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茫然地摇头,她的脑袋里乱烘烘的,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看着莫非发呆的样子,慕容云随淡淡道:“其实,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忘记仇恨,你会过得轻松些。”
莫非面无表情直视着明灭不定的烛焰,低声说:“我不想转入其他宗门。我只想学剑舞!”
他神色一凛,转瞬间恢复正常,说:“我意,转入琴秀。好生休息。稍后柳妈会送药过来。”
莫非不知道慕容云随何时出门,她就这么一动不动的坐着,身体一会儿冰寒刺骨,一会儿冒出一身冷汗,神智渐渐变得有些恍惚。
柳妈进门,见她虚弱的样子,吓了一跳,服侍她将药喝了,又端了蜜饯放入她口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没事,没事,放宽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柳妈并不知道什么事,不过是些寻常的安慰罢了。莫非突然缓过劲来,有气无力的呻吟一声,一把抱住柳妈,哭道:“奶娘,我是不是做错了?莫儿是不是又做错了?莫儿好苦,莫儿好苦…呜呜呜…”
温泉山。水榭花盈。
一缕箫音响起,伴着断断续续的悲戚呜咽之声,无比苍凉…
第三十六章 只怪我手贱
九月风凉,红了枫叶,浓了桂香。
“柳妈——啊——!!!”一声惊恐的尖叫响彻整个水榭花盈。
“哗啦”一声,慕容云随手上的茶杯掉在地上。
杂役房传出一阵强烈的咳嗽——负责打扫的仆妇吃了一半的馒头噎喉咙里,喘不过气来。
柳妈的张大嘴巴口瞪目呆片刻——迅速朝厨房跑去…
一见柳妈的身影,莫非狂跳的心脏得到了些许安慰,扑过去抓住柳妈的手,平了平急促的呼吸正要说话,柳妈已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没事,没事。”说完迅速走到灶头边,扯了抹布扔到熊熊燃着大火的油锅里,盖上锅盖,火瞬间灭了。
莫非拍怕胸口,长长舒了口气,抱着柳妈的手臂摇晃道:“柳妈,你最好了。”
柳妈叹了口气,无奈的看着莫非,道:“说过很多遍,你既怕火,你别再进厨房了。…啊,遭了,我的茶!”
“…柳妈你急什么?别跑啊!慢些啊!”莫非看着柳妈渐渐跑远的背影,嘟哝道:“不就是给少主煮茶么?又不会着火。”说到着火,仍忍不住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盖着锅盖的油锅,皱眉叹道:“哎,枉费我一大早起来,只是想做酱爆鸡丁给你吃嘛。奶娘以前,最喜欢吃酱爆鸡丁了…好像是油放多了,明儿记得,只放一碗油试试…”
……
这样的一幕经常会在水榭花盈出现。以往宁静安逸的小院经常会响起各种各样的“柳妈”叫唤声。
对于转入琴秀的事,莫非没有再坚持。而交换条件就是,她可以住在水榭花盈。半年来,她白天学琴,黄昏回到水榭花盈,便缠着柳妈学泡茶,学做菜,学酿酒,学织绣…总之,只要能和柳妈呆在一处,没话找话,她什么都学。不过她寒毒攻心,无法根治,即便可以以亲传弟子的身份每月去泡几次药理温泉,初时依然时常发作,也多亏了有柳妈全力照顾。半年过去,许是药理温泉的作用,发作次数渐渐少了。
水榭花盈常年只有慕容云随一年会过来住上一两月。只有两位仆妇。柳妈负责杂事饮食。另一位仆妇负责打扫,比柳妈年轻许多,唤作玉茹。这里一年到头本没什么事,自从莫非赖上此处,事情变莫名其妙的多了起来,经常要收拾乱七八糟的厨房,打扫被利剑切成一截截的树叶飘满的院子…是以,玉茹并不待见莫非,虽然看在慕容云随的面上和云飞扬亲传弟子的身份上并不为难她,却总是冷冷淡淡。
说起这个亲传弟子的名分,莫非很是尴尬。云飞扬本是剑秀出身,蝶轩剑舞的执掌人。莫非却无法修习剑舞,而亲传弟子的名分得来特殊,却还不能就此做罢,也就只能这么须有其名的挂着。除了让莫非有了自由出入温泉山享受药理温泉的特权外,仿佛也没什么用处。至少,不能让她现在的师父高绮婷对她好一些。
对于高绮婷的态度,莫非是很能理解的。谁让莫非曾经拒绝了她的好意又去跪别人的门,半年前还赶走了她喜爱的徒儿,那可是每年给琴秀的供奉足够让琴秀所有人大大方方挥霍一年的弟子啊。
