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行,眼下我要努力去找找自己到底应该干什么,这样没着落地活着我不心安。光在沈府里呆着,待到死我也想不起来自己原先的身份和做过的事。出去了就算想不起来,总比坐在这混吃等死的好,再说我本来就是坐不住的人。
那天我喝了个酩酊大醉,照理说我应该很喜欢酒这种东西,和老爷子一杯杯地干居然那样轻易就醉了,第二天晚上的月色很好,我静静坐在床沿上,特意遣走了一切下人。这么偷偷摸摸的来,想是要带我走的。
窗户大开着有风声轻微拂过,薄如蝉翼的窗纱发出细微的絮絮声。已经来了么,满地皎洁的银辉里我慢慢回过头去。
窗前果然是站着个人的,脸容背光看不清长相,只是身影颀长轮廓俊逸。问题是这个人并不是沈蝶心,他穿着紫色的衣衫,衫子上居然还有淡黄色蝶纹——这是个男人?我彻底愣住了。
他一步步走过来,不知为什么全身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弯腰的那一刹那我终于看清他的眼睛,那是一种慑人心魄的流丽紫色,带着玩味而邪气的神色。
这双眼睛,我在哪里见过。是了,沉沦在黑夜的噩梦里,常常会做到这样的一双眼睛,不论我往哪里奔逃,天涯海角它都一直追随着,就是这样玩味而兴奋的神色,没有错,就是它。
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小腿发颤却不小心触到身后的圆凳,那声轻微的响动引起了他的注意,一下就打破了僵持的沉寂。
我听见他饶有兴味的声音:“蝶心说的就是你么?说要把你带出来见我,好几次都没有见到,所以这次我干脆自己来了。”话也是说不出来的,只想迎着月光好好看看他到底是谁,无奈角度问题一直不能如愿。门外侍婢被惊,小声在外头询问:“少爷您不要紧么?是不是要起夜?
九 离家出走
我抬头走神,冲门外喊道:“没事没事,起来倒水不小心碰着了凳子。”那侍婢似乎小声轻笑了,说了句:“您呀……”便没了动静。也是,这沈府上上下下谁不知道我好动。
我松下一口气,回头看方才逼近过来的男人,他倒是很不客气的,自顾自在圆凳上坐下,斟一杯茶慢慢地喝。其实我一直不知道男人穿花哨的衣服可以这么好看,倒不如说他更衬紫这种颜色和蝶这种花纹,若不是他给我的压迫感太强烈,他这张脸还是很让人移不开眼的。
他咬着杯子似乎在沉思什么,转眼看我缓缓地笑开了:“没见过你这么不走运的人,三番五次地投奔都出了事故。”我不禁暗笑,因为怕人发现,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乍一听好像得了咽喉炎。
“出去说。”我趴在他耳边咬了一句话,伸手指一指窗户,既然他从那里跳进来,那么那一带应该是安全的。
从窗口跳出去了我才看清楚他的模样,二十来岁的青年人,五官精致到销魂,眼角一颗泪痣妖娆得让月光都黯然失色。我头又开始疼了,这家伙怎么可以长成这样?
