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慢慢展开了笑颜:“蝶心,你这个弟弟,果然有些意思。”沈蝶心在背后使劲掐我,真疼,我微微直了一下腰。
“说条件也太难听了点,这件事呢……其实并不难办。”他一本正经地柔声说道:“反正你要进王爷府的,不如顺手帮我带一样东西出来。”什么东西?我狐疑地看他。
“王爷府有个偏院,先前是竹林,后来被烧了。那个地儿现下是王爷住的地方,听说有块流光璧玉他一直宝贝着,烦请沈少爷您把它带出来给我。”他说的倒是心平气和,我却愣住了。且不说那东西王爷一直宝贝着,就是不宝贝着顺手牵羊这种事情也不见得多光荣。何况我并不认为我有这个福分能进王爷的卧房。这分明就是刁难。
“请问柳大人要那个做什么,”我压下胸腔里的怒火极力平静下来:“收集古董的也要有个限度,这种危险的事我看还是更适合您。”
他转过头去,长而顺滑的头发溜下来,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我要的不是那块玉,只是无意间看到某个人带过它而已。”他自顾自地说:“他没留下什么东西。这个……应该是唯一一样。”我一听更来气,他曾经的纠葛我不关心,只是为什么要扯进我去。
“柳大人的本事那么大,这种小物件想必是手到擒来吧。”我嘲讽地说了一句,他居然默然了很一阵子,好久才缓缓地道:“那个地方,我不想再去第二次。”
不是什么事情装装受伤就可以的,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居然不知道,我转身准备上船:“若我说不呢。”话音刚落,我就听见沈蝶心火急火燎的声音:“柳大人,他去!他说他同意!绝对没问题!”说罢还不忘狠狠给我脚面上一下子,汗颜,她今天究竟要袭击自己亲弟弟多少次。
晚上仰躺在船舱里发呆又想起了这好死不死的事,我质问大姐:“你怎么那么莽莽撞撞帮我答应下来了,叫他换一个条件说不定……”沈蝶心上来就给了我一个爆栗:“你以为柳昭云是吃素的?!要不是你姐姐现在你哪有命坐在这儿!真是的,接二连三地反抗他,你这胆子哪里来的?莫不是跌下山一次把豹子胆也带回来了?”
我看着船顶好一阵子,这才想起来问:“大姐。他……柳昭云,真有那么可怕吗?”沈蝶心无奈地叹气:“是啊,很可怕。根本摸不透心思的一个人。”这叫心理畸形好吧,老给他找好听的形容词干什么。
“不过,王爷卧房里的那种东西,到底要想什么法子才能弄过来啊。居然还是他万分宝贝的一样东西。”我不满地小声嘀咕:“真是,给我添了多大一个难题。”她一听火了,不依不饶地又是一脚横腰踹上来:“进王爷府的话你还有个头在脖子上想想办法,那时候要拒绝了,你现在头就不在脖子上了!给我知足点吧你。”有那么夸张吗,这年纪的女人就是爱咋唬。
“找王爷的话,我跟你一起去。”她起身准备离开,丢下句不容拒绝的话来:“我去找柳大人,请他帮忙易容。”
我赶紧摆手:“不用了,我自己就……”话没说完就被她恶狠狠地打断:“自己就行?胡诌什么呢!我还不知道你,一得意忘形起来就什么也不顾了。”那个人好像是你自己吧大姐,一激动起来就立马化身哥斯拉。
坳也坳不过她的,我翻个身没辙地叹气:“罢了,你跟着吧,别给弟弟我增加负担就行。”她哼了一句“臭小子”撩帘子出去了,她是真的在担心我,我知道。
静下来又想起柳昭云给我的那个棘手任务,流光璧玉,偷王爷心爱的流光璧玉?他究竟在想什么?也许他是个恋物癖患者,只是我不知道罢了。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后退的余地,实在没办法我再找大姐商量商量好了。她算是会功夫的人,看看能不能不被发现就偷出来什么的。
还没进王府,我就在心里头给那位忧王爷道了百八十遍的谦,并虔诚祈祷我说出去的条件能被接受,使沈家减少损失。若不然,我去皇城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船行的算是很快,五天之后,我就登上了皇城的岸边。果然都城就是不同凡响,比别的地方繁荣昌盛的多。我刚想提议好好玩两天再去找王爷,后脑不出意料地挨了一个爆栗。
