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等我骂完,就点头:“是,微臣的确要管。所以还请公主坐下,你可以不吃,但是微臣还有教导的职责。”
我一噎,刚想反击,却又听他道:“还有,请公主注意自己的言辞。您将来的每一句话,代表的都是卫国的形象。”
我想破口大骂,可是不能说。因为我的每一句话,代表的都是卫国的形象!
我颓然地再次坐下。
疯了,总有一天,我会被沈雁洲这个小人给逼疯的。
我木然地拿起筷子,开始慢慢地吃起来。一块一块机械地往嘴里送。吃的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只要动作对了,就好了。
最后还是沈雁洲看不下去,拉住我的手腕:“好了,公主你别吃了!”
“我还没吃完呢,你凭什么不让我吃啊!我饿,很饿,饿死了,我就是想吃东西行不行啊!”我就把那些食物当做沈雁洲那个混蛋,一口一口,咬死他!咬死他!
沈雁洲教我弹琴。
我看到他纤长的手指落在琴弦上,指尖跳动,弹出悦耳的音乐,就好像是春天黄鹂鸟的叫声。可是轮到我自己上场了,他说得什么指法乐理我全然听不懂,只看到他的嘴巴一张一合,然后大脑整片整片的空白。
他只好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手把手教我。
我感觉到他从身后绕过我的肩膀,冰凉的手掌握住我的手抚在琴弦上。我闻到他的呼吸,眼睛沙哑地问:“弹琴,也是卫国的形象吗?”
沈雁洲一僵:“是。如果楚国的宫廷女眷施展才艺,如果公主不会,就是丢了卫国的脸。”
我只能拼命地记,拼命地练,拼命地学。
沈雁洲拿着地图给我分析天下大势。
如今大秦天下岌岌可危。诸侯纷争,七国争雄。七国分别是:东边的卫国和齐国、中部的楚国、东北面的燕国、西北边的晋国、南边的襄国和虞国。半年前,就是因为我们卫国的军队在孤云山一战中输给了楚国大将楚询带领的楚军,才使得我们卫国割地求荣,甚至要用和亲公主换得暂时的和平。
如今天下,东北边的燕国实力从来都不容小觑。西边的晋国这两年王权更迭,隐隐有衰落的迹象,但是大国的根基在那里。而卫国最直接的威胁,就是中部的楚国,楚卫二十几年来一直大战小战不断,因此这一次的和亲分外重要……
我知道那些话背后的意思。就是说,我这次远嫁楚国,真是任重而道远。
是了,那是《论语》里的一句话,任重而道远。
最让我受不了的是,沈雁洲还教我楚国的方言。我简直就无法理解,为什么我们两个卫国人在卫国的王宫里,非要用楚地的方言说话。
沈雁洲回答我说:“这样你将来嫁过去,就不会吃亏了。”
我觉得我已经成功地被沈雁洲训练成了一个怨妇,这多么可怕啊,因为我说了这样一句酸溜溜的话:“既然注定是要吃亏的,多吃点亏和小吃点亏,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怔了怔,看了我半晌,道:“也许,这样你更容易讨得楚王的欢心。”
我死死地盯着沈雁洲,恨不得扑上去将他那假仁假义的嘴脸全都撕个粉碎!
楚国方言,我学的最是认真。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04
这样非人般高强度地训练两个多月后,我竟然真的慢慢地通透了。无论做什么,好像就这样上手了。
沈雁洲有时候都不用说话指导我,只是在一旁看着。他看着我写字,看着我弹琴,看着我走路,看着我用膳,看着我跳舞,看着我背《诗经》……
我每完成一项任务,就回头看着沈雁洲,微微一笑,弧度都是端庄得体的,因为我在镜子前练过无数次:“沈相,你觉得如何?”
沈雁洲出神地望着我,好像很久才缓过神来,然后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
我厌恶地转过头。其实我已经完全可以做到不喜形于色了。他应该是看不出我的心情的。
我听到他身后的沙哑的声音:“公主,这两个月,你瘦了很多。”
我缓缓地站了起来,看着他微笑:“沈相也瘦了不少,不是么?”
他凝神看了我许久,似乎想要在我脸上看出什么破绽,只可惜,他失望了。于是,他转过身退开两步:“公主辛苦了,今天的课业就先到这里吧。”
沈雁洲的身影消失在门槛处,我才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
他这两个月岂止是瘦了不少?
