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几个小伙计利索干活儿。
厅里有人在划着酒令,有人在大谈江湖梦想,也有的人想要借这个机会攀一攀关系。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的话,这里的气氛也算得上是和谐美好的了。
这些人原本也可以有一个很平和的夜晚。
因为他们当中有些人在喝多了酒之后就摇摇欲坠开始失态。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想把自己灌醉,然后再趁酒醉这个机会对女掌柜图谋不轨。
只是,在那个豪客将自己那毛乎乎的大手伸到女掌柜胸前不到一尺远的地方的时候,一杆儿烟袋直接拍在了他那作恶的手腕上,烧的通红的烟袋锅子在他那毛手上留下了一个崭新的漆黑的烫痕。
而哪敢烟袋锅的主人正是刚才一声响屁都没放过的小鸭子身边的那个人,穿衣服打扮竟然也是一个小伙计。
“哎哟!哎哟!烫死我了,烫死我了。”那作恶的手的主人被烫的嗷嗷直叫,抱着自己的手原地来回蹦跶,看起来十分滑稽。
“对不住,对不住,这位爷,小的可不是存心的,小的一不留神,就烫着您了。您瞧瞧这话儿说的。”那小伙计赶紧赔不是。
那女掌柜头也不抬,继续巴拉手里的算盘。看了一眼地上磕掉的烟丝,心疼的啧啧出声,对着那个来结账却趁机会揩油的客人温柔一笑,“这位客官,一共是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那个家伙嗷嗷叫唤的同时还不忘了控诉这个女人的恶行,“骗鬼呢!老子一共就要了两壶酒,两个小菜,一辆一热,哪儿就值五十两银子?”
女掌柜听着他的咆哮,根本没变过自己的表情,轻描淡写的说了下,“酒菜不过几钱银子,可是你看看这地上因为你而掉落的烟丝儿可是从大理千里迢迢运送来的经年的新货,只算你五十两,你说便宜不便宜?”
那个客人听得两眼发直,结结巴巴半天,最后恼羞成怒,轮拳头就打,“你个小婊子!敢在这儿黑大爷的银子!活得不耐烦了?”
“老大,他们看起来要有麻烦了。”罗躁低声对着身旁的人说,眼看那男人一拳头就要抽到女掌柜的脑袋上,罗躁忍不住就要起来管闲事儿,却被自家老大一把拉住了手腕子,“老大?他们欺负人,咱怎么能不管?”
他家老大甚是沉稳的说,“再看看。”
罗躁只得坐下,暗暗运气。
“哎哟,大爷您可吓死小的了。哎哟。”拿着烟袋杆儿的小伙计趁机会作揖赔罪,但是他的胳膊肘恰到好处的推到了他的肋下,将那个人的拳头愣是给截在了半空之中。毛手客人脸上一阵扭曲,再看着刚才那个面目如花的女掌柜,只觉得她朝着自己嫣然一笑,眼前一花的功夫,竟然有片刻的眩晕。
身子一软,就要倒下。
“小鸭子,小蛾子,快把这位客官扶到客房里去休息,他像是喝的太多了呢。”女掌柜不计前嫌的张罗着让小二们搀扶他上楼。
小鸭子和小蛾子,就是那个拿着烟袋杆儿的青年两个人答应了一声好,就把那个家伙一前一后的搭了起来,往后院里走去。
三个伙计走了两个,前厅里就少不得要掌柜的自己出来给客人端酒送菜。
路过罗躁他们这一桌的时候,他们几个人不约而同的感觉到了这个女人的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的味道,很好味,很清香。
为首的大汉眉心皱的更深。
一顿饭,吃的厅堂里的人都满腹心事,总觉得这个人醉倒的时间有点蹊跷,但是,他们谁都不愿意多管这档子闲事儿,趟这浑水。大家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吃了饭就回房间休息。
饭厅里一灯如豆,只剩下掌柜在清算账目,安静的饭厅里,算盘珠子的噼噼啪啪的声音很清脆的在响。
“你还打算在这里玩儿多久?”拿着烟袋杆儿的小蛾子又出现在她的身旁,依然是毫无声息。
女掌柜俨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对话模式,继续算账,“这里挺好玩儿的,不是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呆在这个和沙漠交接的地方,就能躲得过回南郡了么?”小蛾子说的毫不留情。
女掌柜心虚的笑了下,“谁说不回去,我不是怕这一年多的中原江湖当中出现什么要死不死的人,又要我去医治的么。”
小蛾子沉默了一会儿,看她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只能怒其不争的叹口气,“最晚到下个月,不能再拖了。”
“好啊,说不定,到不了下个月,我就玩儿腻了呢。”女掌柜清雅的笑了下。“这地方,我好歹是给她提前置办下来的,可不是得好好经营经营,嗯,这里地势多好,北靠沙漠,南边就是大祁国的疆土,和北狄隔海相望,这种地方,当做蜃楼的一个据点就再好不过了。”
“别总是拿蜃楼主子做挡箭牌,我知道你的心思,你还不是为了那个在宜兰园的小姑娘着想。你是算准了她早晚会途经这里,所以提前安排好人,好接应她,是不是?”
