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一下,她咬着牙不肯吭声。
眼泪打着转儿不肯落下。
四周猛地安静下来,就连一直吵吵嚷嚷的舅母,也变得默不作声。
只听见笤帚打在身上的钝击声。
王光祖的额头上沁下汗来,握着笤帚的手臂也隐隐发着抖。
“够了!”
蓦地,有人握住了那挥舞的笤帚,挡在沈妮儿身前说:“爹,不要再打了。”
“是啊是啊。”舅母这才回过神来,忙扶住气喘吁吁的相公,劝说道,“庆儿都替她说情了,老爷就消消气吧。”
她忍不住赞赏地看了儿子一眼,又皱眉瞥了眼倔强立着的沈妮儿,道:“庆儿,耽误你读书了,赶紧把妮子扶回屋去。”
沈妮儿木然坐在床边,耳畔是表哥庆儿之乎者也的劝说。
她过耳不入。
不过,她的确没有想到。
肯出手帮她的人,竟是庆儿。
沈妮儿在舅舅家住了一年有余,与这个表哥说的话,超不过十句。
她曾打心眼儿里厌恶他。
如今,虽称不上感激,却也对他的厌恶少了几分。
难得的,沈妮儿对他笑了笑:“表哥,我没事,你去读书吧。”
王庆小眉小眼的脸上划过一抹红晕,他有些局促地说:“妮儿,你莫要怪家父,他也是怒其不争。”
怒其不争?
沈妮儿突然便觉得无话可说,她对君盼忠贞便是不争气?
她垂下眼,道:“表哥,我累了,你回去吧。”
王庆挨在桌边嗫喏了一会儿,忽的伸手用力抓住了沈妮儿的胳膊,红着脸急急说:“妮儿!我、我喜欢你!”
沈妮儿一愣,随即用力推开他,不可思议地说:“表哥?!你干什么?!”
王庆的脸上划过一丝兴奋的神情,他急切地说:“妮儿,我会对你好!我会对你好!”
他说着就张开手臂朝沈妮儿扑过来,将她牢牢抱在怀里:“妮儿,你可越大越招人!让哥抱抱!让哥抱抱……”
沈妮儿尖叫了一声,拼命挣扎,奈何王庆看起来孱弱,却有一股子邪劲儿。将沈妮儿固定在怀里,炙热浑浊的气息迎面喷洒过来,令人作呕!
她猛然间想起,那晚站在自己床前的男子,便是这般气味!
登时浑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早该想到的,他王庆从来都是一个阴险败类!
慌乱气愤之间,沈妮儿一口咬在了王庆的手臂上,登时满口的血腥气!那厢吃痛松了手,沈妮儿就势推开他,就往门外退。
同时色厉内荏的冲他喊,想将他吓退:“王庆,你别不要脸!”
王庆捂着手臂追过来,面目有些狰狞。撕破脸皮,他索性扭曲着脸桀桀笑了几声,呸了一声道:“小骚货!少他娘的跟爷装什么贞洁烈女!那晚不是扑在爷的怀里一个劲儿□吗?当婊=子还他娘的想立牌坊?!你的身子早被那小白眼狼玩够了吧?嘿嘿,我也就拣一破鞋玩玩!”
沈妮儿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这般粗俗的混话,登时气得面色全无,浑身打颤。
她扑在门上,抖着手脚想要将门推开。
却发现门已经被人从外面闩上!
撕破脸皮
沈妮儿敲打着门。
房间外有绰绰的人影,她拼命呼救。
然而那人影一闪,就消失不见。
那边王庆晃晃悠悠地走过来,满身的痞气显露无疑,他嘿嘿笑着:“放心吧,不会有人打扰咱俩的好事!沈君盼那小子算什么,就他娘的一个小白脸!哥保证你舒舒服服的……”
再绝望不过,身后王庆的气息越来越浓,沈妮儿转身耸着肩贴在门上。
“王庆!你若敢动我,我绝不会饶了你!”她的声音忍不住的发颤,脱口而出的狠话反倒多了娇柔风韵,惹得对方嘿嘿淫=笑,伸手就朝她抓过来,边喘着粗气道,“妮儿,你这小样儿,可爱死哥哥了!你可千万别饶我!”
