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就算父皇甘居太上皇之位,单是他命我对姨娘不利,已是万万没有可能。”
她扬唇:“为何没有可能?”
光武帝抬起俊脸,忒是郑重:“父皇可以有许多位皇子,浏儿却只有一位姨娘。”
她“噗哧”一笑:“你哪里只有一位?忘记你每年都来看你的三姨娘了么?”
“怎能一样?”他摇头咕哝,“这些年,无论发生什么事,姨娘始终站在浏儿身后。藩王作乱,外邦犯边,浏儿不是没有心生惊恐,是姨娘推着浏儿往前迈了一步,迈出那步后,方是另番天地。”
她默然许久,低低道:“你是姨娘此生最大的骄傲。”
“真的?”光武帝大喜,眉角眼梢尽是灿烂笑意,“姨娘是浏儿此生最大的力量之源。有姨娘在,浏儿无所畏惧,是而……”他将姨娘两只素手牢牢握住,“您还是甍去罢,姨娘。”
你是我的骄傲(三) '本章字数:3546 最新更新时间:2014…01…15 00:39:40。0'
没想有一日,她会由衷感谢那位太上皇的不安于室。若没有他,自己想要抽身,若非不辞而别,还须设法应对浏儿的苦情挽留。此一刻,她行将归去,恁是自在轻盈。
“姨娘,您晓得您还是花容月貌罢?”
“……什么?”
德馨宫夜谈的两日后,天都城外,新江水边,她一袭闲适民装,自负简单行囊,身后跟随惟有瑞巧一人跟随,即将登舟远去,却被送行者不知所谓的“神话”令得脚步一窒:“浏儿吃坏肚子了么?”
光武帝嘿嘿憨笑:“就当是如此,可浏儿的话绝对千真万确,姨娘如今依然是容颜绝世,浏儿最不想您忘了这一点。”
她秀眉微扬:“记得这点又如何?”
“当您到了您想停留的地方,看到您想停留的人时,尽管自信出手。在浏儿的眼里,绝对没有人能够抗拒得了姨娘的无边魅力。”
“……”她颦眉:这是谁家的坏孩子?“没大没小,口无遮拦,退下!”
某坏孩子咭咭坏笑:“遵命。”
她眯眸:“警告你这小儿,姨娘我离开宫廷,是为了看大山大水,寻身心自由,你不得派人暗中随着。”
“是。”一揖到底,“姨娘大人放心,浏儿绝对不敢让人打扰到您闲游天下的雅兴。”
她转身上船,一江碧波张帆去。
眺着顺水而下的帆影,以及船上姨娘渐行渐远的身影,光武帝向身后挥臂:“你们还不赶紧行动?记住,朕的姨娘极为机警,倘若你们不够机灵被发现了,姨娘怪到朕头上时,朕就说是你们自作主张,与朕无干。”
高猛、程志摸了摸鼻子,叫来另一条隐在泊在柳荫下的民船内的乌篷舟,张起隐藏在篷内的帆,走之。
“姨娘,浏儿是不敢违背您的意思,可没说不会违背。毕竟,放姨娘离开宫廷,为得就是不想看到如花似玉的姨娘误了青春不是?”光武帝一番念念有词后,侧首问随行来的绯冉,“朕如此善良体贴,冉嬷嬷有没有感动到?”
后者正为与主子的长别心酸落泪,却差点被这主儿的话把眼泪吓干:“有……一点?”
“王运你呢?不觉得朕是天下最懂得孝道的人么?”
“……是,皇上您当然是。”这主儿果然遗传了太后娘娘一半的特质,时见神来之语。
光武帝摸颌沉吟:“其实朕明白,倘若听从了父后的话,行不利于姨娘与薄家之事,姨娘不会拿朕如何,却会拿父皇如何。以朕目前的力量,还不是姨娘的对手。”
牵涉到人家姨甥之间的事,绯冉、王运不敢应语。
“不过,这也是姨娘特意留给朕的功课。朕虽永远不会不利姨娘,却可以思度一番,倘使朕选择父皇,该如何与姨娘抗衡?你们也想想,朕有几分的胜算?”
“这……那……皇上……”您不是成心为难奴才们么?