“少罗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愧是大姊头,什么都心知肚明。我赶紧陪笑:“我还什么都没说……”她冷笑一声,面无表情地抱臂看我:“想喝花酒逛集市趁早死了这份心,日头西去之前给我想办法进去找王爷。”真败给她了,一点余地也不留,恐怖的女人。亏柳昭云还把她易成了我书童的样子,哪有这般没规矩的书童。
十二
拜访王爷说得容易,真到了门口还是遇到了麻烦。为防万一我特意解下了腰上的名牌呈给把门的侍卫大哥看:“没骗你们,真的是来找王爷谈盐运的事儿,沈家下一任当家就是我。”他瞥了一眼道:“沈公子,这可使不得。我们可没说不信您,只是王爷这日理万机的哪是您说见就见的……要真这么着,天天天天的这王府还不给人撑大了。”这话说的分明就是不信,不信我真是沈清越。也不怪他们,两个看大门的怎么看得出名牌的真假。
“干脆我把他们打昏了,你趁机冲进去。”沈蝶心在我身后小声说,我吓得连忙踩她的脚:“咱们来谈事的,不是抢劫的,实在不行就再等等。”她还要再说什么,蓦地身后响起尖刻的声音:“都堵在门口做什么?张威,张虎,这是什么人?”
我还没来及回头解释,就听两个看门的躬身道:“赵管家。”那低声下气的态度,和面对我时判若两人。我一回头,只看到个棕顶蓝帐的轿子,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大叔掸着袖子正往这走。
那大叔边掸袖子边道:“王府后门堵这么些人成什么样子,您二位是……?”我赶忙递上名牌:“我们有些关于盐运税的事要找王爷商谈一下,不会耗太多工夫,您看能不能行个方便?”他有些诧异地接过来,翻过来倒过去仔细看了一番,脸色微微一变,看来是识货的
沈家再不济也握着大运河整个盐营的命脉,说起来这王爷还应靠沈家吃着饭,他脸色能不变?这下一来,态度也谦卑了不少,鞠着躬对我说道:“沈公子暂等等,在下去请示一下王爷。”我收回名牌微笑:“好说好说,您去。”他又作了揖,这才忙不迭地跨进门去。
沈蝶心在我背后嗤一句:“狗眼看人低。”我又踩她一下,这世道不就是这样?有时候遇到些不识货的人,是金子也发不了光。她这么胡说八道的叫人听了去影响不好,这可是在他们皇家的地盘上。
这当口方才的赵管家已匆匆忙忙回来了,效率还挺高。站在门槛后边让出条道来,一伸右手道:“沈公子,请吧。”真是好运气,幸好今日遇到了他。_
赵管家在前面开路,口里却是埋怨:“沈公子别和两个看大门的计较,最近世道不太平,他们看的紧了些也情有可原。”我怎会和他们计较?要他们直接放我进去那才奇怪,于是礼貌地回应:“不会不会,我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说话间已到了类似后花园的地方,曲桥庭院,流水淙淙。赵管家不方便再往里,站在圆拱门处冲我比划:“王爷就在塘边的亭子里,沈公子自去吧。”我道了谢往前走,沈蝶心刚要跟来,却被那大叔一手拦住:“这位小哥,莫再往里了。这些事可不是我们听得的。”我一回头,见她满脸不甘愿情不自禁好笑,可惜现在不是笑的时候,回去有机会一定要好好嘲讽她一下。
其实很是奇怪。这般清丽的风景我似乎在哪儿见过。实在回想不起来,只能归结为天下风景是一般。越靠近那个亭子,心里头就越不安定,紧紧揪着到了疼痛的地步。似乎再往前走,我就会离开很重要的东西。
什么重要的东西?我边想着边踏进那朱顶亭子,伏在石桌上的青年在宣纸上写着什么,听见声响不紧不慢地抬头,看见他面容的一瞬间,我险些跌坐下去,虽不知在慌张什么,可手指莫名其妙颤动的利害。连起码的礼数都忘了个干净。
那双挑着尾子的凤眼让我害怕到顶峰。光愣愣地瞧着就已经支撑不住身体,别提开口说话了。
任何一个人被别人这么盯着看肯定都不会有好感,果然那长相俊俏的王爷微皱了眉峰,稍一犹豫便站起身来道:“沈公子?”
