻!”
薄年叹息,向身边的胥启维道:“我们薄家的两个男人最爱的女人便是这位了,太子殿下。”
后者微哂:“还真是一个可爱的小女人呢。”
薄天将幼妹直接托在臂上,大踏步转身:“今日不准你找那些女人玩耍,我带你去泛舟游湖。”
“结拜呢?”
“你这小脑瓜怎么还记着这些?这只是你家那个多事的三姐想出来的俗气透顶的主意……”
“谁说俗气透顶?我看时儿的这个主意就极好。”五皇子胥怀恭道。
薄天嗤之以鼻:“对阁下来说,时儿说什么不好?”
薄光恍然大悟:“怀哥哥喜欢三姐!”
薄时嗤道:“你小小娃儿懂什么喜欢不喜欢?”
“怀哥哥的眼睛一直在看三姐,不就是喜欢?”
“那你的维哥哥和执哥哥一直在看你,就是喜欢你么?”薄时快唇快舌,这话脱口而出,她自己也觉失言,脸儿窘红,忒是尴尬。
胥允执眉心稍蹙,眸光疾疾掠向兄长。
后者面色平淡如常。
薄天没心没肺的大笑:“我薄天的妹子当然人见人爱,走,去游湖了!”
~
“小姐,四小姐!”
被良叔陡然拔高的一吼,薄光丕地回神,切断了稍嫌遥远的记忆。
薄良不无担心:“老奴叫了您半天,您都没听见,在想什么?”
“在想一些我尚无从确定的东西。”她探出两只手儿到阳光下,做了一只长耳兔影投射到面前桌上,“因为实在无法相信,又似有一些形迹可寻,仿佛是在疑邻盗斧捕风捉影呢。”
“适宜老奴为您参详参详么?”这薄府的每一处都有老爷的痕迹,他只怕四小姐又陷于往事伤了身子。
薄光盯着这张慈祥老脸,嫣然一笑:“良叔是我的半个爹爹,我今日就是为了和您说几句心里话。您觉得……”总觉得着无论怎么问,都有自恋之嫌。“皇上曾经……喜欢过我么?”
“当然。”
“……”她呆住。
“四小姐您不晓得?”薄良比她还要诧愕,“敢情这么多年您从来没有察觉?老爷也没有和您提起过?”
她瞠目结舌:“爹爹也知道?”
“老爷当然知道。”
又是“当然”?为什么“当然”啊?无论太子时的胥启维,还是如今的兆惠帝,在她眼中,仅仅是一位比胥允执还喜沉默的当权者,仅此而已。
“老爷那时还曾担心太子早明亲王一步上门向四小姐提亲,四小姐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好生烦恼了一阵子。”
……
“万幸,太后指得是明亲王,我的小四是个福将呐。”
“爹爹为什么这么说?我只喜欢执哥哥,太后不指他还要指谁?”
“我的小四不需要明白,有爹爹在呢……”
……
“四小姐是从哪里听说的?”薄良问。
她浅笑:“隐约感到些罢了。”
薄良一惊:“四小姐如今是明亲王妃,皇上还没有收了心思?”
“不是良叔想的那般。”她婷婷起身,走出光华亭,观望亭前几畦长势葳蕤的药草,“良叔把它们照顾得很好呢。。”
“老奴当然不敢忘,老奴在这偌大的府里,除了洒扫修葺,也没有别的事可做。”
她执起药田边水桶中的木杓,舀了水细细洒下,问:“良叔,你说过爹爹不准我们为他报仇。”
“是,老爷常说得一句话是‘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薄良脑中陡生警意,“四小姐您不是预备做些什么罢?”
她摇首莞尔:“我一介小小女子,能做得了什么?难不成拿这些医病救人的药物去害人么?岂不暴殄天物?”
薄良松了口气:“您明白就好,三位小姐都是天仙样的人物,别弄脏了手,放开心胸,安享富贵,才是正理。退一万步说,就算……就算您真有什么……打算,还有老奴在,老奴替您去做!”
她弯眸提鼻:“良叔真是可爱。”
“老奴是在说真的!”
“嘻……”她大眸儿滴转,酒窝儿俏皮,“我什么也不做,良叔也什么不必做,您就在这个宅子安心养老,觉得闷了,就去看看戏,听听曲,打打拳,银子没了只管到司府去取,那里就是我们薄家的银库。”
“四小姐的御医俸禄每月都送到老奴这边,我一人哪有什么花销?小司大人虽说是个好人,您还是别太欺负他……”
噗。她掩嘴:连靠着过去讹点银子都心存不忍的良叔,自己怎忍心过分支使?
一只彩翼蝴蝶闲怡飞来,四处寻觅可供采撷的芳香,翅翼如扇,忽忽闪闪,是个美丽却幼小的生命呢。但,焉知这细弱的微力,引不起这天地间的一场疾风骤雨?
六一章 '本章字数:2578 最新更新时间:2013…05…16 19:33:21。0'
齐王妃有孕。
今日,她方回到嫣然轩里,四婢一拥而上,一个个不安得如热锅蚂蚁,围着主子一径地说:“坏了,坏了,坏了呢。”
“什么东西坏了?”
绵芸摇头:“不是东西,是齐王妃……啊,不是齐王妃……是……”
“听你这颠三倒四,连句话也说不明白。”织芳抢过话来,“是齐王妃有孕了,半个时辰前尚食局的司药和太医院的大夫已然确诊。王妃,咱们怎么办啊?”
她顿了片刻,笑道:“这是好事,怎么你们一个个如临大敌?”
绿蘅大急:“齐王妃在您前面有了身孕,今后咱们嫣然轩就要矮人一截了呀,王妃。”
“府里有什么人对你们不好么?”
“倒是没有太明显的,上回那事动静恁大,谁也不想再有第二回,可是……明里不会,暗里使绊子……”
薄光一笑:“暗里使绊子的,你们也给暗里使回去,别笨到被人抓住把柄就好。但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