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脊背一下子生了寒意,原来这么些天来,我是这般被别人监视着的。我怎么会当真有人能对我笑对我好,真的是傻了我了。
若不是今天提早到了,隔着这些谎言他们是不是还要制造幻象。让我误以为他们是我最亲近、最能信任依赖的人。谎言往往都是这样的,蒙着美丽的纱就以为可以忽略真实的痛,但其实真相还是确确切切地存在着,横陈在面前无法跨越,那就是,我是一个棋子。被人玩弄在股掌间的懵懂棋子。
和我体内的八种奇毒有关,和莫家有关,自然也和皇室有关。
到底是什么?我轻轻坐下靠上一根翠竹,风吹过去飒拉拉地响动。我想起我问茗竹莫家之事的时候,他总是支支吾吾不肯说清。他不是不知道,许是……不想让我知道。
除了苦笑我还能做什么。千谨慎万谨慎,居然防不了最危险的人。
也不知在竹下坐了多久,只听头顶上一个咋咋唬唬的声音:“啊哟,十三公子,你都已经回来了?!坐在这露水多重,也不怕着凉。”我有气无力地抬头,阳光太刺眼我看不见蝶衣的面容和情态。
“是你啊,这么些天没见巴巴地找我来了?难道是想我了?”我软绵绵地逗她,虽然很没气势,但是习惯收不住。
她冲我翻个白眼伸出手来:“您又开始说疯话。”我握住她的手勉力站起身:“被我说中了?告诉过你多少次我只喜欢男人……你怎么还这么喜欢我呢?”她气得一撒手:“您真要气死人!我不该来找不痛快!”我笑着摆摆手:“成,那你就别理我。”
我不知道谁还能信,干脆就谁也不信。
她气鼓鼓地一个人使劲朝里走,我正好借光绕出这片竹林,原来往右走两步就到了庭院,我刚才怎么就没发现呢。
茗竹欢天喜地地迎上来:“公子,您可算平安回来了!这些天可真是担心。”我浑身一寒,但现在还不是露出马脚的时候,只得勉强冲他一笑:“担心什么,三爷对我可好了。”
他摇摇头:“我不是说这个,您身体不怎么好,我怕三爷他累着您……”我微笑道:“那你去替我试试。”他的脸一下红到了脑充血的地步,只是不知是真是假。
我突发奇想,这么看来旺财还是好的,起码他不使阴招儿,厌恶就是厌恶,愤怒就是愤怒,而且相处下来,他这人就是嘴巴毒了点儿,行事冲动了点儿,性格别扭了点儿,也不是打心眼里坏的。
回来以后休息了三日,旺财又开始不老实,天天把我揪去卧房。弄得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我。其实我去做的事很健康,听他的关卡方案,顺便说一说自己的见解。只不过每次在他卧房睡第二天醒来都是被抱着腰拉着只手,我就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那么喜欢玩儿我的手了。
他敛着眉在晨光里侧身看我,薄唇开开合合,我费力地撑开眼皮只听到一句:“你脑子里这么多点子,可不能叫任何人听了去,两年后是放你还是不放你我还要好好想想。”我顿时睡意全无:“您再说一遍?想毁约是怎么着?”他不屑地轻哼:“吓你一下还当真了。对你?还用不着。”
我松下一口气,光着脚下地,只听他在身后说道:“母妃要见你,我已经说好了。”我头也不回地换衣裳:“什么时候?”他停顿了一下,这才说:“就是今天。”我手上的衣袋一下滑到地上。
这怎么连心理准备时间都不给我啊?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我眯着眼儿回脸看他,他显然很满意我的表情,一脸得色:“我可不是没事先通知过你,老早就跟你说了。”靠,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您提前一天告诉我会死?
