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爷蒋呈荣在酒席上坐了下来,仆人加了碗筷酒杯。他打开提来的缎木盒,里面尽是些珠玉。他抬头翘尾如一只大公鸡,一一分送给了在座的人,个个不落。二奶奶丽娥把玩着手中的羊脂玉镯子,笑道:“哟!二老爷是在哪里发了大财了!”
蒋呈荣一口黑黄的大牙全露了出来,笑道:“惭愧!惭愧!因我蒋呈荣一贯潦倒落魄,怕丢了祖宗的脸,也小心避着府上的亲戚。哥哥在世时老误解我,骂我不争气,他哪里知道我勤勉努力,在暗暗做事?这不,我也算是那种大器晚成的人才。经过一番打拼,如今也终于出头了。其实我寂寞啊!内心惦挂你们当紧,你们都不知啊!血浓于水!始终还是亲人最重要!”
三奶奶谨慎地观察着蒋呈荣的面色,又仔细观摩着手里的东海大珍珠颈圈。应该不是赝品,一颗颗如花生米般大小,珠圆玉润的,散发着洁白细腻的柔光。
大少奶奶慧珍开口了:“二叔究竟是如何发家的?这般了得。说来听听?”听见如花似玉的侄媳妇也用艳羡的目光紧盯着自己,蒋呈锦更得意了。他拂去头上的瓜皮帽,五个爪子把头皮挠了一把,说:“不过就是在城南边挖挖矿,赚点喝酒打牌的零用。”
一听此话,别人也许有些迷糊,二少爷兰轩却懂得起,他也接口道:“这倒的确是桩好买卖。最近兰轩也听闻周围的不少朋友传说。这城墙脚下竟也能挖出矿来。为了争地皮,还弄得舞刀见血了。”
蒋呈荣耷拉的眼皮扯了几扯,面朝兰轩又说:“侄儿也知道了不是?那二叔就难得费多余的口舌了。这回朋友邀我去买南边靠城的山头,那里也出了矿的。我手里有点紧,想在侄儿处借个十来万的,凑齐……”看见兰轩面露不悦,蒋呈荣伸手在干瘪的胸口拍了拍:“侄儿无需担心,二叔无半句谎言,明日就带你去山头核实。二叔也不会占你便宜,月息两分如何?”
三少爷宝松停住嘴里咀嚼,惊讶地张嘴道:“两分!二叔出这么高的利息?”
蒋呈荣大气地回道:“没问题。这矿山买下来后,那就是坐着收钱,挖出来就有车等着往外拉。时时分分都有钱赚。一年纯利十多万!我这投进去的银子,两年就赚回来了。你说我还不还得起?”
这买卖果真好!难不成二老爷蒋呈荣真的时来运转,改命了?兰轩思虑了片刻,说:“侄儿手中一时拿不出那么多现银,就算有也不会借给二叔。”
蒋呈荣等着二少爷回答,一副十拿九稳的自信模样。没料到临了得到这句话。他有些失望。
兰轩接着又说了下去:“兰轩想买下矿山,跟二叔分成。”
蒋呈荣不说话了,面露难色。这么赚钱的生意怎舍得分给别人。可是今日是他有求于别人,便嗫嗫嚅嚅地问:“那侄儿想分几成?”
“你四我六。”兰轩大口吞象,依他那脾性,什么都不肯屈居第二,这样分成还是退让几步的。蒋呈荣当然不干,两叔侄便谈崩了。
桌上的菜都凉了。三奶奶好莲对蒋呈荣平白有一种抵触,她再次举起酒杯,邀约大家:“好了!好了!都住嘴吧!这大节下的,全家人一起和和美美地吃顿饭,别叨叨其他的!来,大家干杯,祝大家身体健康,全家和睦开心!”
慧珍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后坐下,她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她的绣鞋在桌子底下触了几下丈夫的脚。
大少爷软软地靠在鸭绒软垫上,因他身子太弱,全桌子的就他一人这样靠依着,也没有喝酒。听着二叔口若悬河,他也心动了。自从被兰轩击败后,他心有不甘,想着法子要争回来。可是他常年居家,在江湖上也无甚朋友,实难想出反败为胜的金点子。可是,二房也不能拿出十多万现银啊!不管了,揽下生意再说,他寻思片刻,便毅然开口道:“梅鑫愿意与二叔分成!你六我四。”梅鑫的眼神飞快瞟了一眼兰轩。瞥见了他目光中的气愤,心里顿时如饮了蜜糖。
一招毙命
隔日,蒋呈荣就来催梅鑫。要赶快拿出银子买山。不然被别人抢走了就遭了。梅鑫夫妇提出首先到实地去看看。他也一口应承。三人乘了马车去城南边,看到那里的山峰都被砍掉了树木,乱炸乱挖的,都变成了一个个秃头。有两座大山居然被挖去了一半,从中断开。好多矿工和脚夫像蚂蚁一样地忙碌着。不停地从山腹里运送出金黄的矿土来,果然如蒋呈荣而言,好多马车都排着队在一边守着装车。确实一片繁荣昌盛的景象!