我立刻反应过来,糟糕,我这是在做什么?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一个大礼行的到位之至:“沈清越见过王爷。”
可只要一和他对视,头脑里就有个声音不断叫嚣着要逃,要逃……究竟为什么要逃我也很想知道,我明明就不认识他
他这才笑一笑松了语气:“不必多礼,过来坐吧。”我不敢再看他,一看他我就会失态,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眼睛却四处乱瞟。
“前几日你爹爹刚刚来过,”他似乎连我来的目的都了如指掌了:“是为了税的事情么?”好一个先发制人,我这才想起来这的目的,对,要镇定,我可不能疏忽了。
“哦?家父和您……交涉了什么?”我故作漫不经心地问。他微微一笑:“无非是希望减一些税,话说回来,这阵子沈家来的很勤。”这是废话,能不勤么,你家每年上那么多银子试试,商人可是最重利的。
“既是如此在下就开门见山了。”我不管那么多了,抬头炯炯地盯住他的眼,做生意就讲究一个气势:“那两成的税,在下想换成别的条件。说回来,也就是换个交易。”他的神情微恍,怔忪了片刻,方才问:“换成……什么?”我端起面前的茶盅喝一口茶,缓缓地道:“三年。三年利润三七分,这三年间暂不交税。自此之后税和原先一样交纳。”
他的怔忪似乎就是方才一刹的功夫,听到这话开始冷笑:“沈公子,你这交换的未免太不平等。当本王是什么也不懂的傻子么?”我微笑,笑得很莫测:“我是说,你七我三。沈家这三年分朝廷七分利润。”
他吓了一跳似的,原本握在手里的杯盏微微一颤,少许茶水洒了出来。我趁机说道:“怎么样?这下可公平了?您可以再好好想想,想通了再做决定。要说做生意,沈家的底子现在改作别的也不迟,只是盐运税应该会损失不少。”言下之意,即同不同意由你,不同意的话,沈家到我当家也许就做不起盐营这行了。
关于盐粮这种东西,一向利润稳定,赔那么三年,沈家还是吃的起的。和多交一辈子税比起来,还是这样比较划算。
他侧脸朝着夕阳若有所思,这不是小钱,当然一时下不了决定。我站起身来:“王爷且先考虑着,这几日在下就住在皇城里,改日再来讨教。”说罢从袖口掏出早写好了的一张宣纸:“若您同意,就在上边签个字
宣纸上其实也没写什么,不过列了我刚才说的条款,按“甲方如何如何,乙方如何如何”的格式定了个协议。我觉得这样比较保险,这种事还是缜密些才能万无一失。
我俯身告辞准备离开,无意间抬头却发现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协议,理也不理我的告辞,我说,这个王爷就能专注成这样?看的脸色都惨白惨白的,有那么难以抉择么?
“王爷,在下告辞了。”我以比方才大两倍的音量凑近他重复了一遍。别把人不当人啊混蛋。你再不理我我就自己回去了,管你许可不许可呢。
可是话音刚落我的手腕就被他牢牢地攥住了,他抬头,激愤的表情和颤抖的眼波不像装的。开口的时候连声音都在颤抖,语无伦次好似遭遇了什么不幸一般:“这个……这个书文的格式……教你这种书文的人……在哪里?”
我彻底愣住在原地,教我?这里难道还有别人会这种格式?这种奇特的格式……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印在脑子里的,但是我可以确定不属于这样的时空。)
“在哪里?”他紧紧地逼问我,深潭一般的眼底透尽绝望,手腕上受的力越发大了,好似一松手他就会丢失救命的稻草。
“没、没、没有谁教我……是、是、是我自己写的。”尽管奇怪的很,事到如今我也说不出假话,光看着他那种受伤的眼神就被吓得不轻。
他一点一点松开我的手,神色凄惶到无与伦比:“不要骗我。”他喃喃地说,近乎于崩溃地摇着头:“……不可能。不可能的。他早就死了,尸体在我的面前……早就冷掉了,我亲眼看见过……四弟把他带回来的时候……我亲眼所见……可是这世上除了他,又有谁写的出这样的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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