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猛然记起了面前的人曾说过,要为自己画一幅美人图。晚春都已过去了,初夏的花儿正开得绚烂。人却没了那心思,曾经说过的情话都如东流之水绵绵无回期了。
******
第三日,蒋呈锦领了众人聚到大厅。
二奶奶和老爷端坐在上方。大少爷、大少奶奶居左,三少爷及小妾坐在右方。各房面前都摆了一张长长的条桌。丫鬟妈子们都分别立在主子后侧。二少爷的座位在大少奶奶慧珍的旁边,但他并未就座,一直站在老爷边伺候着。
条案上都摆了各色新鲜果子,一颗颗大如鸽蛋的草莓,颜色娇艳欲滴,尤其惹人注目。三少爷宝松的小妾松珍,因为正在害喜,对酸甜酸甜的东西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她一颗接一颗,一会儿就把桌上的草莓吃光了。
三少爷就问道:“二哥,这草莓新鲜得很,再上来一些吧。”二少爷答道:“其他果子都有,偏这草莓没了。就这点还是一户药农献来的,今夏热得迟,都还是青的。明日大抵还有一些。”话音刚落,三少爷就下桌来,偏偏跑到慧珍和梅鑫的桌前,把大少奶奶面前的草莓挑了不少出去,捧回到自己的盘里,对松珍说:“吃吧,就这点了!”松珍没料到三少爷竟然做出这举动,也不敢去拿草莓,只对宝松挤眼睛,示意他赶快还了回去。
慧珍不由愣了一下。这混小子,说也不说一下,干嘛擅自把别人的东西给拿走了。一贯好脾气的梅鑫也有些发火,他责斥宝松道:“你都拿了去,我们就不吃了?”
宝松笑了,没心没肺地回道:“大哥息怒,我这里不是有个大肚子么?她就爱吃些酸甜的果子。赶明儿,大嫂要怀上了,我也把自己的东西送来给她吃。”
这下好,不用果子的效力了,梅鑫和慧珍已经是满腹酸酸,说不上的难受。两人都不回话了,慧珍拿起一个苹果塞到自己嘴里。
二奶奶丽娥坐不安生了,她教训起三少爷来:“混账东西!没大没小。喔!大肚子就可以明目张胆地抢别人东西了?今日是草莓,往后还不知道是什么呢!”
见婆婆的话说得那叫一个带枪夹棒的,慧珍差点没被嘴里的苹果噎到。她连忙开口说:“娘,一家人不用讲究太多的礼数,反而亲热些。三弟还小,这倒也显得他天真率性呢!”
丽娥越发气了,她心浊,根本没有看出来慧珍是在给自己打圆场,只觉得媳妇的胳膊往外拐了。她正待提气呵斥慧珍,一旁早已脸黑黑的蒋呈蒋提前制止了她,眼睛瞪圆如牛目,厉声批道:“不过是小孩子闹着玩的。那用得上一个‘抢’字么?你也太会胡搅蛮缠了!你马上就给我回府去,好好的游玩也被你搅黄了!”
一旁作壁上观的二少爷见爹动怒了,才出来调停:“好了,好了,大家到山庄来,不就是图一个乐么?反倒生出事来,没了兴致。就是几颗草莓嘛,来来来,“说着,二少爷把自己桌上的果子都端到了宝松的面前:“吃吧!我不是大肚子,不喜欢吃这些玩意。”几个束手束脚的丫鬟被二少爷的话逗弄笑了,厅里的气氛顿时缓和不少。
二少爷又接着说道:“好东西还在后面呢!看样子得多多准备一些才是,不然到时候大家你争我抢,闹成一团就惨了!实在不够的东西,我就留着一会自个偷偷地吃,免得三弟要跟我打起来。”
众人一下子都笑了。慧珍这才转眼瞟了一下二少爷,进厅来,她还是头一次敢往那边看,梅鑫坐在一旁,她并不敢随意乱动,一直低眼瞧着面前的水果。二少爷今日有些奇怪,笑容可掬的样子,一扫平时的冷默惜字,居然还说起俏皮话来。
三少爷本来被二娘骂道蔫头蔫脑的,这下,他又来劲了,大声问:“还有什么好吃的,二哥一定要分点给三弟,一点点就好。”松珍气得悄悄用手指掐了一下宝松。
二少爷拍了拍巴掌,说:“大家请先品一下今春的新茶吧!“就有人端出才炒的明前绿茶,请大家品尝。山庄因地势较高,就种了一些茶树。今年是头一回自己炒。虽然不及平素所饮的“龙井”、“碧螺春”,但也图个新鲜。
这茶是清明前,小心摘那嫩翠肥厚,还未脱尽细茸的“两叶一芯”,以人手在那旺火上的大铁锅中,翻、抖、挤、压。历经两道工序:先杀青,去掉叶片的青涩;继而复炒而出。形状扁平而直,还覆着一层炒干的白豪。汤色黄绿澄净。饮之先涩后甘,口齿留香,只觉嘴里的油腻,心中的焦燥一散而尽,无影无踪。之后谷雨时节采制的茶叶老梗长,味浓重。要次好几等。所以,明前茶也是茶中极品。