卖家把几座山的地契都拿出来给三人看。
慧珍留了一个心眼,就问卖家:“既然是这么好的生意,怎么舍得转让给别人呢?”
卖家嘿嘿一笑,说:“实不相瞒,我有朋友在林城大山深处探出了金矿。您说哪边更赚钱一些呢?那边正等着出钱凑股子呢!还请奶奶快些才好。我也是看在蒋老爷是朋友的面子上,不然早转出去了。”
见梅鑫夫妇放了心,蒋呈荣就说道:“侄儿,我有个法子你看如何?你那萝仪山庄的土地卖了算了。那里地势远,不方便照看。况且收益又不大,只能在表面种点药啊菜的。哪及得上这边山头,里面可都是银子。”
梅鑫夫妇考虑了几日,慧珍有些舍不得她那片蔬菜供给地。梅鑫劝说以后赚了钱,就在城边近处重新买过,也方便。二人便禀告婆婆,二奶奶丽娥也没什么主意。三人便商量好,传来消息出去。
半月过去了,并没有买主前来寻问。要一口将600亩的地吃进去,城里怕是没有多少大胃口。二老爷又催得紧,已经下了最后通牒。终于来了一个外地的买主,只肯出15万两价钱。梅鑫夫妇有些不舍,但蒋呈荣劝道,就算亏了,只要矿山一开工,半年就可以弥补回来。夫妇俩就同意了。但是慧珍央求那买主,先让她再把蔬菜地租种两年,不然会误了客喜酒楼的生意。
这样,慧珍和梅鑫就摇身一变,由农场主变成了矿山老板。
后续的事情也接着来了。
矿山买了下来,可是还要雇工伐木,平整山头,买设备等等一连串的事。钱又没有了。蒋呈荣当初估计有差,起码还得再拿出十万两银子。他自己的钱都投到买山上面去了,再拿不出半文。这十万两要全靠慧珍夫妇垫垫。这下,众人有些干瞪眼了。这不是修好了房子,砌好了灶,却没钱买锅买米么?
跑了几家钱庄,都被告知银子紧张,借不了。
慧珍急得嘴皮泛泡,觉都睡不着了。三奶奶好莲借了她两万两,却是杯水车薪,不够用。
梅鑫更是心力交瘁,成日唉声叹气!
却不曾想到,二奶奶这日来说了一个法子。
原来,二奶奶丽娥见慧珍夫妇一意孤行,硬要和那不是很深知的蒋呈荣打交道,开始还有些担心不同意。
后来矿山真的买了回来,看来并没有什么差池,只是又差了些银两。她也起了斗心,分明是有些输红了眼,急于打一个翻身战。
她不愿去找三奶奶好莲,更不会去求二少爷兰轩,环顾一下四周,只得一个三少爷宝松还可以试试。于是她屈身去找宝松,看能不能借些银两出来,解解大哥的急。
三少爷也是那句话,没有那么多的现银。他这几年埋头苦干,刚见好转,自己还差钱,在四处融资呢。
不过,他给二娘丽娥指了一条方向,说现今时兴把自己的店铺估价,分成若干等分卖出去。这卖也不是真卖,只是卖一张张凭据,有看得中的人就来买去,等年末了,再凭着这手中的单子来分花红。占得多的多分,拿得少的少分些。其实呢,就是把店铺每年的纯利润分一些给众人。
只要自己拿着绝大多数的份额,就不怕店铺变成别人的。这么一来,融进来的钱就可以缓一时之急了。他当时也靠这样筹集到好多银两。
二奶奶也弄不懂宝松说的是啥,只是这样办就可以筹集到银子,这个她听清了。她就急忙来说给儿子媳妇,如果可以的话,宝松答应引荐引荐。
慧珍跟梅鑫一听,原来是“股票”。
这个股票么,1872年第一张就诞生了。1882年9月在大上海一家股票公司成立了。由于它融资效用显著,就慢慢被周边一些小城镇的商会学了去。只是无严格的主事来管,全靠商人的信誉来自律。
因为他们从前不差钱,就没有跟这个“股票”打过交道。听二奶奶这么一提,倒也想起来了。两人正跟被关进盒子里的无头苍蝇似的,这一下打开盒盖,见了光线,就兴冲冲地猛冲了出来。
由于是第一次接触这个东西,慧珍心中有一点顾忌,就拿了“顺发”几个小铺子去。可是管事的指点,铺子小,赚钱少,众人就看不起,说不定这股票没人买。不如把名气大,分红预期好的客喜酒楼和济世西医院推上来。那肯定得挤破门槛。
慧珍和梅鑫商量了一下,就把这两家分成若干,按每份五十两的价格出售,只出售了四成的股权。没几天,城里的大商小户的,就把几千份股票抢光了。
慧珍和梅鑫不但凑够了钱,还多余好些出来。
蒋呈荣拿了钱去,矿山即刻就开始动工了。等到开始挖矿的时候,慧珍就尝到了火药一炸,日进斗金的滋味了!
