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多想了,”元昶安慰我道,“就算没有杨纪,这种年份,应不该离宫。昨甄太医过来,说父皇的身子怕是越来越不好了。”
我看着他凝重的神色,心想从前总是在一起戏言“山雨欲来风满楼”,而真到如今,哪里还有一丝闲适的心思?!
“回王爷夫人,”小顺子照例在门外回禀道,“八皇子来探望王爷。”
自打元昶称病之后,前后来探病得到也不少,不过天家骨肉亲情倒是淡薄得很,几位皇子来得并不甚勤快。故闻此消息,元昶脸上反倒露出一副“大事不好”的神情。
“慌什么。”我嗔道,“这几天宫里派出来的探子还少啊,明的暗的,有的没的,都照样子过来了。这会子有什么的?!”
元昶瞪了我一眼道:“八弟素来精细,别让他瞧出什么才好。你一会儿在屋后听着,万一有个什么,也好赶快出来。”
我对八皇子的印象一直定格在我自己大婚前夕——那个温文尔雅的皇子。由于其生母端敬贤妃的缘故,八皇子在皇上面前还是很有分量的,后由于其人儒雅大度,在朝内朝外倒是颇有口碑。尽管如此,以元昶的年纪和在朝中日渐崛起的威望,以及海西一族的支持,我倒是觉得还未大婚封王的八皇子并无所谓,不对元昶构成任何夺嫡的威胁。
照例把装的病恹恹的元昶扶到正厅,手脚麻利地上了茶水,我便躲在屋子后便的影壁屏风里听个究竟。
“八弟今儿还特特地过来一趟,让我这做哥哥的心里过意不去呢。”
“四哥说哪里话,今日来此,一是为了探望四哥的病,二来,弟弟又要进事情要和四哥商量呢。”
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难不成是为了今年夏天下江南的事情?要是这样,元昶的病还是称对了。
“弟弟请讲。”
良久的安静。
“四哥,”八皇子的声音突然激动了起来道,“弟弟今天所说的字字句句都是为了四哥好,若是四哥认为弟弟有离间天家骨肉之嫌,弟弟的一番好心,就此辜负。。。。。。”
“八弟休得如此,现在府中没有外人。你的心,哥哥怎会不知?快快起来,我们兄弟方便说话。”
“四哥,”八皇子的声音犹豫了很久,方道,“这件事情已经过去许久了,再翻出来,只怕哥哥疑心,可是,事出有因,弟弟实在不能不说。。。。。。四哥,你,还记得当年淑母妃所出的皇妹是怎么死的么?”
不要说元昶,就连躲在后面的我都感到了从未有过的不安与忐忑。
“是母妃违反父皇之命,累及皇妹。”半晌,才听到元昶低沉的声音传了出来。
“那么四哥后来可曾怀疑此事?”
“人各有命,”元昶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安,“皇妹福薄,这些,我早就认了。”
又是良久的安静,紧接着一声轻微地“咣当”传来,八皇子的声音又飘了进来——
“四哥瞧瞧,可认识这个?”
“宋氏家族的玉佩?怎么会在你这里?”
“四哥还不知道吧,五哥蓄意谋反的消息还没坐实,宋氏女就在冷宫自尽了。这些是清点她遗物的小太监摸出来的。”
“这是罪人之物,八弟还是不去留意的好。”
“四哥这话不错,不过,四哥仔细看看,这玉佩,原本就不是个囫囵形状,攒心双璧的玉佩,怎么说也应该是一对儿才对啊。”
“八弟的意思是。。。。。。那另一半,被人别有用心地拿了去。”
“四哥,我并非有意离间您和淑母妃,不过,那一半玉佩在什么地方,恐怕只有淑母妃才知道——当年负责皇妹饮食起居的荀嬷嬷是谁的人,淑母妃应该心里有数。”
“有数没数,不过是过去的事情了,”元昶的声音中透着一丝苦笑,“即便如此,宋氏家族已经获罪,天理人心。我不想再追究这些无谓的事情。”
“可是四哥,”八皇子冷静地道,“皇妹之死,并非宋氏女所为。”
我心中一惊,这又是怎么回事。
“哦,难不成八弟对此事,还有其他主意?”