一干人等细细品来,都点头赞好。
丫鬟们又传上精美的点心和醇厚的美酒。接着,就端上今天的重头戏:鹿肉大餐。只见桌上一会儿就摆满了佳肴:鹿脯烩嫩笋、香叶烤鹿腿、五香酱鹿肝、茸片煨小鸡……碟碟勾人食指大动,盘盘使人垂涎欲滴。
这鹿是二少爷兰轩年前从北方引过来的,在山庄里圏了个鹿场,试验自己取鹿茸。
老爷蒋呈锦细细品着美食,问兰轩:“你可知南橘北枳?纵然你这鹿场日益壮大。等取了鹿茸下来,便会知其材质不如北边的。”
兰轩恭敬答道:“孩儿有料到。品次就价低一些。拢共一算,也比长途跋涉贩来的划得来。鹿肉也在客喜酒楼制成各式菜品出售。酒楼因此一项进账翻倍。三娘应该给爹说了。本地食客争先涌至,要一品为快。爹觉得这味道如何?三娘这次特地派了酒楼师傅跟了来。”
蒋呈锦欣然点头。兰轩乘势追进:“此外,孩儿也广邀官、商两道的朋友,来山庄游玩打猎,加深了交情。”
蒋呈锦面露喜色,又问道:“这山庄怎的没见到几个药农?”
兰轩解释说山庄并没有药农住宿,他们都散在山庄外面的村镇里。根据季节的忙闲再临时雇用进来。山门这块山头的开花类草药的土地,已经包了给药农,并不会给工钱,只是将花朵给了他们,由其摘了出去买卖。现下奶奶、小姐们很流行着在鬓边簪几朵鲜花。此番收入便是不少。再趁那花盛之期,招人上山观赏游玩,更会进大笔的银子。所以这块山头成了药农们争抢的香馍馍。
二少爷侃侃而谈,神采飞扬却一派肃然,大不是他平日的狂狷做派。众人一边听一边佩服这二少爷在经济上的谋略。
慧珍低头坐着,垂目支耳地听了个一字不落,暗赞兰轩的才智。不由要另眼相待了他。
二奶奶对比着一旁颓废脆弱、才情难展的儿子,心里早就打翻了一坛醋。她刺道:“这几日牡丹正好,怎没有看见一个游人呀?”
兰轩不紧不慢地答道:“自然是因为自家人来玩,兰轩令其停了几日。不然二娘定会见到游人摩肩接踵,踏破屐鞋的奇观。”答完后不再理会。
宴毕。二少爷指使丫鬟,到花地里挑了好些开得异常艳美的牡丹,呈给二奶奶、大少奶奶及三少爷小妾松珍。春巧、兰姿几个丫头也喜不自禁地摘了几朵,叽叽喳喳地相互插了,臭美着打闹。
春巧将一朵大如碗口的粉牡丹插在慧珍的发上,再端目瞧瞧人儿,竟是花衬娇颜,人比花艳。
坐在对面的松珍瞧见了,便赞不绝口:“大少奶奶跟这花绝配!敢情是牡丹仙子禁不住凡间的热闹,也来凑趣。”
一下子好多视线都投到自己身上来了,望了望丈夫,梅鑫小刀似的眼神正朝自己一顿乱扎。慧珍心子一缩,就讪笑着歪了头,把花取了下来,说道:“可惜了,我有些闻不得这花的气味,好像要打喷嚏了。”
她把花放在手指头里揉来揉去,把好好的花瓣全给弄残,掉落在地上了。
另一道如炬的目光立时化为剑雨,“嗖嗖嗖”地劈过来,似要把她刮得满脸沟壑一般。慧珍娇躯一震,再不敢停留下去,便强作镇定起了身,提前回房了。
玉劫
前阵气温持续升高,下雨也增多。空气潮热异常。有些放在不见光,通风弱的地方的物件便有些发霉。这几日天公又转晴,太阳亮晃亮晃的,照得人浑身刺痛刺痛地热辣。各房人便趁日头好,把该晾晒的都翻了出来。
兰园里,兰姿已经大体拾掇完,她嘱咐兰香把院子里都挂摆满了。看见衣钩上还挂着一件灰鼠毛风衣,那是二少爷兰轩上回从萝仪山庄来,扔在那儿的。他忙着在山庄打理鹿场,引进的鹿子该收割头一茬鹿角了。山庄地势高,夜里依旧寒凉,还用得上这样的抵寒厚衣。
兰姿起心把它晒晒,就提了下来,不料一个东西跟着滑落了下来,落到衣钩下的软椅上。兰姿定眼一瞧,不由得叫了一声娘。那是个碧翠透润的月饼般大小的椭圆玉佩,上面镂雕着一朵精致的出水青莲,是二少爷最为偏爱的一块。他十日里有三日都要随身佩带,得空时还掌在手里反复把玩观摩。幸好没掉到地上,要是摔碎了,兰姿可没胆交代。
兰姿把玉拾起来,看样子是吊绳磨细了,突然断开的。她寻思着要赶紧打个穗子重新挂上。正要找块绸布把它包上。院里有人在轻声招呼她:“兰姿!兰姿!你还没弄好呀!晚了就碰不上主了!”