二房一家这回真是鸿运当头,富贵逼人啊!
然而好梦易醒!情形急转直下。
过了一月有余。就有矿山的管事跑来蒋府找大少爷,说是耗了成吨的火药也开不出矿来了。往里面的山全是大石头。再一问二老爷怎么没在矿区,结果答是有两天没有见到他的影子了。
慧珍夫妇脑袋陡然轰大,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险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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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拉回到几月前。
二少爷兰轩不小心中了大少爷梅鑫的设计,被慧珍误解,百口莫辩。他心里郁恨无边,随即就起了杀心,打算将那旧愁新恨一并了账。他潜伏良久,挑寻着一击掉命的好时机。就在这当口,二老爷蒋呈荣投上门来。他还是那么枯黑干瘦,露出一口的大黄牙,奸笑着靠弄来。
二少爷就带着他到了茶楼的雅间坐了下来。
蒋呈荣开口道:“侄儿,你上回介绍的是什么狗屁人儿。三两五两他拿得勤,三百五百,他就蔫了气。可把我害惨了。你可得补偿补偿我呀!”
二少爷兰轩奇道:“补偿什么?你又没有花去半文钱!几十两都是我给你的,不要你还便罢了!”
蒋呈荣吹胡子瞪眼急了:“钱?办这事是不花精力,不耗功夫的?为了引那小子上钩,我可推掉了好几宗赚大钱的生意了。我这损失的可不是成百能讲的!”兰轩笑了,说:“什么赚大钱的生意?说来听听,有钱大家一起赚。”
蒋呈荣却又推阻道:“算了吧,侄儿拿二叔取乐子。你哪是看的起这些小钱之人!
兰轩喝掉杯中的茶,欲起身告退:“既是这样,那侄儿就不耽误二叔发财了。”
蒋呈荣忙着急地站起来,挡住兰轩:“实不相瞒,前阵朋友邀约到城南边买山头,那边出了矿,忙得热火朝天啊!有的人大把大把的银子收得两手发软。我寻思着这是个发大财的好机会嘛,就屁颠屁颠地去了。结果,那几个山头是假矿山,就面上一层皮有,他娘的出不了多少矿。我这个外行差一点点就上当受骗。你说我要去砸锅卖铁,还借高利贷,要真买了,还不上吊投河抹脖子,哪一样快就挑哪一样来……”
果然有猫腻!
兰轩沉思了一会。蒋呈荣见他一脸阴鹜,以为自己讨不到好处了,就拿了帽子,脚板打油,要溜走。不料兰轩叫住他,道:“二叔果然介绍了一笔好生意。侄儿看,二叔这次是赚大发。我有一计,你依此行事,包你赚得一辈子花不完的银子。但你须得答应我,到时拿着银子就离开这城,别让旁的人晓得了。否则,小心你的人头,我还有一笔旧账没跟你算呢。”
蒋呈荣见兰轩说得认真,但他本是个神鬼不怕的,又没有家室牵绊,哪里不是一样地吃喝玩乐。他便凑近兰轩,两叔侄便一起谋划起来……
现在,慧珍和梅鑫知道受了骗。那几个荒山头根本花不了几个银子,二老爷蒋呈荣把他们好不容易凑够的银子都裹着跑路了。
好比脑花猛地被掏空,慧珍当场傻掉了。大少爷梅鑫更是一头栽地,全身没有活气了。他断断续续地哀鸣道:“完了……完……我的山庄,我的……酒楼……呜呜,……济世医院……”
这酒楼和医院毕竟还在自己手里,大少爷许是气糊涂了吧。
却想不到,更惨的事情还在后面等着。
股票卖出去后。因为是蒋家的股权,品质优秀。在市面就备受人追捧。就有人出了高价来转卖。后来不知谁透风,说客喜酒楼要在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