哈,看别人愁眉苦脸却思无良计的表情着实是人生一大快事矣。光武帝精神抖擞,挺胸抬头:“走,回去拟旨,五日后颁下:圣馨皇太后游江归来,风寒入骨,引发尚宁旧疾,猝未及防,凤归天际。朕痛甚哀甚,追谥圣馨皇太后为贤圣太后,追封太后之父薄呈衍为忠烈侯、忠国公双衔,母白氏为忠烈夫人、忠国夫人双衔。”
这番铿锵有力的语声落后,转而长叹,“朕真是至仁至孝,你们不感动,朕自己却感动得热泪盈眶,朕实在太欣赏自己了。”
太后娘娘,您家的孩子这么古怪您知道么?绯冉、王运紧步跟随,思绪万千。
~
送行归来,光武帝回到宫内,先到康宁殿向周太后请安,却被宫人禀知太后在两个时辰前动身前往建安行宫。
他一经思忖,继而大惊:“备马,朕即刻赶往行宫!”
原来,这就是姨娘的伏笔。母后是位为了儿女豁得出一切的母亲,太上皇醒来,自己和姐姐的未来瞬间产生太多变数,她在此时过去,决计不仅是为了向父皇禀报大公主婚讯。
他轻装简行,快马加鞭,一个时辰后拍开了行宫大门,询问太后行迹。不出所料,比自己早到不足半个时辰的太后,当下正在太上皇安歇的极寿殿内。
甫近殿门,已听得太上皇的斥喝之声:“你这个短视肤浅的妇人,居然助纣为虐,枉朕立你为后,如此愚昧颟顸,何以母仪天下?”
光武帝挑了挑眉,瞥一眼身后侍卫:“守在这里,除非听见朕的命令,否则你们什么也不必听到。”
诸侍卫会意应命。
他起手拍门:“父皇,母后,浏儿也来了。”言间,没有等待允准,径自排闼而入,向殿中人见礼。
太上皇居坐宝椅,周太后伫足殿下,两人的脸上尚残余着方才的不快,更有对这位突如其来者的不解。
“皇帝,你来此做什么?”周太后问。
他先扶着她在左方落座,自己顺势坐在邻椅,笑意吟吟道:“儿子来这边,当然是为了看望父皇。”
“薄太后竟没有拦你?”
“姨娘她……”他乌黑的俊眸闪了闪,俊脸一黯,“不在了。”
周太后面生错愕:“‘不在’是什么意思?”
他眉心痛拧:“禀母后,儿子在五日后,将颁布圣馨皇太后凤驾西归的旨意。”
“凤驾西……”周太后容色丕变,“你对自己的姨娘做了什么?”
太上皇眸光沉定,盯着这个陌生的儿子,这张熟悉的容颜,笃声问:“浏儿,告诉父皇,你对那个窃了我大燕江山的薄姓女人做了什么?”
他垂首,声线艰涩,仿佛字字维艰:“她是儿臣的姨娘,是养大儿臣的母亲,是儿臣在这世上最亲近最敬爱的亲人,儿臣……”忽尔仰面一笑,“能对她做什么?”
周太后抚胸,长吁口气。
“你——”太上皇眉旋冷意,“你这是在戏耍父皇么?”
“父皇息怒。”他拱手过顶,“从此,除了史册,世上再无圣馨皇太后。”
“此话何讲?”周太后问。
“儿臣那日听罢父皇的话后,才明白姨娘为了扶助儿臣坐稳这个皇位,牺牲掉了自己的幸福。儿臣虽然舍不得姨娘,仍忍痛放她离去,与自己心爱的人团聚相守。当然,儿臣也会竭力孝敬父皇与母后,使父皇、母后晚年无忧,安享天伦。”
太上皇十指紧握椅柄,瘦骨嶙峋的手背上青筋曝露,切齿道:“朕拜薄家女所赐,受辱多年,你身为朕的儿子,居然纵放仇人,且成全其与奸夫,胥氏几时出了你这等不肖子孙?”
光武帝抹了抹额角,冁然道:“在回答父皇的问题之前,儿臣想先提醒父皇一件事。”
对方寒颜相向。
“儿臣才是那个‘朕’。”他道。
太上皇沉病多年缺少血气的脸颜,顿时愈发苍白。
“当然……”他旋即又笑,“父皇以此自称,亦合乎规制,也无不妥,儿臣毫无异议。”
太上皇阖上双眸。这个薄家女生生下的儿子如此爱以喜颜示人,所有机锋隐藏在一张笑脸背后,摆明是那个女人的习性。这是其一手培植出来的傀儡,自己为何没有发觉,那般急躁浮动,再度落入了那个女人的圈套?
