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你娘的颜面被你丢尽了。她今晚要从地下爬起来,把你的屁股踢开花。”
三少爷宝松本来就被众人笑懵了头,面上挂不住。此时被二娘一说,竟“哇”地张嘴哭了起来。三奶奶好莲见他真的伤了心,方收着笑得疼的肚子,立起来走近他,抚摸宝松的头安慰道:“傻小子!还哭呢!老爷今晚最喜欢的就是宝松的礼物。你看你爹爹,笑得那么开心。”
老爷蒋呈锦这会的确是今晚最欢乐的时刻了。他乐呵呵地从身上掏出了一张银票,对三儿子说:“宝松。爹给你五十两银子,你再去给爹训一只好鸡来,我们爷俩斗一斗。”
三少爷宝松马上住了哭声,眼泪花花地笑道:“真的?好!我一定会再训出更厉害的一只来。爹你就等好了!”
众人收了笑。寿礼都献完了,该休息的要去休息了。还想玩的也使唤着丫鬟们拿器具来。一概都把慧珍这边给遗下了。慧珍眼见着不成了,急忙快步走到堂屋中央,跪下来给老爷蒋呈锦磕了三个响头。
三奶奶好莲抱歉地笑道:“忘掉了,这还有一个呢!媳妇,快快把礼物呈给你公公爹。”
二奶奶丽娥本来已经起身,要回房休息了。见自己的媳妇要来献礼,只得折回来。她想那慧珍的娘家不是什么有钱的人,能拿出什么光鲜贵重的礼物?便有心没意地耷拉在大椅上,凑合着走个过场。
今晚她丽娥这一房已经完完全全斗败下阵。
丽娥轻飘飘地扫了媳妇慧珍一眼,看她倒是不卑不亢,沉稳把握的一副模样。她一个刚过门的新妇,还能扭转乾坤不成?那可真真是个神话了!
只见慧珍从春巧的托盘上取过一个红绸包。那包袱扁扁薄薄的,也看不出里面是个什么玩意。
慧珍把包袱打开,里面还是一块红绸缎。众人不知她变的是何戏法,但也耐心地候着。
慧珍不慌不忙地捉住红绸的两角,双手用力向上一扬一抖。红绸顿时飞展开来。所有盯着的眼睛只觉得一片金光闪烁,那块巨大的红绸上用金线绣了数不清的字。红彤彤搭上一片金灿灿,说不出的繁华招摇。等晃花了的眼神沉淀下来后,才看见有的是“寿”字,有的像“寿”字,却又不是。还有根本不认识的字。
三奶奶好莲首先发话了,对着蒋呈锦说“老爷,这是一幅百寿图呢!”
慧珍微笑着说:“回三娘,这正是百寿图。上面是慧珍绣的一百个‘寿’字。”
老爷蒋呈锦含颚点首道:“‘百寿图’从宋代以来就已作为稀世之宝、广为传颂。朝廷显贵、书香世家都为拥有一幅“百寿图”而自豪。挂之于堂中顿然门庭生辉、宾客争相观赏!古时商人远行或浮游宦海者更是把它作为护佑身家平安的宝贝!我房里也收了两幅寿图,不过没有这样大的。你这上面有些字却不曾见过呀?全都是‘寿’字吗?”
慧珍一俯首,恭恭敬敬地答道:“是的,爹。全都是。这些是‘寿’字的不同写法:有楷、隶、行、草各体,还有甲骨文和一些番外族人的特异写法。有的庄重肃穆、古朴圆润,有的又生动活泼,优美灵巧。慧珍专程请教过本城学识深厚的先生,也查阅了一些旧书古籍。这个一串虫子似的,还是慧珍请教佩云小姐的西洋写法呢!”
三奶奶好莲叹道:“啧啧!这得费多少功夫啊!又要到处收集,还要临摹上去,完了再一针一线地绣好。看起来真是富丽堂皇,意蕴深长!”
慧珍微红了脸,说:“这是慧珍献给爹爹的第一份生辰贺礼,小花一点精力不足挂齿。慧珍进府后就开始慢慢准备,算来只有两、三来月!”
蒋呈锦手抚胡须,有些动容道:“足足百个!可见你这孩子真真是花了心思的!难得你一片孝心,这是我蒋呈锦今年收到的最为满意的礼物了!”
这句话像洪钟一样敲响在二奶奶丽娥的耳边。媳妇真的扭转了落败的局面,实在超出她的意料。二奶奶如灵神附体,一下子神清气爽,她猛地站了起来,走上前去,摸着那一个个精美的字,说道:“这最费工夫的得怕是把黄金打成这细细的线啊!媳妇,你这统共花了多少两黄金?”
