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眼睛一亮,心口剧烈地跳动着,下意识地咬着嘴唇,生疼生疼地。那么疼,不是在做梦,慕容蓝也不会和她开这样的玩笑。习武?若是能习武!那便有可能查莫家灭门一案的真相,报仇的可能性就大了几分。空洞的内心突然升腾起一丝希望,哪怕只有弱弱一丝,也足以让她拼尽了力气去牢牢抓紧,以此而论,无论那位高高在上的少主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将她送去七秀,她都是应该感激。眼泪滚烫地流下来,那温度几乎灼伤了她,她握住慕容蓝的手真诚道,“谢谢你!我们走吧!”
慕容蓝几乎不敢相信,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第十一章 尽情的哭一场吧
祁山后山树林葱茏,雨露云雾,甘露淋漓,幽静宜人。后山废园说是园子,其实就是一片较大的空地,慕容云随素喜清静,又并不在别苑常住,管家特意定了规矩,待慕容云随离开后才会着人清理废园,以免扰了清静。将莫非救回别苑养伤已有半月,废弃的衣物桌椅各类杂物果然已堆成一座小山了。
看着莫非昏昏沉沉的在杂物堆上拼命翻找,慕容蓝心中总是不忍的。从怀中扯了手帕捆在脸上,开始帮忙。莫非瞥见,忍不住感激一笑,慕容蓝摇一摇头表示没事。
慕容蓝养尊处优惯了,身为慕容氏旁系庶女,即便受些闲气也不曾吃什么苦,后来跟了云随做侍读,更是连家中长辈见了也要礼敬三分,此刻翻找了半响,终究有些吃不消了,忍不住将手上的东西往地上一扔,对着夜空抱怨:“若不是怕少主责备,我定会吵了满山满院的人来帮忙。某霜,某霜霜,少主让你保护莫非吧?你躲在哪颗枝头偷笑呢?没人性,出来帮一下我们会死么?”
黑暗中隐隐传来悠然的女声,声音中掩不住的笑意:“某蓝,注意你的形象,淑女,淑女,你和我们可不一样,你是要入七秀的人了,小心被少主见了你这叼专的模样,打你屁股。”
慕容蓝气道:“也亏得你这般凉薄的。小妹拜服。”
完颜霜霜半躺在树丫上自在的摇着双腿,望着不远处忙碌的两个身影,不以为然的道:“这是身为刺客必须的修养。即便你在我眼前被杀了,杀你之人只要不伤及我要保护的目标人物,也不要妄想我会理你。”
莫非听闻“刺客”二字,瞬间顿住身形,心下冰凉。
慕容蓝眼尖,轻喝道:“不要胡说。”连忙抓住莫非的手道:“是慕容府暗夜组的完颜霜霜,少主让她保护你的。暗夜组的人脾气都有些怪,也有些特权,你别见怪。”
莫非勉励挤出一个笑来,点了点头。心中不免疑惑,私养家将都是谋逆的死罪,慕容家竟然藏着刺客?这是何等样的大胆。不过慕容蓝竟然没有打算瞒着自己,心中不由掠过一丝温暖之意,当下也不多言,只顾更卖力的寻起衣物来。
……
天已渐渐露了鱼肚白,慕容蓝回眼望见小半夜功夫才翻了不到半座小山,不由颓然坐倒,见莫非神色恹恹,大有昏昏沉沉之态,不由劝道:“不若先回屋休息一个时辰,迟些时候我多安排些下人来寻。”莫非此时头晕眼花伤口剧痛,早已是勉励支持,听到她的建议也不是不意动的,只是想到那衣服已是小牛留给自己的唯一念想,便狠了狠心道:“天亮便要启程去七秀了,连累了你一夜,还请回屋休息吧。我再多找些时辰,如若出发前还是未能寻见,再烦劳你不迟。”
慕容蓝确实疲倦极了,心中又记挂着少主无人服侍,不由犹豫道:“可你……”莫非勉力笑道:“不必担心我,出发前总得做些准备,去吧。”见慕容蓝还在犹豫,莫非朝树林中努了努嘴,压低声音道:“不是还有一位么?”慕容蓝会意一笑,道:“那我先回去,一会儿让小轿过来接你,也省得你与我再走这么远的山路。”莫非眼前一晕,连忙低了头,闭了眼,嘴上却如常应道:“如此甚好,多谢了。”
