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暗道糟糕,竟没有想到殿中是这样柔软的地毯。只怕要帮南宫雪落选的胜算又减了几分。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脚下软软的触感更是加重了心慌的感觉。
听一旁引导太监的口令下跪行礼,然后一齐站起来。垂手站立一旁等待司礼太监唱名然后一一出列参见。只听一位年老太监哑着尖细的嗓音一个个喊到:
“吏部侍郎吕世伟之女吕云红,年十八。”
“中州刺史姜弟云之女姜妙萍,年十六。”
“中书舍人傅明俊之女傅海棠。年十三。”
莫非低着头,却偷眼朝殿中望去。见南宫雪还在另外三人的队列中等候传唤,一片宁静自然,而她身旁两人已经紧张得双手微微发抖。莫非暗自摇头:笨丫头!你就不能做出一副紧张的神情么?殊不知,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事多了去了。
莫非手底暗暗紧了紧袖口:成与不成,终归试一试吧。自己已经没有幸福可言,能帮她一次便帮上一次吧。
莫非听着几位秀女跪拜如仪,衣角裙边和满头珠翠首饰发出轻微的唏娑碰撞的的声音。听她们请安。又听见她们站了起来,皇帝依然没有问一句话,常妃挥手,众女便又退下。可怜她们紧张了一天,为了顾惜花容月貌连午饭也不曾吃,竟这样被轻易“撂”了牌子。
正想着,司礼太监已经唱到南宫雪的名字:“丞相南宫永清之女南宫雪,年十四。”
南宫雪脱列而出,身姿轻盈,低头福了一福。语调婉转:“臣女南宫雪参见皇上、常妃娘娘,愿皇上万岁万福,娘娘吉祥。”
赤金九龙璀璨宝座上,北庸朝第三代君主李柚斜着身子。语气颇有兴趣地问道:“你就是南宫雪?喜欢什么?”殿堂空阔,皇帝清朗的声音夹着缥缈的回音,远远听来不太真实,如在幻境。
南宫雪依言温文地答道:“臣女愚钝,书画诗词,无一擅长,师从琴秀高宗主,独爱古琴。”
常妃和颜悦色地道:“女儿家多以针线女红为主,你能抚琴已是很好,何况系出名门。”
皇帝“唔”一声说:“不错。抬起头来。”
南宫雪闻言一愣,心中后悔,方才应该胡乱说什么刺绣就好,现在也只能抬头,只盼皇帝看过这许多佳丽,见自己这般轻描淡写地打扮会不感兴趣。
莫非却是越听心越往下沉:选秀,固然是要看相貌才华,可对于急于固权的皇帝来说,家世或者才是最大的考量。比如慕容氏,又如南宫氏,都是皇帝想要争取的势力。若是南宫雪进退失宜倒好,如今样样都拔尖儿了去了。只怕落选的希望又渺茫了几分。
常妃道:“走上前来。”
莫非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捏住袖口的手一松,借力将广袖往殿中方向一甩,一大串几十颗浑圆的珍珠“咕噜噜”直滚南宫雪脚下。珍珠一出袖口,大柱旁站着的詹明脸色霎时雪白,莫非便连忙跪了,却不说话。
南宫雪不解其意,见面前乱七八糟横着无数的珍珠,却不听皇帝和常妃让她停下,只得装作视若无睹,稳稳当当地踏在珠上走了过去。
常妃含笑说:“很是端庄。”
只见皇帝只看了一眼南宫雪,便不再理会,只略微抬手指向莫非跪倒的方向,问道:“怎么回事?”
詹明愣了一愣,忙唱到:“天下兵马大元帅慕容霸秋之女慕容云菲,年十五。”
莫非赶紧磕头,沉声道:“臣女慕容云菲参见皇上、常妃娘娘,愿皇上万岁万福,娘娘吉祥。”
皇帝略带讶异的轻轻“哦”了一声,问道:“慕容云菲?为何是‘云菲’?”
莫非心中一惊,她知道皇上问的,并不是她的名字为何叫云菲,而是,来的人为何是云菲而不是云溪。她只装傻低着头,情急之下脱口道:“春江飘絮回流水,临风浅酌望云菲,曲陌塘边,合欢树下,犹记燕双飞。雨霁云收草葳蕤,黛浅眉深两相随,岁岁年年,鸿来雁往,不见伊人回。正是臣女闺名。”
豁出去了,只盼能吸引皇上和常妃的注意。留用自己而淡忘南宫雪。若是刚才南宫雪能领会自己的意思,就着珍珠摔倒,那事情就好办了。为着天家的颜面,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一个秀选当日殿前摔倒的女子入宫。可惜南宫雪非但没有摔倒,反倒漂亮的踏珠而过。恐怕已经引起皇帝注意,实在是有违初衷。悔之悔之!自己即兴而为的这几句词中特意提到了曲陌塘、合欢树。只盼能唤起皇帝对姐姐的回忆,淡忘南宫雪才好。
果然,皇帝怔忪半响,复念道:“曲陌塘边,合欢树下,犹记燕双飞……”随即点头笑道:“诗书倒是很通,慕容元帅很会教儿女。上殿前来!”