“四哥,你细看看这玉佩,虽然在做工和质地上极力模仿宋氏女平时所用饰品,可是,此等玉器,绝非来自宋氏一族。”
元昶没有说话,我猜他是正在装作细细鉴赏那玉。
“况且,聪明如宋氏,”八皇子的声音又传了出来,“我不相信,她会在临死前揣着这个东西。”
“难道有人在宋氏女临死前去看过她?”元昶道。
“弟弟听说。。。。。。”
声音突然压低,我什么也听不到了。
“事关嫡母名誉,你我不要在此妄加揣测!”元昶威严地喝道。突然,元昶的声音又放缓了下来:“八弟,你说了这许多,哥哥心里自是别有一番滋味,兹事体大,哥哥我不想对母后不利。不过。。。。。。今日你既提到了这里,有件事情,我不妨说与弟弟。”
“四哥请讲。”
“我没记错的话,端敬母妃当年,似乎是很喜欢药浴的。是不是?”
“是啊,母妃是海西人,善药理,当年总喜欢药浴。”
“按说,这善药理的人,不应当会在药浴的时候暴毙,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八皇子仿佛突然不会说话了。
“八弟,这事情,你就不觉得蹊跷么?”
“四哥的意思是。。。。。。太医在回报父皇时做了手脚?”
“哎,这太医院的人,未必就是什么都懂呢。什么叫真人不露相?当初给皇妹诊视的太医,也说皇妹是暴病而亡,说明其根本不知所以然。这真正懂得药理的人,只怕不在太医中。”
“四哥,这,你说的这人,究竟是谁?”
“八弟,宫里的事情,没法说破。说破了,谁都不好看。你动动脑子,谁在母后晋封皇后以后不显山不露水,却又晋升得最快呢?天下,没有无来由的因果。”
这又是把谁搅和进去了?!我在后面听得一头雾水。
然而八皇子却已经听明白了,只听他道:“多谢四哥提点,弟弟告辞了,四哥保重身体。”
听着八皇子的脚步远去,我慢慢地从屋后走了出来。
元昶的眼睛望着门口,里面透出一丝杀气。
“八弟想利用你,废掉母后,继而废太子。”遣走了收拾的下人,我先开了口。
“哼,他想得太容易了。”元昶冷笑道,“想利用我,也得先让我利用些他什么。不过,他倒还知道我的痛处在哪里。”
“我听你的意思,倒不像反客为主,”我道,“没来由的,你又把谁搅和进去了?”
“不像么?”元昶笑道,“那是因为我没老八那么愚蠢,这种明面上的话也敢说,哼!”
“你是说,端敬贤妃,也是母后。。。。。。”
“不全是,”元昶道,“母后还没那么高明的胆识,她不过是主使罢了。”
我想了片刻,突然,一个毫不起眼的人蹦入了我的脑海,我惊恐地道:“陈贵妃!”
元昶看着我定定地道:“十几年前,我亲眼看见,陈贵妃把药粉,掺入了端敬贤妃药浴出水的巾帕中。”
真相
我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走进了勤政殿,都说,这是男人总揽江山的地方,可皇上这突然在元昶称病的时候叫我过来,是什么意思呢?
小太监引着我走进了内室,见他为我打开门而不再前进,便明白,皇上,就在这里了。
我迈进屋子里,一股暖热的薰香和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只见皇上正披着外衣靠在床上看折子。我定了定神,跪下道:“儿臣拜见父皇。”
皇上闻此,丢下了手中的折子,强撑着上身起来道:“哦,你来了,起来吧。赐座。”
“谢父皇。”我起了身。太监为我搬来了绣坐。我谨慎地坐下。
“你们都下去罢。”皇上对左右道,“朕有事要和晟亲王妃商量。”
左右太监和宫女们都退了下去,一霎时间,屋子里静得有些让人局促。
“老四的病,可好些了?”皇上开了口。
“多谢父皇关心,这几日好了些,不过还是咳嗽。”
“朕没记错的话,你的闺名,唤作玉儿,可是?”
“是。”我略低了头。
“朕还记得你刚进宫的时候,仿佛是个小小的姑娘,这几年里,竟都做了娘,成了朕的儿媳妇。。。。。。”皇上咳了几声缓缓地道,见我要上前服侍,忙摆手道,“不碍的。。。。。。玉儿,你抬起头,让朕看看你。”
我将头扬了扬。
“唉,”皇上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啊,不像你娘,像莽戚。”
莽戚,是爹的名讳。乍乍地听到,竟有那么几分生疏。
“朕今日叫你来,是想和你说说过去的事情,”见我低头不语,皇上又继续道,“说说你娘的事。你对这些,只怕并不清楚。”
我心里苦笑了一下,知道不知道的,又能如何?众口不一,一个人说的一个样,孰真孰假尚难辨别。然而我还是恭谨地道:“玉儿听着呢。”
“你娘,她是个。。。。。。别样的女子。”皇上微闭着双眼,仿佛沉浸在回忆中,“她很美,是那样一种慑人心魄的美,美到让朕不情愿放手。”
我心里咯噔一动,娘亲当年也是美艳绝伦的女子么?