……
双手触及那件破烂染血粗布衣服时,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目而出。莫非将衣衫抱入怀中,布衣入怀,有硬物咯得莫非心口生疼,她连忙翻看,布衣兜内竟有一把木梳,往日情景尽现眼前。
杏子坡上莫非靠在小牛肩头将将睡醒,羊角辫散乱的耷拉着,小牛从布兜里翻出木梳,笑道:“懒丫头,你转过身去。”小丫头看到小牛手上的木梳,高高兴兴扯了裙摆背向着小牛规规矩矩的坐好,任由小牛细致的打理起那乌黑柔亮的头发,伸出手去,接了随风飘落的桃花瓣,举在眼前,透着阳光细细把玩,说道:“小牛哥哥,张大叔每天都会给张大婶头发上别漂亮的小花儿,你也给我戴一朵吧,你看这树上的桃花多漂亮。”小牛一笑:“戴花是有意思的,结婚之后,丈夫给妻子佩戴,或是年轻男女定情时才会佩戴。”莫非清脆笑道:“那我们也定情吧。”小牛望着手上的木梳沉默了很久,非常认真的说:“好妹妹,你父亲那般疼你,是要将你许给好人家的,我只是帮黄老爷家放牛的孤儿,你嫁了我,便不能穿漂亮衣服,也不能吃桂花糕了。”莫非一偏头,柳眉好看的皱了起来,道:“那有什么打紧的,桂花糕也不是那么好吃的,后山坡那边的猕猴桃比桂花糕不知道好吃多少,你可以给我摘许多许多的野果子吃。我这衣服也不好,你看,不耐磨,轻轻一挂就破了,没有你的衣服耐穿……”
……
笑容还在莫非的嘴角荡漾,泪水已然奔涌而出,莫非将衣服和梳子一并抱入怀中,抱得紧紧的,生怕稍一放松,手中的温度便消失不见了:“小牛哥哥,容我再任性一回罢,只这一回,让我好好抱着你哭一场,从今以后,莫非绝不会再哭泣。莫非必定好好活下去,再多的不容易,我也一定要强大起来,一定要查出真相,一定要教他们血债血偿。我知道,你若活着,必然会做与我同样的事,所以,莫儿不孤单。”
祁山后山废园,在朝阳初初划破清晨的寒冷那一刻,响起肝肠寸断的嘤嘤哭泣,渐渐变成撕心裂肺的放肆哭号,直至失去知觉的前一刻,莫非仿佛看见了一部轿撵,一身素衣的慕容云随掀起轿帘走了下来,沐着晨光,仿若神子,沉静如他竟然朝着她跑了过来,神色间有些焦急,有些担忧……
错觉吧,这种地方,冷漠如他,怎会来?……
第十二章 扬州城,呼啸而来的毒箭
春暖,风起,微醺。
三驾八马并驰的大车自东而来,大张旗鼓的奔驰在清晨的官道上。
黑马黑车,水暗纹的车身上低调的没有任何特殊标志,但八匹马的马车,本身就说明了车上人身份的尊贵。在北庸,只有王侯和古老的氏族才可以乘坐八匹马拉的车,更遑论三辆马车周围拱卫着数十护卫,个个精神饱满,训练有素。一路行来,正是慕容府的车队。
车队渐行渐远,直到连马蹄溅出的灰尘也渐渐平息,隔着官道一里开外的一颗梧桐树上匿着的两个身影才敢稍微动弹一下。
瘦高个的黑衣人压低了嗓子对他身旁的矮壮汉子吩咐道:“照这个速度,晌午时分就可以从北门入城,你以最快的速度赶去扬州,让他们各自准备,务必完成任务。否则,一个都别想活着回府。你记住,要千万小心,别露了行藏。”
矮壮汉子应了一声是,却又有些不以为然,说道:“师父,我这身轻身功夫可是得您的真传,要不然,大人也不会让咱俩跟随车队监视了。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况且,我看这队伍中,也没什么高手。”
被称作师父的瘦高黑衣人冷“哼”一声,说道:“你如果真这么想,最好现在就做好横尸当场的准备。慕容府的势力连你我都能看透的话,就不足为惧了,大人又怎么会下这么大的本钱要那位贵公子的命呢?还不快滚!”