当初我第一次打劫打到他的时候,他坐在马车里,脸色就苍白得很,好像是从来不接触过阳光似的。可是现在,他不但脸上毫无血色,嘴唇也没有血色。整个人瘦的想根枯树枝,宽大的袖子整日空荡荡的,好像被风一吹就被吹走。他的脸瘦下来,眼睛就格外突出,眼皮底下的黑眼圈更是一天比一天厚……
他就不能让自己精神一点么!我知道自己一无是处,可他既然教我教得那样痛苦,还干什么非要来教我呢!
我不明白,太多太多的东西,我都不明白。
我每天都学到很晚,实在撑不住了才爬到那柔软的大床上去,一闭眼就入梦。
整夜整夜地做梦。
我梦到小时候爷爷威风凛凛地耍着大刀带着手下去打劫;梦到小时候和山子一起跟着爷爷学武,摔疼了就哭,爷爷反而抡着棍子打我,说既然哭了不如就打得痛快;梦到自己摸着爷爷那白花花的胡子,爷爷抱着我对我说,做人输什么都不能输气势;忽然又梦到爷爷死后,我第一次带着兄弟们去打劫,没想到那大官竟然还雇了武功高强的保镖,我打不过他,差点被那他打死,然后山子背着受了重伤的我去镇上一家一家找大夫;我还梦到,那天,我带着山子镰刀他们去打劫,原处好不容来了一辆豪华的马车,我抄起大刀冲了过去,车厢门突然被打开,里面出现了一个小白脸的笑脸……
然后,梦里的那个女孩哭了。
我真想抡起棍棒往那个女孩打去,就像小时候爷爷对我的那样,我一定会边打边对她吼:“哭什么哭!不就是当个公主吗!不就是被一个男人伤了心吗!有什么好哭的!十八年后还不是一条好汉!”
我那样费心费力地学着所谓公主的规矩,可是就在三个月即将结束功德圆满的时候,一切又都毁了。
我看到了一个穿着和我几乎一样衣服的女孩儿。
她身后跟了一个宫女,雄纠纠气昂昂地冲进我的住处,和我的宫人一言不合,一个巴掌就甩了过去。就跟我当初做山贼的时候那样威风凛凛。
我呆住了。我看到她冲进来,在我面前停住。她打量着我,抬高了头颅望着我,声音尖利:“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安荣?”
我问:“你又是什么人?”
她一巴掌甩了过来:“放肆!谁允许你这样跟本公主说话了?!”
她当然没有得逞。我虽然已经整整两个月没有练武,可是练了十六年的武功也不是说忘就能忘了的。如果放在以前,我一定会反击,从来没有人敢在我头上动土。
可是,我只是睁大了眼睛茫然地望着她:“你也是公主?”
她恼羞成怒,甩开了我的手,使劲用帕子擦了擦,恶狠狠地看着我:“你是什么东西!不就是个山贼吗!一只野鸡,以为穿上了这身衣服,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么!”
她忽然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你以为你真的有那么好的运气能成为公主?沈相千里迢迢去找你这个父王抛弃了十六年的女人,只不过是因为本公主……不想、去、和、亲!”
“我告诉你,就算你缠着沈相,也不可能得到沈相的欢心,因为沈相是我的!是我安宁的!而你这辈子,只能去和亲,嫁给楚王那个老头!”
她重重地踩着那个绣花鞋,再次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了。
我站在原地,觉得一点都不生气。真奇怪,我怎么会这么平静呢?
明明,天就要塌了。
我回到屋子里,翻了半天,将衣柜里的所有东西都翻了出来,我的丫鬟夏荷惊住,赶忙来拦我:“公主,你在找什么东西!”
我的眼睛一定是红了,我吼道:“我的刀呢!你把我的刀藏到哪里去了!”
夏荷吓坏了:“公主,你在说什么啊,王宫里面怎么会乱用刀呢!”
“去你妈的公主,老子不是公主!你们卫国他妈的明明有公主,还来找老子干什么!以为老子好欺负是不是!”我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她猛地摔在了地上。老子管不了这么多了,老子要回家!