女掌柜终于放下手里的算盘,严肃的看着他,“我说鬼心,你一刻钟不来揭穿我,会不会死?”
第二百七十二章 荒野里的伏笔②
“嘁。”被点破真名的小蛾子,原先也不是什么真正的伙计,而是这个女人的贴身侍从,鬼崖的七杀子之一的鬼心。既被点破了真名,鬼心也没有多少的尴尬,反而大大方方的将手里的烟袋杆儿往桌面上一敲,磕出几许的灰烬和未燃尽的烟丝儿来。
女掌柜看了他一眼,柔柔媚媚的笑了起来,手还很义气的在他的后背上拍了拍,表示自己根本不在意他刚才的说辞。
“说起来那一个小丫头,倒也是个苦命的丫头,偶尔帮一帮她也不算什么嘛,你看人人都说我是天底下第一的没良心的妖女,我就偏要做点没良心的事儿。”
“你这话是不是说反了?”鬼心反问,近来这个女人说的话总是不能让人很信服。所以他有些狐疑的反问。
“没有,救人是因为我高兴,其实我哪里能算是救了他们?我的的确确是在害人。你想想看,本来那些人已经得偿所愿的可以大大方方的羽化成仙,顶不济死也还能遁入轮回道里化作畜生也免得了来生的苦楚煎熬。难道这不算得上是最大的救赎么?偏偏那些人就那么看不开,非要以为是要活的越久,就越是好。”
“那些个凡夫俗子,个个都盼望着活的越久越好,其实,是……”女掌柜的柔柔弱弱的笑了下,竟然在凭空之中生出一丝的苦笑来,生生把站在对面和她闲磕牙的鬼心看的有些发傻,说实在的,这些年来的朝夕相处,鬼心已经深深地知道了这个鬼崖谷主其实是一副什么德行,但这个时候她竟然还能笑成这样,确实是有些让人感到唏嘘。
“今儿是多少啦?”
“大概是七月二十几了。问这个做什么?”
“哎,你是不知道的,那个可怜巴巴的小姑娘只怕是要命不久长了。”
“这话是怎么说?”
“因为那个小姑娘她本身有宿疾,而且是很不得了的顽疾,她只能……活到二十五岁。”宋云胡不由得有些唏嘘。
“那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哎,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的油盐不进呢,你难道不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这道理你怎么还不如我通透?”