定都定了,我也没什么资格反抗,见机行事吧。看不出来这旺财,学会给人使绊儿了,了不得的进步啊。
风过梢头,几片桃红花瓣柔软地飘落下来,那情景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思索顿悟,中央电视台八套的环保节目里似乎有过这么一出。
想不到这皇妃还挺会挑地方,这有花有水的风景真是不错。
长廊尽头似乎坐了个风华雍容的身影,身边站了个低首的侍女,隔的太远我看不见她的容貌,只能听到她略显憔悴又温婉端庄的声音:“银如,去把皇子领过来。”
那侍女屈膝一福:“是,娘娘。”就朝我们走过来,我就觉得背后一痛,旺财竟然伸手掐我一下:“还不快过去。”我斜他一眼,那是你妈你怎么不先过去。
跟随着侍女走过去,只见一个柔美妇人,发间缨络工丽异常,在脸上影影绰绰投下阴影无端一层狠戾。旺财的凤眼想是遗传了她的,微微挑着尾子一股子妖冶劲,难怪配在男人身上妖精似的俊。
我跪身行大礼,旺财也作了个揖,就见她赶紧起身来虚扶了一把:“不必多礼了。”眼睛瞧了我一瞬,又转回去盯着旺财,盈盈笑道:“忧儿,怎么这么久没来看我了?”
忧儿……?我稍微反应了一下才恍然大悟是在说旺财,原来他叫宇文忧啊。
旺财,不,宇文忧懒懒勾了唇角:“母妃见谅……儿臣前些日子去了趟江南。”那女子赞赏疼爱地笑一笑:“是呢,我听你父皇提起过,说你这次给他提了个了不得的点子。要好好地犒赏你。”我颇复杂地看他一眼,没想到他也若有所思地在看我。
旺财他娘这才又转眼过来看我,眼底冰冷冷的,却仍是在庄淑而笑:“忧儿,你说的就是他么?”只听宇文忧道:“是。儿臣现下没有其余心力纳妾。”那妃子还是在笑:“我看也没有太出彩,长得倒是秀美就是太单薄了一些……这也不妨碍你纳妾,你悄悄养着他就是,再说你也到年纪了。”
宇文忧摇头:“恕儿臣现下不能接纳女子。”妃子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了下去:“哦?你是在说真的?”她冷冷地看着我,涂了蔻丹的指甲指向我,一层流光:“你可看清楚了,这是莫家的余孽,也是个男人。你真是越大越胡闹了。一个皇子,喜欢男人的事儿传得满城沸沸扬扬,以往是玩耍偶尔为之也就罢了,现下还动了真格的日日同寝,成何体统?”
我是不是应该说两句什么?刚欲张口,就见她一抹狠戾的眼光扫过来,及时封住我的所有语言。
“忧儿。”她又绽开了笑颜,眼角细细的皱纹掩不住绝艳:“你是要做皇上的人,别让你父皇的心越来越偏向你那个四弟弟。”看来她很了解她儿子,只是还不够透彻,她哪里知道三皇子要的只是他父亲的一点愧疚和重视而已。
“若不是父皇,我也不会变成这样。”宇文忧直视着他母亲:“从小他就一直不把儿臣当回事,拿走什么、安排什么,从来没有儿臣知情的时候。竟然连处死青婉都可以越过我执行,直到十日之后我才知道她的死讯……”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他母亲一口打断:“可是你也不能因为宠幸个男人就不娶妾室!我听说,你和他形影不离,几乎夜夜都在一块儿,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这态度真是斩钉截铁。
靠,又扯到我身上来了。说得我多下作似的,这皇妃真是……一语双关的高人啊。
这当口我再不表态就没机会了,我于是再一次双膝跪下,低头开口:“娘娘莫要太过动气。小人有一句话说。”她没好脸儿地用眼角扫我:“什么事儿,说吧。”
我头压得更低,恭恭敬敬地拖长了声音:“您心里头怎么想都好,小人对三爷是……”我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一片真心,天地可鉴。”接着又恢复了正常的语速:“没有三爷,小的也许会死吧。”边说边在心里头吐个十七八遍。
此话一出登时电闪雷鸣。有北风呼啸而过。不光旺财一脸震撼,连他娘都被雷了。
旺财他娘眯了眼儿阴晴不定地看我,我光明正大问心无愧地和她对视,真是个美人,虚眼睛都这么有风韵。她沉默了半晌,这才缓缓问出:“你胆子倒是不小。”我也不谦虚:“娘娘不是就在等这句话么,听到了好说什么妖孽祸水的来要小人的命。”她似乎神态里微微一惊,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在我面前动这些小心思也没有用,忧儿只是因为年轻一时迷惑,适当疏之导之自当了悟。倒是你,留你们莫家一条性命不是为了让你兴风作浪的,沦为男宠之流,还不知收敛。殊不知你自身就是一个新鲜的玩意儿,忧儿说不准什么时候厌了烦了就可随时丢弃,居然敢如此放肆,当真可笑。”
从头到尾她这么一大段话里头就最后一句说对了。其一旺财他没有被迷惑过,不需要疏导,其二我没想兴风作浪,也比较收敛。最后一句虽然难听,但却是大实话。
宇文忧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插话替我开脱道:“母妃不必如此针对他,并不全是他的过错……妾室儿臣这两年绝对不纳。”算他有点良心,不过应该是在他父皇注意到并向他表达歉意之前他绝对不纳吧。照这样看下去我看我很快就能见到皇帝老儿了,玉赦令,我得随时准备着。
“忧儿,你很好。你很好。”女子的粉纱帕子掐在翡翠玉镯里,指尖很是用力:“你为了他跟母妃作对。你真是长大了。”宇文忧急道:“母妃……我不是……”她一挥手起身:“不必多说,胡闹也有个限度,软语商量你不听,也不肯再退一步,纳妾之事暂且搁置,先把他留在宫里,待我禀明了你父皇,再行商议。”我定睛一看,那修的极考究的指甲竟然赫然指着我的鼻尖。
……要我留在宫里陪着这只母老虎?