鲜伶俐被逐出师门的事有些出乎莫非的意料,却是莫非乐于见到的。听雪衣说,鲜伶俐似乎对于她的救命之恩没什么感念的,反而污蔑莫非故意推她下湖。好在有雪衣和慕容蓝证明莫非中了软筋散的毒,如果不是先被鲜伶俐匕首上蓝冰花的毒攻杀掉软筋散的药效,根本连抬手都很苦难,更别提推她下水了。因此,也就坐实了鲜伶俐陷害同门的罪名,被赶出了七秀。
走在下山的路上,一想到又要去面对高绮婷那张冷冷的臭脸,莫非有些意兴阑珊。
……
再回水榭花盈小院时,莫非的心情很差。没有去主厅给慕容云随请安,直接回了东厢房。晚饭也没有出去吃,只偷偷从床下摸了两壶柳妈酿的梅子清酒独自饮着。莫非中的是寒毒,春香婆婆曾言适量饮酒是有好处的,柳妈也不好多说她,莫非喝完两壶有些昏昏沉沉便胡乱睡下了。
第二天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头还有点昏昏的,柳妈剪了两块解酒的膏药贴在她两边太阳穴上,又拧了毛巾给她敷脸,拿了青盐给她搽牙。莫非听见窗外风声大作,不想下山,也不想练剑,干脆躺在床上懒得起来。柳妈来劝过两回,也只得罢了。
正迷迷糊糊的想着心事,忽听窗户闪动,仿佛被风吹开,又关上。莫非心中一动,果然听见一个声音俏皮调笑道:“不至于吧?什么时辰了还睡着?”莫非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雪衣。扯了枕头垫在背上,就那么懒懒的歪着,见雪衣穿着大红棉布曲锯裙,笑盈盈的站在床前。莫非一把将她拉到床上坐好,嗔道:“说过许多次,不许偷偷上来,你怎么又来了?”雪衣摸了摸莫非的脸:“我来这么多次,你可曾见被谁发现么?放心吧!”
莫非微微一笑:“瞧瞧,仗着春香婆婆出门没人管越来越像个疯丫头!等着被发现你就可以收拾包裹走人了。”突然郑重道:“再说一次,若是被发现了,可不许杀人灭口!”
雪衣无奈的耸了耸肩,应道:“行了行了!明明比我大不了多少,怎么说话像个老太婆似的。可觉得好些了?”
莫非皱眉道:“能有什么?不就是多喝了两杯酒么?”
雪衣细细看了她一番,疑惑道:“不是说犯病了么?”
莫非奇道:“不过是发脾气不想去琴秀,哪里又有了犯病的说法?”
雪衣笑道:“慕容云随遣人去和高宗主告了假,说你寒毒复发。啧啧,原来是替你圆谎。枉我一阵担心,专程带了药上来。”
莫非愣了愣,冷了脸道:“谁要他替我圆谎,我本就是故意不想去的。你下山去吧,我没事。”
雪衣道:“是为着高宗主让你去水云坊表演的事不高兴么?按理说,你是云门主的亲传弟子,是可以不去水云坊的。”
莫非心中一动,轻叹一声,淡淡道:“我这亲传弟子不过有名无实。倒是你,明明有特权各宗行走,为何偏偏不是亲传弟子?”
雪衣抓了桌上一个苹果,在衣上擦了擦,啃了一口,含糊道:“我是不可能成为亲传弟子的,亲传弟子很可能成为下一任的门主…我本就不属于这里,迟早都会离开…”她又抓了一个苹果,递到莫非手上,道:“鲜伶俐进宫了,上个月。”
莫非想了一想,道:“入宫了么?迟早的事。宫中的日子可不是那么好过的。”她顿了一顿,道:“对了,若是有机会见闻书香,替我谢谢她。雪中送炭,这情意最可贵,我会记住的。”
雪衣瘪嘴道:“她为什么要拼着得罪鲜伶俐来帮你,我一直想不通。这个女子,我看不透。也不喜欢。”
莫非淡淡一笑:“想不通就别想了,不过是叫你带句话而已。”她沉吟半响,道:“我这身体…,很奇怪。若是没有半点希望,我倒是想离开七秀。可每次在泡药理温泉时,仿佛真气会在体内一滴一点凝聚,却不听话的四处游走。我在温泉中试过,剑舞之时,气劲会更为凝聚,与中毒前没有太大区别。但一旦停下,便瞬间化整为零,消散得到处都是。这种感觉极为讨厌。更教我不明白的是,一旦上岸,便再寻不着一丝气劲。”
雪衣惊讶道:“竟有此事?!”沉吟半响道:“下次你喝酒之后试试,要烈酒,清酒不行。”
莫非沉吟:“你的意思是……”
雪衣凝声说:“我不过是猜想。春香婆婆曾言酒的热劲对于寒毒有克制的作用,或许可行。但喝酒和药理温泉毕竟不同。药理温泉是温和调理,渐渐恢复。用烈酒刺激或许有效,难保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甚至下次毒发会更加厉害。”
莫非点点头:“你分析得有理!烈酒刺激之法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尝试。”旋即皱眉道:“如此一来,却还是暂时不能离开七秀。药理温泉调理之下,总能恢复,那时便可以修习蝶轩剑舞了。”
雪衣一愣,低声说:“你真要去水云坊表演?”