他借着月光不住地打量我,张口就问:“你想好了没有?”我装傻:“想好什么了?”他倒不急,俯身解释:“想好跟着我走,一起去拿这江山。”说到底就是造反,我想好了才怪。
我镇定地看着他笑:“我大姊怎么跟你说的我?”他沉吟了一会道:“说你才思敏捷。我正好缺一个军师。”才思敏捷?不敢当不敢当,敏捷那也是从山上摔下来之前的事了,现在的我耍耍小聪明倒是可以。
于是我跟他耍开了小聪明:“我是商人的儿子,你也知道商人这种东西,凡事不考虑礼仪廉耻,只考虑利益相关。谁靠得住我们自然就靠谁,我是想跟着你们走,但造反不造反,却是另一回事。”
他默然,眸光犀利地扫过我的脸:“你的意思是?”我微笑着紧盯着他:“我需要一个证据,证明你们确实比朝廷要强大的证据。要知道,没有八成的把握,这笔买卖我不会投,何况还是关于项上人头的买卖。”意思我已说得很清楚,谁狠我就跟着谁,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眼睛里居然有惊异晃漾。
“这个算盘打得好,”他故意以赞赏的语调说:“可惜,我们也需要证据,证明你值得我们带走的证据。”看来这也是个道行高的,我怎么老碰到道行高的。
隐隐约约自墙角传来脚步声,我侧耳倾听不敢稍动。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一笔一画地写——如此正好,相互观察。
最后一笔笔划刚落,我就感到他轻轻地抖动,抬眼看去他偏着头,正极力掩藏着笑意。混蛋,有什么好笑的,还没来得及瞪他,腰上一紧便被他单手抄在了怀里,飞身躲上了不远处一棵槐树。
我的脸贴在他柔软的衣料上,细腻熨帖倒很舒服,无意中垂眼一看,查夜的小厮正提着灯笼稳步走过我们方才站过的地方。原来这个人,他竟然这么敏锐。
他把唇贴在我耳朵旁边,用极低的音量一字一句地道:“成交。”我一下松了口气放下心来,这才发现自己整个趴在人家怀里头,其中双手还抵着他匀称结实的胸膛,颇有X骚扰之嫌。如遭雷击般地收回手来,连连道歉:“失礼、失礼。”他扬唇又偏过头去,发出忍笑般的闷哼,好久才平缓,回过头来。
唇角扬起的弧度深了一些,他眼睛亮晶晶地瞧着我:“能让我这么笑的人,你是第二个。”第二个?那么第一个是谁?罢了,我管他第一个是谁,若要逃出去的话,不收拾东西怎么能行?
我伸手指斜下方的房间:“你放我下去,好歹收一下东西。”他起身,脚一点就稳稳落下了地,却并没有放我下来的意思:“你不必拿,缺什么我会给你添置。”这话可是他说的,也就是衣食住行不用我自己掏钱了是吧,这样反而好,我乐得清闲。
“你要把我带去哪里?”眼看着他又翻上一个墙头,我瞅准了空档问道。他笑着不做回答。故意无视我?我换个方法再问:“我姐姐在什么地方?”
这下终于得到了确切的答案:“我这不是就带你去见她么。”脚下却生风一般跑得飞快,我看着这个情形脑子有些不够用了,这个人脚上的工夫似乎不是一般的利害。
卧房的枕头下我留了字条,如若走不了第二天我会扔了它,如果像现在一般随着他们走了,明日打扫的丫鬟也能很轻易地发现。
字条是留给老爷子的,无非是告诉他我闷得要死,趁深夜溜出去好好游览一下名山大川,陶冶一下自己的情操。却只字没提谁要带我走的事儿。估计老爷子能猜出来的,我一个人绝不可能偷偷摸摸成功地跑出去,可看完这字条我肯定他会内疚,内疚就内疚吧,我哪天有机会再住回沈家的时候,看他还敢不敢这么关着我。一把年岁了还不知道什么叫适得其反。
十 柳昭云
这位柳大人在忙着赶路的时候,我趁机好好观察了一下他的五官身形。别的都还好说,可是他颈后一道显赫的疤痕是怎么回事,因为跑得很急衣领被风掀开才让我看到。看他的样子并不像那么容易受伤的人,我一时好奇就开口问道:“你这个疤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
他看也不看我一眼,慢慢地微笑起来:“什么时候么,我也给忘了。好像是……你从山上跌下去的那一天吧。”这句话怎么听怎么戏谑,但是无端真实,叫我无法怀疑,那天似乎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
我探头仔细端详着,发表一下自己的评论:“看样子很难消下去了。”他抱紧了我不再说话,半晌才道:“消不掉也好。有些事情,一辈子烙在那里也不至于忘记。”他分明是随口说的,可是为什么我听出了浓浓的悲哀,转眼看他的脸,神情又只是平淡,他的真实想法到底是什么?我实在是猜不透。
左绕右拐的我已经头晕目眩,根本分辨不出东南西北。这方向感差劲的问题似乎是老毛病了,天有些发亮的意思,他终于缓下速度,把我放了下来。
似乎是一个泊船的港,断桥桥头停了大大小小不少的船。放眼看去有个把斗笠压得极低的人在一艘船的船头冲我们挥手,脆声叫我“越儿”,大姊头的声音我不会听错。