我冲出了屋子,看到旁边站立着两个侍卫,一个箭步上前就夺过了那个侍卫手里的刀,那个侍卫想拦我,被我一脚踹了过去。偏偏这该死的裙子绊住了我,差点让老子摔了个狗啃泥,老子二话不说将裙子“刺啦——”拉了一大口,又打趴了那两个侍卫,迅速扒下了他们的鞋子,给自己换上。而后面的侍卫已经发现了这里的动静,纷纷赢了上来。
老子好久没有杀得痛快了!
今天,就要让这些王宫里的人见见老子当年的英姿!
别以为老子不说话就成了任人宰割的哑巴!
我竟然一路杀到了宫门口,我只知道一路跑一路砍,见人杀人,见佛杀佛。可是到了宫门口,终于我杀不动了。
那里上上下下站满了弓箭手,所有人的弓箭都对着我。只要我再有一点点动静,我就可以变成一个刺猬,光荣地去见爷爷了。
我还没有回家,我还不想死。
我的目光在周围扫视了一圈,终于,在最后一刻,见到了沈雁洲。
他就这样遥遥地看着我。
那个叫做什么安宁的公主,就站在他的身边,神情得意,两只手还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对我挑眉。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米有留言???为什么没有收藏???好伤心……
☆、公主05
沈雁洲放开了那个安宁,一步一步地朝我走过来。每一步,都好像重重地踩在我的心口上。咚、咚、咚……
我的刀缓缓地举了起来,对准他。
他却还是坚持着走过来,神情没有一丝丝变化。
他妈的、他妈的这个混蛋就是冲着老子不敢动他是不是!
我大吼了一声:“沈雁洲,你给我站住!”
他还是一步一步地走过来,走到我的刀口前才缓缓站住:“喜儿,别胡闹。”
我最恨他这副处变不惊的模样!我高高地举起刀,疾风落下!
我听到一个女人尖叫着嘶喊:“沈相!”
我的刀尖最终在沈雁洲的鼻尖前停住。
他竟然还对我微微一笑。
我死死地盯着他,颤抖着身子,只说了一句话:“沈雁洲,给我一匹马。”
我背着大刀,骑着红马,朝着我的山寨飞一样地狂奔。
老子再也不要当公主了,当公主简直就是他妈的折磨人!
老子就是山贼,老子一辈子就是山贼!谁他妈敢要老子再去当公主,老子就跟谁急!
“站住!”黑压压的一片小罗罗从山头冲下来,拦住我的马,为首的那个小伙子抄着大刀眯着眼冲我喊道,“此、此山是我开,此、此树是……老大!”
锄头的眼睛蓦地被狂喜淹没,朝我奔来:“老大,真的是你!”
所有人都沸腾了:“老大!你回来了!”
我笑了,三个月来第一次笑得这么痛快,我举起大刀朝天,大喊了一声:“兄弟们,山大王我又回来了!”
二丫见到我一头扑进了我的怀里,大哭起来:“老大,你终于回来了!”
我摸摸她的头:“瞧瞧你,哭什么哭,就这点出息!”
二丫一愣,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老大,你怎么了?”
我一头雾水:“什么怎么了?”
“你怎么不打我了?”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我更不明白了:“好好的,我干嘛要打你啊?”
我放开二丫抬头,看到了正前方的山子,怔怔地看着我。三个月不见,他也瘦了好多。
我走过去微笑:“山子,我回来了。”
山子的眼睛亮了亮,可有好像有什么隐隐的担忧。
锄头和镰刀最为殷勤,立刻把山寨里最好的酒和肉端了出来,放在我面前:“老大,饿了吧,这些都是兄弟们不舍得吃,给你留着的!”
“去你们的!”我的眼睛居然丢人地有点红,赶紧低头一瞧,一愣,“这碗怎么变大了?”
镰刀愣了愣:“这碗一直都是这么大的啊!”
我看着那黑乎乎的一团肉,忽然觉得有点恶心。真是奇怪,以前怎么会觉得这东西好吃呢?
晚上,大家又围成一堆,庆祝我的归来。
“老大,快干了!”镰刀把一坛酒给我递过来。我接过,觉得他这举动分外粗鲁。回头一看乱哄哄的一帮兄弟们,他们一个个竟然都是站无站相,坐无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