莫非微微叹息了一声,道:“没有更好的办法?这点事都不能忍,何谈大事。”言罢不甘心的叹道:“只怪我手贱,昨儿在院子听见琴声手痒试了几招剑舞,哪知道被她看见。眼见我至今还对剑舞念念不忘,也难怪她生气。让我去水云坊不过是想让我忙得无暇分心罢了。可怜了南宫师妹,不过老老实实弹琴,也会被我连累受罚,不知道心里要怎么恨我呢。”
雪衣面上忧色一闪而过,爽朗笑道:“那便去玩玩吧。”突然低了声音道:“你确实挺手贱的。刚才路过小后院,听见那什么茹和你的柳妈说话,说你这小祖宗今儿终于不练你那破剑,谢天谢地,她终于可以休息不用花整整扫半天的树叶。”
“……”
第三十七章 再见大元帅
北庸六十九年,是莫非在七秀的第三个年头,在水云坊听闻一个消息:司兰国主死了。若是平常人死就死了,可是一个国主死了就是大事了,至少,司兰国常年扰境的边军们老老实实退了回去,涿郡的军民们一片欢腾。北庸皇帝大喜,犒赏三军。整个天下也第一次流传出一个带着浓烈传奇色彩的名字——唐子俊。
传闻唐子俊受慕容大元帅之命,潜入司兰军营,凭着一把碎月飞刀悄声没息刺杀司兰国一名亲王,两员大将,刺伤司兰王。仍然可以全身而退。而后司兰王身中碎月飞刀上的唐门剧毒不治身亡。
莫非对这些事本不关心,但接下来发生的两件事让她没有办法不关心。
第一件事就是雪衣的离开。司兰国主死讯传来的当晚,雪衣溜上温泉山,在莫非的房内喝了整整一晚的酒,随即离开七秀,言语之下,仿佛再也不会相见,不由让莫非多了许多愁绪。经此事,莫非几乎可以肯定雪衣的身份,虽然大义有别,但多年来的情分却并不是假的。
第二件事是慕容霸秋的到访。云门主意欲在水云坊接待慕容霸秋,慕容云随代替父亲推迟,只请莫非作陪。
厢房内,慕容霸秋与慕容云随相对而坐。管家常在静静的立在慕容霸秋身后,仿佛一座雕塑。慕容霸秋神色有些严肃,安静地喝着酒。慕容云随依旧那副清清淡淡的神色,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平静如常的一口一口喝着面前的汤。莫非坐在窗边默默弹着一曲《锦瑟》。
慕容霸秋放下酒杯,望着慕容云随道:“司兰国的事怎么看?”
云随放下汤勺,缓缓道:“司兰楚亡故,原本应由长子司兰皎继任司兰王之位,但司兰皎年轻无为,轻浮狂妄,没有班底,若不是司兰王妃祈由氏强力辅助,怕是早被废黜储君之位了。倒是司兰楚的弟弟,抚平郡王司兰苏才德出众,手掌兵权,人望极高。如若我北庸有心,倒是可以利用埋在司兰国的钉子,动些手脚,让那边乱上一乱,至少可以保我涿郡百姓五年内无战乱之忧。”慕容霸秋听完点了点头,对身旁常在吩咐:“明儿替我递分折子上去,说说这事,就按云随说的写。”管家低头应了声“是”便不再言语。
莫非听着有些吃惊,军国大事,慕容大元帅竟然毫无异议的采用了慕容云随随口的一句话。莫非望向慕容云随的眼神中不由多了些莫名的情绪。她心思飘忽,手上的琴音略略一乱,慕容云随已经听出来,轻轻的咳嗽了两声。慕容霸秋倒不介意,洒然一笑,朝莫非招手道:“别弹了,过来坐。”随后问了莫非在七秀的生活,莫非细细答了。慕容霸秋又嘱咐了莫非几句,便让她先行离开,想来是还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