“姐。”我叫了一声便飞奔过去,她一把拽住我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眼眉笑得弯弯如月:“哟,这不是又活蹦乱跳了。那个姓戚的还有两把刷子。”她抬眼,看到我身后的柳某人,简单行了礼才又回头道:“你可终于来帮姐姐了,你知道姐姐等这一天多久了么。”
我生生就是一个寒颤,糟糕,她还是误会了我出来的目的。我早已不是原先的那个沈清越,也不会把造反当作自己的抱负。于是我赶紧岔开话题:“姐,你这副打扮是要干吗,改行当渔婆了?”她一个巴掌就扇的我说不出话,这姑娘手劲不是盖的。
“最近风头紧,柳大人说去皇城避一避。”她淡定地告诉我,我差点吐血,这句话分明前后矛盾——风头紧所以去皇城避一避?那柳大人莫不是脑子进水。
我狐疑地看向身后从容不迫的柳大人,他也正笑咪咪地看着我们,见我回头对我微微颔首。靠,你装什么领导,这叫玩儿命你知不知道。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出言解释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似乎听谁说过,要不然就是我记错了。”听到这欠抽的句话居然有股亲切感油然而生,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也心理变态了。
不过,说到去皇城。
我回眼盯紧了沈蝶心:“姐,去皇城的话,你有没有法子……”话说到一半,觉得不大可能,又硬生生掐断了。
“有没有法子什么?”偏偏大姐是个得理不饶人的,打破沙锅问到底。
我顿了顿,还是开口说道:“有没有法子让我见到忧王爷。”她似乎吃了一惊:“你要见他干什么。”背后两道灼灼的视线射过来,看得我很不舒服,那位柳大人……他一定在看我。
“再怎么说咱们也流着沈家的血。”我斟酌着字句以免太过激:“那个每年加的运税,弟弟始终没办法看得开。”她咬唇,斩钉截铁地道:“不行。我不能让你去。”我央求:“姐,我刚刚从家门里出来,没什么人认得我,把老爷子的恩情报了,我以后也好做人。”言下之意即,若我跟你们混久了被朝廷听到了风声,沈家说不定就要吃一辈子亏。
沈蝶心是个嘴硬心软的人,这个我打第一眼就看出来了。说着自己不是沈家人,临走的时候还给我留下了治老爷子风湿的膏药。暗地叮嘱我悄悄给他,不必告诉他人。她对沈家并不是没有感情,好歹那是养育了她这么些年的家。
趁着她犹豫的当口我回头去求一直袖手旁观的柳某人:“柳大人,这份情我是一定要还给沈家,若有万一,绝不拖累你们。你们只需带我到王府,给我一些时间。”他微虚了狭长的眼,看着我好长时间没有说话,眼里的光芒流转不住。
“这倒是新奇。我柳昭云东南西北跑了这么多地方……”他翘着唇角,我却没有看出一点点笑的意思:“从来没被人这么利用过。”
这句话我听了没什么反应,倒把沈蝶心吓了个半死不死,一个大躬便鞠到了底:“柳……柳大人,越儿年纪尚轻,做事莽撞,蝶心自幼便带着他长大,最知道他心思单纯……有话说话,头脑里绝无轻视大人之意。”她这么害怕做什么,这个姓柳的有那么可怕那么心狠手辣么?
我也干脆配合着一个标准鞠躬毕恭毕敬:“不知道哪里有冒犯之处,只是在沈府我就说得很清楚,柳大人不也答应得很爽快么?”我偷眼往上瞧,只看到他分不出喜怒的面庞,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有一刹那我甚至感到了凛冽的杀气,可只是一瞬便无影无踪,惊愕地抬头时他已走上前来,伸手虚扶一把:“你们这是做什么,去一趟王府而已。我也不是那般苛刻的人。”
可是刚才那一瞬间,我是能确定他动了杀意的。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姊头这样刚烈的性子也惧他三分,也许这个人,向来杀人不眨眼。
听他这么说我是不是该起身道谢了?他的意思是,他同意我去?
十一 进皇城
我刚准备感动一下,突然想起答应我的人可不那么简单。这么容易的事往往后面有陷阱,我抬起头来警戒地看他。他眼里有狡黠的光芒逝过:“这么看着我干吗,很奇怪么?”不是很奇怪,是绝对有哪里不对劲,于是我开门见山地道:“柳大人有什么条件交换,说出来便是。”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慢慢展开了笑颜:“蝶心,你这个弟弟,果然有些意思。”沈蝶心在背后使劲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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