“姨娘不管做过什么,她末了还是将江山交给儿臣了不是?父皇如果余怒未消,尽管向儿臣施发,儿臣愿替姨娘听之受之,请父皇原谅姨娘罢。更请父皇放心,儿臣一定好生打理这座祖宗留下的锦绣江山。虽然儿臣也想接父皇回天都城内,时时督促儿臣,无奈父皇龙体未愈,儿臣不敢劳烦,请父皇安心在此静养罢。”
太上皇闭目多时,方掀唇淡淡道:“你的身上,果然有薄家一半的血,薄情寡恩,薄心凉肠,就如一只喂不熟的狼。”
光武帝唇边笑容微僵,看向身侧周太后,垮颜问:“母后,儿臣当真如此么?”
后者浅哂:“你若杀了你的姨娘,才当真如此。”
“多谢母后指点迷津。”他复又展颜,“何况,儿臣还记得那日来时,父皇告诉过儿臣‘为君者,当以天下为重,以江山为计,不可过多耽溺于各等私情,贻误家国大事’。纵使父皇此话是为了激起儿臣杀姨娘报国仇的决心,儿臣用在此时,也无不妥罢?儿臣既为君主,自然该以天下为重,薄情也好,薄心也罢,就当是父皇的勉励罢。母后,父皇还须静养,儿臣扶您出去罢?”
周太后略有迟疑。
他双手驭力搀扶,将她带出殿外,低声道:“母后,姨娘要您过来,不是为了您做些什么,而是看到什么,您方才已然看到,该回宫了。”
周太后怔了怔,望一眼身后门扃,幽幽长叹,启步下阶。
光武帝步势略顿,眸线投向立在殿门前那位:“王公公多年侍奉父皇有功,朕有重赏。”
那位,自然是王顺。他自愿留在此处伺候旧主,闻言跪道:“奴才不敢居功。”
“你可愿继续留在此处侍奉父皇?”
“奴才终生伺候太上皇,至死方休。”
“难得。”他颔首一笑,弯下腰在其耳边,“你是姨娘的心腹,该晓得父皇的病情实底,告诉朕如何?朕不会向姨娘告状哦。”
“……”身为九五之尊,以哄小孩子的口气哄骗一个年过半百的奴才好么?“禀皇上,白大夫说,太上皇体内残毒未消,每时每刻都在侵蚀肺腑,只怕……”
“只怕如何?”
“只怕不能保持过久的清醒,尤其醒后劳神动怒,更易再度陷入昏睡。”
这就是了。他还纳罕,姨娘精通药理入精入微,怎可能漏算了父皇病症?姨娘容父皇短暂的醒来,仅是为了驱除隐在他前方路上的最大障碍么?
“替朕好生奉养太上皇,吃穿用度皆是朕的私库补济,不得有一丝的敷衍。”
“奴才遵旨。”
他旋踵启步。
这个天下,这座江山,是他今生收到的最大盛礼。从此,他将倾平生之力,使“她”璀璨生光,嫣然含笑。
远方的姨娘,也请您在独属您的“春天”里,嫣然观望。
~
高猛、程志后发随行,不仅仅是为了保护,还有天子布排下的另项要务。
两人一个暗中追随着主子行迹,一个中途改路,遵从天子之命,寻找主子的“春天”前来团聚。
于是,薄光在某一日,远望岸畔一个小镇风光清丽,遂泊舟上岸,而后,一眼望见站在前方的那道人影,素袍素靴,面如冠玉,从未改变过的温暖双眸,从未改变过的温暖浅笑,徐徐向她走来……
又见佳期如梦 '本章字数:3067 最新更新时间:2014…01…16 14:21:36。0'
下雪了么?
一阵窸窣细碎的声音进入了耳谷,他睁开眼睛,透过窗纸的寒白之色,确定了他的推断——
真的下雪了。
过去的许多年,一直如此。无论是风吹落叶,还是细雨润物,皆能成为他浅眠易醒的成因,及至往后,甚至连落雪的声音也加入进来,每每扰耳不绝,使得他长夜开眼,至旦无眠。
今夜又要如此么?
“……在看什么?天还早,不睡么?”身后,一个娇软的身子偎了上来,带着浓浓睡意,糯糯软软地问。
他陡然一惊,想起无数个空空欢喜的梦境,不敢回头。
“你没有盖好被子,手臂冻冷了……”虽然睡意困扰,身后人儿仍然将他凉意浸透的臂覆上,“好好睡哦,司哥哥,乖……”随着最后一个字符咕哝出唇际,她抵不住睡神的强大诱惑,沦陷梦乡。
……不是幻听?不是幻觉?过去的几日也不是梦?她真的回到了自己怀中?他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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