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捶不要紧,有两行清澈的小溪从庞弯的眼眶里滑出,沿着面颊滚滚落入衣襟。
“……弯弯?”南夷有些被吓到了。
他想过被庞弯嘲笑,连她会提自己小时候发誓做女人的荒唐事都想到了,却从不曾想,庞弯会用两行清泪来回应他。
他是不怕庞弯哭的,小时候他最喜欢就是看庞弯被整得鸡飞狗跳然后嚎啕大哭。只不过今天这小丫头的眼泪,让他觉得好像有些地方不一样。
到底哪里不一样呢?他也说不上来。
庞弯终于回过神,她望着正凝眉瞪她的南夷,心中早已万念飞过,沧海桑田。
“南夷哥,我……祝你幸福。”
抹掉脸上的泪,她搭上南夷的肩膀,叹了口气。
南夷素来最憎别人近他身侧,如今见庞弯这魂飞魄散的样子,不知怎地没有推开。
“南夷哥刚刚归教,想必事务繁忙,弯弯改日再登门见过未来嫂子。”庞弯给了他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先去找路威商量些事儿。”
“你这是专程给路威送水果来?”南夷瞟一眼她手里的竹篮。
“有求于人,自然投其所好。”
庞弯朝他摆摆手,转身继续朝小南楼走去,只是姿态略显摇晃踉跄,失了先前娉娉婷婷的美感。
南夷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有些疑惑的眯起双眼。
眉妩姑娘
少主南夷带着新媳妇上门的新闻,很快在魔教各堂传开来,心怀春梦的教众们哭天抢地,流下无数辛酸的眼泪汇入小河。在片片碎裂的伤心声中,只有分管伙食的厨师兴高采烈,他们说这几天教里煮面不用加盐,吃饺子不用沾酸,忒省钱了。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庞弯又开始哼这首歌。
玛丽苏大陆出产的女主角一般是十项全能,区区诗词歌赋,自然手到拈来。
“圣姑对少主的感情竟然如此之深!”
在第三次听到庞弯哼这句诗时,容姑姑暴走了,她扔下珠花拍案而起:“容儿这就去砍了那个眉妩的头,给圣姑你拎过来!”
庞弯白了容姑姑一眼——她知道,容姑姑是说着玩的。
“圣姑啊圣姑,其实你不必太过伤心,自古成大家者,总是要遭遇一些挫折。”
容姑姑欺身上前,抓起一把金丝檀木梳,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顺起毛。
“想那些名垂青史的魔教妖女,哪个不是天仙外表魔鬼内在?无心无情,杀死至亲都能面不改色。容儿以为,这次圣姑被少主抛弃了是好事,搞不好可以由伤生悟,绝情断爱,就此一举突破洗髓经第九重境界,获得更高修为……”
庞弯本想说我的志向是艳福不断不是成为灭绝师太,不过最终只是反驳了句:“我才没有被那个小霸王抛弃呢!”
说罢将脸埋进了膝盖里,闷闷不乐起来。
容姑姑被她的小女儿情态逗乐了,拧住眼前人滑溜溜的耳朵:“那圣姑为啥不开心呀?”
庞弯没说话。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这么不开心。
因为南夷一声不吭带了个新媳妇回家?
因为六年间她一直在心里某个角落对南夷有所期待?
还是因为,她突然想到,自己万一不是女主角这个残酷现实呢?
——总之,她现在很混乱。
正胡思乱想着,门口忽然有教众来报,说是教主驾到,已经到了花厅。
庞弯赶紧跳下床榻,朝花厅飞奔而去。
“弯弯!”教主看见她的身影,隔老远就伸出手张开了怀抱。
“左叔叔!”弯弯扑进他的怀里,俏生生撒娇。
拜月教教主,姓左名淮安,据他自己介绍说是与弯弯母亲结拜过的义兄,所以一直不让弯弯尊称自己为教主,而是叫“左叔叔”。
“弯弯长大了,变的更好看了。”教主亲昵地揉揉她的头发,像她很久不见的亲生父亲,“最近功夫练得怎么样?有没有完成你的处女杀啊?”
处女杀,意即第一次杀人。
“没,没有。”弯弯听得最后半句,打了个寒颤,瑟缩着将头颅从教主的魔爪下抽回来。
“弯弯,你这就不对了。”教主的表情显得有些不高兴起来,“拜月教的人需要在十六岁之前完成处女杀,并将所杀之人的头颅挂在主门上展示三天,以示成年——弯弯,你很快就要满十六岁了,这事可拖不得啊!”