“玉儿,”皇上笑问道,“你可知,你娘为何名唤莫梨么?”
我摇摇头。
“因为,莫梨从小厌食梨子,小时,朕曾故意要她吃梨子羹,瞧她那蹙着眉的样子,倒也颇为见爱。朕后来便戏称她为莫梨。”皇上舒了口气,舒畅地笑着,“莫梨真是美啊,而且,抚琴起舞无一不能,长到十几岁,朕便想将她纳入后宫,做个长久夫妻。怎奈太后说选后取德,选妃取色,要朕在海西贵族中再选佳人。”
我默默地听着,心想再说下去,就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情了。
“明的不成,朕仍是放不下她,便写一些朕中意的诗词与她,莫梨也是锦口绣心,吟诗作对,叹和词曲,都是绝好的。朕那时刚刚登基不久,心想不能为后,那便为妃,于是便下诏从海西贵族中遴选秀女,以便大婚之后纳莫梨入宫,可谁知。。。。。。”皇上说罢,咳了咳道,“永泰三年,海西新王钮龄莽戚入宫面圣,短短十日,竟然。。。。。。”
我无话可说,只得继续低着头默默地听。
“莽戚有无数海西女子,偏偏看上了莫梨。朕,怎能应允?”皇上闭上了眼睛,苦笑道,“朕视其如命,如何能。。。。。。,太后心疼自己的弟弟,更想倚重海西,屡屡劝朕。。。。。。后来,那日晚间,莫梨曾到了朕的书房来,跟朕说:‘命由天定,皇上放心。’朕满心以为,莫梨就是朕的了,谁曾想。。。。。。她竟然跟了莽戚!”
“朕自此心灰,依着太后的意思册后之后,索性纳了莫梨的庶妹。朕以为朕会忘了莫梨。可那茉莉,她粗鄙,她丑陋,她,及不上莫梨的万分之一,朕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莫梨的影子。然而,茉莉却有了身孕,朕本不想在意,然而,海西那里却传来了莫梨有身孕的消息。她是朕的人,为何要给莽戚生儿育女?!朕无法容忍这一切,便晋升了茉莉为贵妃。朕让她改姓蓦,因为,这个字里,有莫梨的‘莫’字。”
皇上停了下来,仿佛是再也无法忍受着过去的折磨,良久,他开了口,道:“后来,莫梨死了,可你出生了。朕本想把你接进宫里来,可莽戚那个混蛋偏说你夭折了。朕没有法子,只好在后宫里找和莫梨相似的女子。”
“父皇就是在那时,遇见的端敬贤妃吧。”我轻轻地道。
皇上点了点头道:“端敬很像莫梨,可她从来都没有莫梨的敏慧,端敬为人过于圆滑,所以,朕封了她只作贤妃。至于皇后。。。。。。是朕一时糊涂,本想笼络中原,孰料,是自己痴了。。。。。。”
我心中有些许疑问,然而终究没有开口问。
“性子最像莫梨的女子,竟然是霁月,”皇上叹道,“朕,很想将其纳入后宫,不料,她竟然以死相威胁。。。。。。朕瞧见过她写的《长干行》,便不再勉强她。朕希望她能快乐,幸福。便将她给了太子,可是,太子却。。。。。。”
“说到底,这都是朕的错,”皇帝见我有些窘态,便安慰道,“其实太后去海西前,天象已有异兆,说紫微星在西方极盛,此番必有紫气东来之意。朕当时并不明其意,后来见了你,钦天监杨纪曾向朕提示一二,可朕为了霁月,朕不想让你跟了太子,谁成想,真是凡事皆有天命,太子大婚后,果真是事事不成器的很,而元昶,竟然越发地能耐了。。。。。。”
“父皇,”我忙缓过神来,跪奏道,“晟亲王爷对父皇和太子忠心无二,儿臣也是谨守妇德,望父皇查明!”
“起来起来,”皇上道,“朕并没有说这不对,当年莫梨说得没错——‘事有天定’,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