是梅园大少爷的丫鬟梅红来约她了。三少爷宝松最近又喜欢上了斗蛐蛐。他四处网络好苗苗,不惜把月钱花光来采买。听说有一个守夜的仆人给自己的孙子逮到一只勇猛无比的蛐蛐,三少爷去看了就喜欢上。硬是用了一两银子买下了。这下可把众人的积极性给调动起来了。连兰姿、梅红、春巧这些平日家眼睛长在额头上的高傲人儿,也在夜里弯着腰打着灯逮那小虫子。
她们哪是那块料。耗了有七、八次,梅红昨夜才终于逮到了一只。今日她要去向三少爷交货,一干好热闹的丫头便邀约着一块去,看看三少爷究竟会出多大的价钱,是否会中个彩。
兰姿听见梅红唤她,就临时改了主意,把那绸布抱着的玉佩揣进了自己的怀里。她出了门,看见梅红一只手提晃着一个小竹笼,不由随手扯下一块晾晒的帕子,把小笼子给遮搭住了。低声说道:“你倒是大大方方地去了,没人管你。我这还有一双眼睛盯住的。”说完,她朝院子那边的角落努了努嘴。兰香正在那拍打棉被,使其松软。
那兰香也怪精灵的,这当口突然就转头望了过来。她瞧见两个丫头鬼鬼祟祟地,就大声冲这边问道:“你们又在搞什么名堂啊!兰姿,二少爷先说了今日要回来的,你可要待在屋里候着呀。不要一会看见我在伺候二少爷,又在那叽叽咕咕地给我瞧脸色!”
梅红“扑哧”一声笑出来,戏说兰姿道:“她那粗使丫头也值得你吃酸呀!”兰姿鼻子哼了几哼哼,大声冲兰香回道:“粗大个子,咸吃萝卜淡操心吧!我一会就赶回来。”说着她扯着梅红的袖子,急急出了园子。这才回应梅红道:“我用得着吃酸么?也不瞧瞧她是啥模样?我是啥模样?”
梅红继续讽道:“你模样好,是兰园的第一大美人!可惜二少爷的眼睛就是瞧不见”
兰姿傲道:“谁说的?二少爷可喜欢我了,什么都离不开我,要我伺候着!”
梅红并不想放过兰姿,也接着抵下去:“那有什么稀奇的!咱们做丫头的,整日做的事,不就是时刻不离主子,伺候他们么?大少爷也习惯我了,一样地离不开我呢!”
两人本是边聊边走的,兰姿有些急红了脸,就停下脚步,她被扶上了台,一时下不来,便从怀里掏出了那块玉,在梅红眼前晃了晃,傲娇道:“二少爷动没动心,旁人岂是明白的?瞧见没,这是二少爷的心爱之物。送给我了。说不定哪天你就得改口称我了!”梅红见那块玉光彩流溢,甚是珍宝,一时竟信了。
兰姿见梅红被镇住了,越加得意道:“伺候了大少爷那么多年,得了什么?你家大少奶奶长得那样水灵,大少爷爱都来不及,还会再理你?再说了,大少爷那身体,一个就够呛,哪能娶两个?我家二少爷可不同,那身子可是——”
兰姿说得忘形了,差点脱口而出不该讲的话。她红着脸收了口。不过梅红被她前一番话讲得脸灰嘴白的,正在想方设法要如何压到她,压根就没听完她后面的话。
果然,梅红又扬起了斗志:“二少爷这么喜欢你,那咋不把你收了房?还不及那松珍丫头,人家可马上就要生孩子了,母凭子贵,说不定还会被扶正。到时候咱们可得管她叫‘三少奶奶’了。”
这番话没有起到作用,兰姿笑了:“‘三少奶奶’?这个称呼送我也不要。三少爷就是大人的身子,婴孩的心!谁喜欢那么一个货!哪像我们爷,又俊又能干,走到哪儿都能迷死一大堆女人!”
“你见过二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