莫非定了心神。缓步端庄的踏过珍珠,走到比南宫雪离皇帝更近处,盈盈拜倒,垂首不语。
常妃随声道:“雍容华贵,端庄典雅。如此妆容,倒不像是会做鲁莽之事的样子。那些珍珠,却是怎么回事?”
莫非面上滚烫,带了一丝惶恐的语气道:“臣女曾多年寄居乡野,不懂规矩,也没见过大场面。更没有穿得如此隆重繁复的时候,适才有些紧张。不知为何竟扯断了这串珍珠项链,险些闯了大祸,还请皇上恕罪。请娘娘恕罪。”说完,默默俯首。殿中一霎极为寂静,莫非只觉殿中巨烛的沉香之气绵绵不绝地在鼻尖荡漾。
常妃转过头对皇帝笑道:“臣妾看她也是无心之失,且请陛下饶她这一回吧。”这台阶送得恰到好处,莫非不禁在心底佩服常妃,难怪能掌协理六宫之权,果然有几分识人之心。
皇帝朝常妃微微一笑,转头和声道:“平身吧。抬起头来。”
莫非谢恩,稳稳站起,保持着得体的笑意。
只缓缓抬头的瞬间,皇帝面上的一丝浅笑顿时凝固,霍然起身,脱口道:“莫……”
常妃连忙起身接口道:“莫不是九天仙子下凡?妹妹竟生得如此貌美。”偷偷一扯皇帝的衣袖,随意道:“皇上说,是不是?”
皇帝回过神来,细细朝莫非看去。突然发现,除了蓦然抬头那一瞬,眼的感觉如此像明妃,细细看来,眉眼耳鼻,没一处相同的,看来是自己太过想念她了,才会如此错觉。他缓缓坐回龙椅之中,朝常妃点一点头,竟是无心再看殿中一眼了。
常妃吩咐命司礼太监:“记下她名字留用。”瞧见莫非身后的静静肃立的南宫雪,顿了一顿,朝皇帝柔声道:“皇上,南宫家的那位……”
皇帝并没有细听她说什么,失神的摆一摆手。莫非见皇帝摆手,暗暗松了一口气,也听见身后的南宫雪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来。
常妃正要说话,忽闻龙椅左侧一抹白玉珠帘后传来一个孱弱的妇人声音,只听那声音缓慢且极具威严的说道:“南宫家的雪儿,精通琴艺,贤德温顺,哀家很是喜欢。留用宫中,必增祥和喜瑞之气。”
常妃看一眼皇帝,见他微微点头,连忙朝司礼太监道:“南宫雪,留用。”
南宫雪只觉手脚冰凉,一时呆住。莫非暗自叹了一口气,终究是失误了,能垂帘听选又自称哀家的,除了当朝和穆太后还会有谁?自己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太后竟然重病听选!暗想:想留的没能留,不想留的却偏偏留下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
莫非领着南宫雪躬身施了一礼,默默归列。待一众秀女见驾完毕,按照预先引导太监教的,无论是否中选,都叩头谢了恩然后随班鱼贯而出。
坐在离宫的马车上,莫非心中一阵迷乱,有些事,凭一己之力,终究是避不过的。可是,若不是因为那不知所起的妒忌心……若是早些提醒南宫雪,她也就不会同自己一样,要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还在这厚厚宫墙之中,度过余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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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何处相思意,几人伤别离?