我抬眼看宇文忧,他也无奈地回视我,目光分明在说——“我就料到会这样”。妈的,他都料到了还故意带我来?是想故意引他母亲去找皇上定夺?他的心计城府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深了?不论如何,我好像又变成棋子被人利用了一下。真人不露相吗,我就说那些交易里为什么他老吃鳖。敢情就等着这一天哪。真是……亏我才对他有点改观。
二十 什么时候竟然生疏至此;这不是我该管的
我被留在了慧妃的身边,也就是旺财他娘。她已经开始使唤我了。做这做那的比使唤银如还勤快还顺溜。我知道她跟我憋着她儿子的那口气,不声不响提着大木桶出去给她拎药浴的热水。临出门儿听见银如在后边的叮嘱——“娘娘说了,水别太热了,但也别凉着,冒点儿热烟儿就刚刚好。”说实话,我没听懂她的要求,是不是要帮她试出个最适合沐浴的42度温开水来,还别太热也别凉着,找茬直说呗。
我问银如:“娘娘还要放新鲜花瓣进去不?”她使帕子一拍腿,恍然大悟的样子:“可不是,娘娘说了要摘点儿花瓣子放进去的,我怎么给忘了。”我骇然,本想反讽一下,还真被我说中了?真好的不灵坏的灵。
我提着空桶找急忙慌地往水房跑,这么些天锻炼下来我也认得这交叉盘错的路了,我低着头匆匆地赶路,一下没注意一头撞上了个什么,脸颊擦过一片细腻缎面这才发觉不好,想是撞上了什么大人物。
头还没抬起来就听一声又尖又利的“大胆”响彻耳边。我向来怕内侍的声音,像条小蛇搔进心里头去,当下木桶一扔就要下跪谢罪。结果竟然听到熟悉如玉的音色:“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愣愣地往上看,那人也含着笑低眉看我,那秀致柔和的五官一闯进眼睛里,竹林里听到的一番话立刻闪现在脑海里,我不禁骇得蹬蹬蹬大退了三步,说话也结巴起来:“四……四……四殿下……”
他笑得泰然温润:“你这是吃错了药?毕恭毕敬的一出演给谁看?”他是在怪我走路不看道?我赶忙惶恐地解释:“小人现下在给慧妃娘娘当差。冒犯之处还请四爷海涵。”他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悦,转头对那内侍道:“乔公公,劳烦您回避一下。”
那内侍欲言又止:“四殿下,皇上那儿……”他摆摆手弯着薄致的唇:“你先去通报一下,我等等就去。”内侍这才匆匆走了。我大惊,四顾一看才发现此地为偏僻夹道,只有稀稀落落经过几个宫女,他该不会把所有人差走杀人灭口了吧?
正想着该怎么逃出生天,手腕上一紧被他拖进几步开外的假山石洞中,走得太跌撞碰到了那只木桶,滴溜溜地在原地打转。
一片漆黑里我努力适应,借着光紧张的声音都抖:“四爷,您这是干什么。被人看见了……”他一手把食指轻轻放在唇上示意我噤声,眼里的光芒变幻不定:“我不是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叫一声来听听。”是这么着没错,但你又亲口否决了它,让我不敢叫也不能叫。
我苦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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