慧珍没有料到婆婆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她一时支吾起来,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这哪是黄金打的线,只是金色的丝线而已。她慧珍要有那么多的黄金,也就不会如此花费精力了。她只有岔开话题,答非所问:“慧珍要是有那足够的黄金,足够的时间,定会绣上千字万字,恭祝爹爹千岁万万岁!”
蒋呈锦哈哈大笑,心满意足地抚着胡须,自嘲道:“没想到我蒋呈锦也是喜欢听这好话之人啊!好,就借媳妇的吉言,我活上个千岁万岁,变成老妖怪!哈哈哈!”
慧珍紧赶着接话道:“媳妇从明日就开始刺绣,争取来年给爹爹献上万‘寿’图。媳妇每刺一个字,就念一遍‘菩萨保佑’。求天地间的大小神灵都来庇佑爹爹,让媳妇的诚心祷告得以实现。”
慧珍越说越来劲,把老爷蒋呈锦逗得越发乐开了怀。全然不觉旁边一个人向自己掷来一道锋利的视线。
二少爷兰轩跟旁人的表情陡然不同。他一侧嘴角向旁倾斜,却是皮笑肉不笑。从慧珍取出寿礼开始,他就一言未发。默到这会,眼里已然透出一点点惊疑。这个女人,他倒不能轻看了她。在大场合下这样初展头角,有些心机。
那天梅树底下,一个冰肌雪骨的别样女子,像肥皂泡般“啪”的一下消散了。看来是兰轩当初走了眼,还枉自替她可惜了一回!
你是鬼么?
蒋呈锦红光满面地起身,心满意足地回房了。三奶奶好莲自然跟着。
二奶奶丽娥打了好几个呵欠。平日她睡得早,今日算是熬夜了。所以吴妈也扶着她回房歇息去了。慧珍不用说,得回去看看,大少爷休息安稳了没。只有三少爷宝松精力旺盛,搅闹着要打牌,死活拖着几个仆人要陪他一起玩。丫头松珍附在他耳边告诫了几次,也没有效果,只得一个人先回府了。
三奶奶好莲临走撂下了话,说是今日老爷大寿,除了一些守夜看门,伺候主子的仆佣外,其它有闲的均可多玩些时辰,只是不得饮酒。众人因得了老爷的赏钱,趁此机会也想玩一把,蹭蹭运气。所以就依了三少爷,都退到前面偏厅去玩去了。
慧珍不愿扫了仆佣的兴,就没有唤那抬轿的夫子,自己提着莲苞灯笼和春巧赶回梅园。
清冷的月色如纱一般把一切轻轻笼罩,园子里的山形树影能看个大概。圆圆的月影投射在水池的波心。银白色的池光戏弄着倒映在其中的花影,两厢绞缠,温情脉脉。
一串朦胧的灯光蜿蜒曲折在回园的小径上:高高低低,起起伏伏,犹如归巢的萤火虫。渐渐又分岔了,一只,两只……散开远去。慧珍和春巧走得很慢,两人落在了末尾。
主仆二人边走边聊。春巧看样子早就憋了一肚子话了,她讶异地问慧珍:“小姐。你刚才好似变了一个人!你可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过那么多的话呀!”
慧珍抿嘴,不好意思地傻笑道:“是呢!竟然还说念经什么的,真是羞人!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只觉得心打鼓似地猛跳,脑袋热热昏昏的,好像是借别人的嘴在张口讲话一般。”
春巧也笑了:“敢情小姐是被一张利嘴附身啊!”
慧珍忙止道:“少混说!这大黑夜里,什么利嘴附身的,冷不丁听上去像那厉鬼附身。”
慧珍这么一说,两人皆觉得身上寒毛倒立,都不由停下了脚步,尖着耳朵打探了一下周围的动静。
除了一阵小风吹过,什么也没有。
春巧吐了一口气,怨道:“小姐!你别这么吓唬人嘛!春巧不过是在赞叹小姐的机智!你看大家都在称道小姐的东西。其实,就算小姐不说那些好听话也是一样的。谁知道小姐为了绣这个,手都被磨破了皮。还要藏着掖着的,怕人先知道了就不讨巧了。”
慧珍叹道:“这里业大家大的,不比旧时在娘家。往后各式各样的场面肯定少不了。我可得好生动一番脑子。你也别偷闲,有什么点子都要告我一声。咱们拿不出什么金贵的宝贝,只能在其它方面想想法子了。”
春巧朝着小姐指的趋势想象了一下,果然是令人头疼得厉害。她皱起眉头,使劲甩了一下脑袋,想把那些烦恼甩摆掉。
忽然,身后一声轻响;接着什么东西打到春巧的小腿上。春巧陡然被袭,尖叫了一声,身子灵活地跳开了。
慧珍不知出了什么事端,也被春巧的样子吓到了。她不由分说,跟着春巧跳将过去,一把抱住春巧。主仆二人抱住一团,瑟瑟发抖。缩着脖子往后面望去。
不远处,一棵树下杵着一个高高的影子,好似也在望着她们。
慧珍壮着胆子提高音量喝道:“什么人?在那里装神弄鬼的!我们——我们可是两个喔!”