庞弯光点头不说话,心里有股苦水哇啦啦往外冒——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竟然被分配到如此变态的环境里,等完成了这世的任务,一定要回去贿赂一下创世母神……
直到现在,她都还是觉得自己是生活在玛丽苏大陆之上。
“呵呵,不催了不催了!”教主哈哈大笑起来,“弯弯一定在烦恼,要杀个什么样的大人物名扬四海?叔叔相信,弯弯一定不会辜负全教上上下下的期待!”
庞弯心头叫苦不迭,脸上使劲儿挤出一个笑容来。
“来!还不快见过拜月教圣姑,我们家弯弯!”教主忽然颐指气使回头喊了一声。
眼前一花,有个少女自教主身后袅袅走出,莲步轻缓来到弯弯跟前。
“小女眉妩,见过圣姑。”
那少女朝庞弯福了一福,抬头盈盈朝她看来。
一眼,只需一眼,有时候,打败你的敌人,只需要一眼。
世间有种女人,是你看了以后就会自惭形秽的,这种女人美到完全无法带动社会流行趋势——她们太美太好,好到没人有勇气穿跟她们相似的衣服,梳相似的发型,哪怕跟她们穿相似的颜色,都会懊恼为何自己与她是云泥间?
庞弯只看了那眉妩一眼,立刻就知道自己输了,还输得特别彻底,特心甘情愿。
仙女与凡人的差距,凡人心里一清二白。
“眉姑娘有礼了。”
庞弯更加垂头丧气起来。
她知道自己应该再说些赞美眉妩外表仪态的客套话,可心底有事,实在说不出来。
——她开始想,莫非我真的只是一个女配,这位眉姑娘才是正角?你看人家又美又纯,跟仙女似地,连名字都特别飘逸,哪像我,又俗又土胖弯弯?
瞧见弯弯这幅倍受打击的模样,一些闲得发慌的教众们开始眉目传情窃窃私语起来。
——看来圣姑是真心喜欢少主啊!
——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没想到少主下山回来就找了个相好的,我是圣姑,早哭死了。
——关键情敌还这么好看,想还击的法子都没有……
——什么没办法!我觉得圣姑应该首当其冲,划烂那小蹄子的脸!
最后一句显然是某个痴恋南夷而不得的女教众说的。
庞弯将这些话听在耳中,脑子里一团乱糟糟闹哄哄的,心中更加难过。
正烦闷着,手忽然被人牵住。
“弯弯!”教主握着她的双手,神色凝重,“南夷那不懂事的小子,三天前突然跑回来,说是要娶这位姑娘。”他刻意一顿,目光锐利望了身侧的眉妩一眼。
眉妩身子一晃,似乎在害怕,却又立刻倔强的挺直腰杆。
挺骨气的啊,庞弯在心里下评语。
“弯弯,虽然五年前叔叔对南夷说过,只要他好好练功,将我拜月教发扬光大,我绝不干涉他的私事,就算他喜欢太监也可以,可这次……”
教主看向弯弯,眼眶渐渐有些朦胧的微红。
“只要弯弯说不能娶,我就绝不许那孽子娶别的姑娘进门!”
哔的一声,整个山谷都安静了。
“只要弯弯说不能娶!”
“只要弯弯说不能娶!”
一时之间,漫山遍野都在回荡着教主中气十足的吼声。
庞弯呆了好一会儿。
她看到容姑姑姑若有所思的脸。
还接收到无数女教众发射来的希望电波。
然后,她睹见角落里默默垂头的眉妩,她正咬着发白的嘴唇,腮边有晶莹在忽闪。
唉,她在心里叹口气。
“左叔叔。”
望着满脸严肃的左淮安,庞弯亲亲热热挽上他的胳膊,俏皮的眨眨眼。
“南夷哥活了十八年,难得喜欢上一个姑娘,这次咱们要是不依了他,那大魔头不知道会不会把天翻下来?”