矮壮汉子脸色变了数变,也不敢反驳,一拱手跃身离去。
瘦高黑衣人冲着矮壮汉子离去的方向叹了口气,道:“如果你师父真能带着这百来条人命为你们拖住慕容府黑夜中的那些人……是生是死,是成是败,全看今朝了。”言罢眼中露出一股悲壮的神色,扯上黑巾蒙面,朝着矮壮汉子相反的方向掠去。
……
莫非卧在马车内舒适的软垫上,盖着一床银白色的锦被;秀发随意散在枕边;精致的脸廓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身子微微发抖着,身体的底处像有一块寒冷的冰,身子却滚烫滚烫,燥热难当。沉沉地迷糊着,恍惚中,仿佛微凉的手拂在额头,含糊地半睁着眼睛,仿佛看见慕容云随的脸在云端飘成几双影子,脑子里嗡嗡地,好似万马奔腾一般混乱着发疼。模糊又见慕容蓝的脸自远端凑了过来,将毛巾自她额头换下,又放了张冰凉的毛巾在额头,为什么还是热得这样难受,体内有无数个滚热的小火球滚来又滚去,像夏日正午的时候晒着太阳烤着火,莫非用力地撕扯着盖在身上的衣服被子,迷迷糊糊地,像是被谁抱了起来,天旋地转,昏昏沉沉地又失去了知觉,恍惚醒来不过就着旁人的手茫然地吞下药汁,也丝毫不觉得苦。偶尔吐出来,又被一口一口地喂进去。仿佛做了许多梦,模糊中却有觉得真实,身体痛得连眼睛也懒怠抬一下,索性又昏昏睡了过去。
清醒过来时,大约已经是行程上的第三日清晨,莫非只觉口中焦渴,摸索着要去拿水喝。眼中酸酸的迷蒙着,睁眼便是白蒙蒙的影子胡乱晃悠。好久才看得清了,入眼便是镶在马车四角的夜明珠,莫非一阵恍然,震动虽小,却能清晰感知马车尚在前行。
微风起,窗帷掀起一缕缝隙,青蓝的晨光一透而入。只那么一线,马车内便被染上了一层青蓝的如瓷器一般的浅浅光泽。四下里静悄悄的沉寂,眼神一定,竟见是慕容云随以手作枕侧趴在案几上睡着,身上斜搭着一条虎皮毯子。光滑细致的黑发只用一条紫金带子自发尾处轻轻束住,偶一点风动,细碎的头发被风吹到额上,有圆润的弧度。却觉他双目轻瞑,嘴唇紧紧抿着,眉峰微蹙,仿似睡得并不怎么安稳。
再转眼,见慕容蓝蜷缩在马车另一角的软榻上打盹。细细想来,这必然是去七秀的路上了,即便在病中,也不会有人为了她而耽误行程的。心下一动,左右望去,唯不见苦苦寻来的衣服,蹑手蹑脚起来。不想长久不起床的人,病又未好,脚下竟是虚浮无力,好不容易挣扎着站起来,刚要走一步,眼中金星乱晃,嗡嗡作响,脚下一软竟又倒了下去。
“砰”的一声,慕容蓝吓了一大跳,迷蒙着眼睛,见是莫非,惊喜着低呼道:“你又醒了?”复凝一凝神道,“这次是真醒了么?”这一句话的功夫,慕容云随已经陡然惊醒。他离莫非最近,遽然稳稳扶住她,皱眉道:“又乱跑什么?没一刻安生的。”
慕容云随怀抱里的气息冲到莫非周遭,将她牢牢裹住。她略一提神想要站立稳当,马车微摇,却又跌在他臂中,不由窘迫,一抬头正见他乌云密布的眼神,眉头紧皱,神色间并无甚关切之意,倒是隐隐有些不耐,心中微微一颤,再次倔强的推开他,扶了车壁站好,再缓缓滑坐在软榻上,尽量礼貌而又冷淡的道:“多谢少主。”
慕容云随轻轻“嗯”一声,坐回软垫上,浅浅啜了几口冷茶,只盯着她,不再言语。
慕容蓝心下一动,取了小柜中的一个包裹递给莫非,道:“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真佩服你呢。”莫非打开一看,正是自己找寻的梳子和衣服,苍白的脸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片喜色。慕容蓝轻轻握了她的手,欣然道:“看这样子,这次是真的醒了。”回头向慕容云随笑道:“这次没有抱着少主叫小牛哥哥。”复又转向莫非,轻松道:“到底是醒了,这伤势未愈,又感染了风寒发起烧来,迷迷糊糊的尽说胡话”。
莫非听慕容蓝说起,不由心中大是窘迫,心想病中竟然闹了这样的笑话,此刻却全然不记得,不知还说了些什么胡话。偷眼见慕容云随一副冷冷淡淡的神色,不免心中稍微安定。正想着,只听慕容云随淡然说道:“既然醒了,便自回后面的马车去……不过,鲜伶俐在车队中,你自持着些,不许再和她有争执,既然病着,没事便不要出马车了,凡事让蓝儿照看着。”
莫非将将蕴在心里的温暖之意顷刻间当然无存,自嘲笑道:“我自会过去,独自乘一辆马车宽敞自在,自然比在这里互相碍眼的好。”慕容云随轻笑一声,把玩着手中的青花瓷小茶盏道:“想得倒美,谁说让你独坐一车了?你自与慕容蓝一车,谁也别想懒在我这里打扰。”
慕容蓝惊道:“少主……”触及慕容云随的眼神中的冰凉和毋庸置疑,不由住了口,仅片刻间便又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