那个影子不动,也不吭气。
春巧扯了扯慧珍的衣袖,低低问道:“小姐,不是人怎么办?”
慧珍咬了咬嘴唇,想了想,又朝那边问道:“你是鬼么?是不是找错人了!我们都是才来这儿不久的,什么都不清楚呀!”这一次,她的音量小了许多,嗓音里还带了些许颤抖。
那个影子动了,向这边晃了来。这句话起了反应,多半那东西是鬼了!慧珍和春巧失了主意,只得步步后退。
那高大的身影行动迅速,几下就移了过来。一张俊美冷峭的脸浮现了出来。原来是二少爷兰轩。他的黑瞳亮睛在浅淡月光的映射下,还是那么锋芒犀利。他低眼睇着面前那个可怜兮兮的人儿。慧珍的眼里依稀有泪光点点,她竟是被吓得哭了。
慧珍松开抱着春巧的手,不好意思地低了头。手情不自禁地扶上耳垂,轻轻地摸滑了几下。太丢人啦!她居然把二少爷叫做鬼!
男人可恶地牵了牵嘴角,一丝嘲魅浮上他轮廓诱人的脸面。他是在笑么?
兰轩微微弓腰,双手拱道:“兰轩大意,吓住了嫂嫂!请嫂嫂原谅!”原来他一直在后面走路,不小心踢飞了一颗小石头,正中春巧。
慧珍双手放到腰侧,稍稍曲膝,柔声道:“是慧珍胡语诳话!望二少爷大人不记小人过。”
兰轩仰头一哼,道:“人如何?鬼又如何?今日的鬼不过是昨日的人,今日的人也要做那明日的鬼。”
他又一低头,玩味地盯着慧珍,驳斥道:“你说你才来的人,什么都不清楚?我看你是一切了然于心啊!” 言毕,他自顾向前走了。
“二少爷说的啥?怎么字字都听清了,却又句句都不明白!”春巧也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不过小姐,看他那一副模样,说的绝不是称赞你的话,这个春巧敢打包票!”
慧珍当然懂得。但是他为什么要挤兑自己?又没有得罪他,这才跟他见了几次面而已。喔不!刚刚才冒犯他,把他当成了鬼。难道是为这件事在记自己的恨么?一个大男人,走得那么没声没息,也不知是安的什么心?自己被吓着了,还无处伸冤呢!
慧珍瞪大一对无辜茫然的眼,望着那昂首阔步的背影飘然远去。
这个人——往后还是躲着点好!性子好像古怪着呢!
蹊跷大火
击鼓三更。
西城码头边空荡荡的,一片静寂。白日里喧闹嘈杂的人声,熙熙攘攘的渡客,被黑夜这个魔盒子一下子收得干干净净,无影无踪。靠岸处泊着的几只木船,在荡漾的水波里微微摇动,似摇篮一般地把船上的人儿晃得沉入了梦乡。
突然,人声鼎沸、锣鼓翻天,做梦的人翻身爬起来,明晃晃地光线刺痛了他的双目,睁不开眼了。一团热气扑面而来,恰似三伏的骄阳暑气。可是鼻子里充满了辣辣的烟和尘土。
船上的人清醒了,吃惊地望着岸上那熊熊的大火。
火吞没了大片房子。砖头木材在火海里痛苦地呻吟着,扭曲着,却是徒劳。火焰却还没有吃饱,猖狂地腾起冲天的火舌,要把印得红红的夜空也卷进肚里。码头瞬间变成了魔鬼的火炉。
靠岸的水也变得血红血红的,仿佛马上就要烧沸了。船夫们忙不迭地解绳撑蒿,用力划到另一边岸头。远远地观望着:一些身影试图灭火,却抵挡不了融化一切的高温,又无奈地撤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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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浓眉大眼,满脸焦黑的小子手持火把,在门丁的引领下,急急穿堂过屋,打破了蒋府寂静的夜。“不好了!不好了!老爷。”
寝院内,两房主仆都闻声醒来。
好莲手脚利落地整好衣装,按住也要起床的老爷蒋呈锦,安慰道:“老爷别急。等好莲先去看看究竟。”
三奶奶出去一瞧,原来是乐仁堂的伙计王二实。因他干活卖力,也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