她不等左淮安回答,立刻掉转头朝眉妩脆生生叫了句“嫂嫂”。
声音真是又糯又软,把冰都能叫化开来。
哗哗,人群中响起了无数失望愤怒可惜的叹气声。
眉妩怔怔站在原地,眼中泪痕未去,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教主也有点呆。
大概事态发展在他的意料之外。
只有容姑姑,善解人意的容姑姑,走上前来拍了拍庞弯肩膀。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容姑姑在她耳边低语一句,眨眨眼,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一切为了容姑姑
南夷大婚的日子很快定下了,就在庞弯出教历练的三天后。
日子是教主选的,庞弯感激他用心良苦,让她免于面对婚礼当天的奇异目光。
出教前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庞弯要确定自己的历练目标——杀个人?劫个色?还是偷个武林至宝?
教主将三个如花似玉的锦囊扔到庞弯面前时,庞弯苦得满嘴巴都是黄连水。
“弯弯,你选吧。”教主用一种饱含期待满是渴望的眼神看着她,“这三个锦囊里,装着长老们精心设计多次投票后安排的任务,无论哪一个都配得上你拜月教圣姑的身份,来,选吧,放心选啊!”
——其实这就是在变相告诉她,无论怎么选,都是几乎不可能完成嘛。
庞弯郁郁寡欢,咬着下唇选了其中一个粉色的。
当她打开锦囊里的纸条,看清楚上面的字,只听轰隆的一声,后脑勺似乎被大锤狠狠敲了一下,眼前金星乱冒。
纸条上明明白白写着:“取武林盟主顾溪居项上人头。”
嗯?
嗯嗯?
嗯嗯嗯?
庞弯抬起头惊恐的看着教主,嘴巴张得几乎可以吞下一个鸵鸟蛋:这这这……
这个宏伟目标实在是远超她预料,她原以为就算是要杀人,也顶多是杀个峨眉师太全真道长什么的,没想到左淮安给她定的目标竟然是直接干掉武林盟主?!
南夷见她花容失色,也伸长脖子凑过来看字条。
待他看清字条上的内容,轻轻啧了一声,眉头微拧。
就在这电闪雷鸣的瞬间,只见庞弯将纸条嗷呜一下扔进了嘴里,压在舌头下。
“这个做不得数,我要换。”她边说边去抓剩下的锦囊,口齿混沌。
此时她心里的小算盘是,反正教主说无论哪个锦囊都配得上她身份,那她就无赖一次,选个难度系数最小的。(我们要原谅这位习惯了所有情节都依照她个人意愿推动的玛丽苏姑娘)。
剩下的纸条被打开,其中一张写着“带回玉龙令”。
另外一张,写的是“杀死容姑”。
庞弯盯着最后一张看了好半天。
“容姑乃我拜月教十二顶尖高手,自幼伴随圣姑长大,倘若圣姑能一举取得容姑性命,必当名震天下扬威四海,夺得六亲不认绝无弱点的显赫名声!”右使在对她解释。
教主没说话,只是用研判的眼光打量着她。
“我选玉龙令!”庞弯啪的一声抓起中间的锦囊,粗声粗气。
“弯弯,可千万要想好。”教主眯起眼睛提醒她。
庞弯点头,做斩钉截铁万死不辞状。
按照玛丽苏大陆一贯传统,各种罕见的宝贝最终都会自动飞到女主身边,她对此有七八成把握,相比杀人,这个难度系数应该是最小的。
“那就好好干。”教主再没说什么,只是以首长的姿态拍了拍她肩膀。
回到圣心阁,容姑姑早早的就迎了上来,脸上笑得跟春花一样。
“圣姑领到任务了吗?”她端来八宝茶,腰肢斜斜靠在庞弯背上,温玉软香。
“领到了。”庞弯点点头,“教主要我在两年内将玉龙令带回家。”她觉得这个时间还挺长。
容姑姑的身子顿时僵住。
“圣姑可知玉龙令现下在何人手中?”容姑姑侧过脸,小心翼翼看着她。
“不是在顾溪居身上么?”庞弯还从未在容姑姑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不由得诧异。
她向右使打听过了,虽然玉龙令这任务也与顾溪居脱不了干系,但从武林盟主手里偷一样东西,远远要比砍他脑袋简单得多,难道不是吗?
然而容姑姑却叹了口气。
“夺玉龙令,意味着要废弃现任武林盟主,并取而代之。”幽幽的哀怨气息萦绕在庞弯周围,容姑姑第一次显得沮丧,“容儿小看圣姑了,想不到,圣姑竟给自己选了一条如此了不得的路啊!”
啊?
啊啊?
啊啊啊?
庞弯呆住了。
不过她又振作了,因为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原来这个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