“那是我原也不知道你是个这样菩萨心肠的人。”
“那是,若是我菩萨心肠的话,你们还会如此这般的对我关心有加么?”女掌柜一手托腮,说的没什么声音。
“那倒也是,我是不会再继续留下在鬼崖谷了。”鬼心啪嗒抽了一口烟袋,呼出来一个大大的烟圈儿。女掌柜看了他一眼,哈哈的打了个哈哈,转过去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清淡的酒水,当做是茶水一样的灌了下去,“我只是觉得她早年就死了爹妈,又被自己身边最信任的人物背叛,着实有些可怜,况且,这情形……原也让我有点想起来自己儿时……那倒霉的那点事儿。”
这一番话说的让鬼心有些唏嘘,顿时哑了火,只能吧嗒吧嗒的抽烟袋锅子。说起过往的那些个让人唏嘘难耐。女掌柜终于自己也醒悟过来这个并不是一个十分好的话题,于是哈哈大笑着,将酒壶往前推了推,“这酒寡淡的很,你也可以喝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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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到子时,不知何处传来阵轻妙的笛音,半天处捎上来一轮明朗皎皎之月,星子一应的沉如天河。融嫣撑着腮帮,望着那天边一道清冷的天空。轻声地自言自语,“什么时候,我带你去我们北冥看星星啊。”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先怔了一怔,又摇头笑了一笑。那句话就被幽幽夜风带散在碧色的荷塘里,转眼便没影了。像是她坐在那儿,什么也没有说过。
这也奇怪,她本来只是在脑子里转了几转刚才的那句话,只是因为今天晚上的月亮特别的朦胧,似含着一汪轻柔的纱巾似的美人儿正望着自己。和她从小在北冥见过的星星不怎么一样。
印象里,北冥的星星从来都是明朗,稀疏,是真正正正的熠熠生辉。和这等小家子气的星星果然不同。
也似乎是像极了两处的民风,北冥的人,热情,开朗,大方,而这里……所有的人都像是披着两层脸,有利益的时候是一个样子,没有利益的时候又是一个样子。
她只是想想,没想到,竟然将这句话给自言自语的说了出来。
真是可笑呢,一个人独自呆的时间久了,似乎就会变得奇怪起来。
她哑然失笑,站起来,抚了抚落在自己肩头的小小的风铃花,这个时候,这里就是数这种花开的最多,最茂盛也最好看了。
小小的花瓣在她的手指间扑簌簌的打了个圈儿,就掉在了地上。
再好的花也会变成泥土。她懂得这个道理。
“我若是你。便不会再这里做这种小儿女姿态。你若是决心了要走,就要走的干净利落。”身背后的栏杆后绕过来一个人,不阴不阳的说着这样的痒痒儿话。
融嫣眉头一挑,挑衅似的返问了回去,“谁说我不是要走。”这些天来的相处,融嫣也已经发觉,这个艳姨实际上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一些情况,大概是宋云胡在临行的时候,交代给他的吧?
她也不多说什么,只反问了这一句。
那边的艳姨却已经笑出声来,但是这笑容里却多了几分凉意。
“你留在这儿难道不是为了等那个人醒过来的消息么?”艳姨半个身子都撑在了栏杆处。见融嫣低头不语,知道自己正是说到了她的痛楚上,也不好太过生硬继续责难下去,缓了一缓语气,说。“我正是来给你送这一件东西,好让你得知。”
艳姨身形一动,从栏杆后,跳了过来,走到融嫣的身前,容颜才看清楚,今天晚上的他并没有穿艳姨的衣服,而是一副正常的不得了的男人装扮。顿时愣了一愣,艳姨看她吃惊的摸样也笑了下,还用眼角挑了挑,好像是在挑衅一般,“怎样?老子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儿身吧?”
融嫣吞了吞口水,点头一回,“是,是,货真价实。”不过再怎么看,这个男人都显得太过消瘦了一些,比起一般的女子这身段都算是妖娆的了。
“给你。”
“这是什么?”
“从大祁国的盛京里传来的,秘报。”艳姨将手里的信封交给她,便扭头走到廊柱下,一个看不见她的信纸的地方往上一靠。
融嫣却忽然觉得这封信在自己的手中似乎有千百斤重的重量,她根本没有那个力气继续托着它,更别说打开它,但是……这里面说不定就是她最想要知道的那些事情,说不定就是……就是她日思夜想想要知道的消息,那些关于他的消息。她甚至现在不再盼望着收到的是什么对她有利的好消息。但实际上,那上面写得什么也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自己根本没有哪个把这封信拆开来看的勇气。
狠狠地在自己的大腿上拧了一把,这才觉得出来一点的疼,勉强让自己的心思平静下来。
信纸上写的自己很简单,她看不出来是谁的字迹,既不是熟悉的白川的字迹也不是白江那个混蛋的字体。
“卫飒已醒。还需调理,三月后,即可理政。”
只有十六个字的信纸,被融嫣反反复复在手里捏了很久很久。
他醒了……他醒了!
宋云胡果然没有骗自己,她说的对,卫飒终于还是醒过来了。
合上信纸的一瞬间,有什么滚热难耐的东西争先恐后的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
“看起来,是好消息。”一旁观看她表情的艳姨也笑了下,过来递给了她一方手帕。“既然是这样的一个结果,你还有什么打算么?”
“我……”
这个问题融嫣已经反反复复的在心底问了自己几千遍几百遍。
她该如何?
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