……
令公府位于央都城东延庆街。这条街上还有许多高门大宅,今儿也不只是令公府出了一位小主,宫里往来报喜的快马从辰时到现在,就没歇过交,领了各府丰厚的赏赐再喜滋滋的回宫复命。
车还没到慕容云随的令公府,已遥遥地听见鞭炮声“噼里啪啦”和着鼓乐声响作一片。莫非挑起车帘,满街红色的灯笼映得延庆街煌煌一片喜庆。
远远地看见慕容云随、慕容蓝及一众下人全立在大门前等候,莫非便生出一股酸涩之意,眼中一热,赶紧放下车帘不再看。
马车停好,慕容蓝赶紧伸手搀扶。慕容云随面上看不出喜悲,只挂着疏离浅淡的笑。刚下马车站定,所有人齐齐地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喊:“参见小主。”
莫非立时愣在当地,望向跪在首位的慕容云随,心中悲苦,强忍住不落泪,极力保持语气平和说:“起来吧。”又朝慕容云随道:“三哥不必多礼。皇上既然准了三哥行走自由,在御前都不必拘礼,云菲不过皇上钦选的小小宫嫔,定品级的圣旨都还没下来,三哥如此大礼,真是折煞云菲了。”
慕容云随轻笑一声,不置可否,却抬眼往莫非身后看去。
莫非回头,见一辆宫中制式马车在莫非适才所乘坐的相同马车右侧停稳,一只莹白的素手掀开车帘,一张苍白的小脸自帘后探出小半。莫非看清来人是南宫雪,没来由的心底一沉。
南宫雪抬眼望见慕容云随,泪水一下子汪在了眼眶之中,痴痴的移不开眼。
慕容云随目光一沉,揖手一礼,朗声道:“参见小主。”
南宫雪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让慕容云随免礼,转眼看着莫非,欲言又止。
莫非知她有话要说。禀退左右,走到南宫雪跟前,静静笑道:“恭喜妹妹”。
南宫雪忍不住望了一眼慕容云随。失神的轻叹一声,道:“师姐是何时知晓的?”
莫非知道南宫雪想问什么。扶一扶发髻上的绿玉钗,故意不去答话,只轻声说:“妹妹何必叹息,能进宫是福气,况且你还是太后钦点入宫的,品级封赏必然不低。报喜的太监已经去了,丞相大人必定欢喜。妹妹快回吧。”
南宫雪手指绞着依兰绣锦帕,默默半晌,才低低道:“师姐,你是知道我的心意的,我当真不想入宫。”
莫非柔声道:“事成定局,妹妹还是收拾了不该有的心思。你我二人一同进宫,彼此也能多加照应。”
南宫雪突然定定的望着莫非不语,许久,才问道:“师姐何时知道……我属意的人是谁?”
莫非胸口一闷,侧头望向慕容云随。掩饰住闪烁的眼神,语气薄怒道:“妹妹是在怀疑什么?”
南宫雪顺着莫非的眼神望去,见慕容云随正与慕容蓝说话,不由黯然神伤。道:“是我多心了。师姐若是早猜到我的心思,自然是不会害我的。否则,师姐在殿中也不会那般冒险帮我了。只怪我自己没有早早将话讲明白,只道自己刻意不做妆容,凡事都落着下层,只盼皇上也如同前面几位一样,话都不问便‘撂’了牌子,一切便雨过天晴了,哪知……”
南宫雪小嘴一瘪,泪珠断线似的顺着脸颊滑落。莫非一把将车帘放下,隔着车帘低声道:“入选宫嫔是大喜事,哭什么,教人看见了岂不落了口实。”
车内传来南宫雪哽咽的声音:“我真是笨!辜负了师姐一番心意,若能就着姐姐那一把珍珠跌倒,必定是能平安出宫的。”
莫非脸色一变,压下自责的心思,劝慰道:“不怪你,事出突然,你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珍珠,怎能醒得过神来。莫哭了,赶紧回吧。教引姑姑这几日就该到各府教导宫中礼仪。等圣旨下来正式进宫以前,你我姐妹暂时不能见面了,妹妹好好保重。”
车中传来极为压抑的呜咽之声,南宫雪自门帘间隙探出手来,一把抓住莫非的手,悲戚道:“师姐,我舍不得!我舍不得!你让我同他说说话好么?只是说几句话……”
莫非心中大恸,只觉眼泪就要夺眶而出。如今南宫雪已是宫嫔,这种不合规矩的事如何做得?赶紧将手自南宫雪手中抽出,退出几步,朝两位毕恭毕敬侍立在马车不远处的送行宫女道:“恭送小主回府。”
……
迎庆的家宴极为丰盛,莫非劳碌整日,加之心烦意乱,随便喝了几口热粥便再没什么胃口,干脆早早向慕容云随道了安回房中休息。
慕容蓝早已将房间收拾妥当。莫非虽然疲累,但心中有事,终是睡意全无。正换下累赘的华服,着一袭粉绿色蜀绣寝衣坐在窗边贵妃榻上胡思乱想,慕容云随竟亲自过来了。
慕容蓝福了一礼,识相的退出房去,轻轻将门合上。房中只余两人,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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