他边说着边扑过来。
沈妮儿一闪身蹲了下去,从王庆腋下钻出去,没头没脑就朝屋内跑去,沿途乒乒乓乓撞碎了一连串的茶碗器皿,弄得满屋狼藉。
犹如逗弄小鼠的猫,王庆的兴致越发浓厚,忽快忽慢追了沈妮儿几圈后,兽=欲终于奔腾至顶点,他怪叫着扑了过去。
后背撞击在冰冷的桌面上,沈妮儿疯了般的挣扎,然而她此时才发现,男人的力量绝对要比想象中大得多。
她不相信会无人听见她声嘶力竭的呼救,然而,真的没有一个人闯进来救她。
她的心冷到了极点。
她的恨意也到了极点。
脑子里嗡嗡响个不停,令人作呕的嘴脸愈发靠近,男人贴过来,作势要亲吻。
被按在桌沿的手机械地挥舞,蓦地,抓住了一个什么东西。
她如救命稻草般抓紧,朝男人头上狠狠凿了下去!
砰的一声。
伴随着男人刺耳的惨叫,她感觉到一滴滴温热的血液溅在脸上,粘滞的。她推倒男人坐起来,厌恶地将那些猩红的血液擦掉。
然后就那样垂着双腿坐在桌面上,冷冷看着男人痛得满地打滚,几近痉挛。
殷红的血渐渐淌的满地皆是。
她残忍而模糊地笑。
有人冲了进来,接着发出刺耳的尖叫:“杀人啦!啊!杀人啦!”
她便扭过头去,血泪模糊的脸挂着浅浅的微笑。
被扯烂的碎花底小袄从颈部半开着,露出鲜嫩细腻的皮肤。她哐啷一声扔掉染血的烛台,艳红葱白相间的小手拨了拨贴在粉腮处的缱绻乌丝,她眼波流转着,柔声说:“怕什么?他还未死透。”
那人瞪大眼睛看着她,见鬼一样的神情煞是好笑,而后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顾不得救人。
“沈小姐疯了!沈小姐疯了!”
她哼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整理好棉袄和发辫,撑着手从桌面上跳下来,而后仰首跨过已经奄奄一息的男人,旁若无人地走了出去。
所有人都在惊恐看着她,如躲避瘟疫般的眼神。
她漠视地笑。
身后的一切嘈杂哭叫都与她无关。
她向前走着。
昂首挺胸,抬高下巴。
像一个骄傲而不容侵犯的公主。
虽然她此时,衣衫不整、满面血泪。
“你要去哪?!”舅舅拉住她。
她停下来慢慢回头,用眼角余光冷冷看他,看着他拉住自己胳膊的手。
锥子一样的眼神蜇地王光祖下意识松了手,本想质问的话便也再说不出口。
在自己外甥女的冷眼下,他竟感到抬不起头。
沈妮儿蔑视地哼了一声,冬日里凛冽的风将她原本散乱的发吹得更乱,她唇无血色、狼狈凌乱,却竟美得让人无法直视。
她冷冷地问:“舅舅,你有何要说?”
像是被一块巨石牢牢压在胸口,王光祖艰难叹了口气,歉意地说:“妮儿,我会教训他……”
毫无意义的道歉尚未说完,方才还在竭力哭叫的女人突然披头散发冲过来,挓挲着手便给了沈妮儿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沈妮儿被打得歪过头去,向后踉跄了两步。
女人依旧不依不饶,挥舞着手臂撕扯着沈妮儿,谩骂声尖锐而高亢:“你个恶毒的小贱妇!勾引我儿子不成,还想杀他!我今天就撕烂你这张脸!”
苍白细腻的脸慢慢浮上五根鲜明的指印。
沈妮儿摸也不摸那指印,回头冷冷看着女人:“你那个儿子,死有余辜。”
“你这不要脸的小骚=货!从小就与那小白眼狼睡在一起,学得一身不正经的东西,我们庆儿年纪小,被你勾引迷惑,险些丧了性命,啊!天杀的狐狸精啊!啊……呜呜……我的儿啊!”
王光祖抱住自己张牙舞爪的妻,急急冲沈妮儿道:“你快走吧!你如何还不走?!真想把你舅母气死吗?”
呵,这就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不,沈妮儿嘲讽地笑了,所谓的亲人,从来都是她自以为是。
从娘亲死的那一刻起,她便没有亲人。
“我可以走。”沈妮儿站在‘患难情深’的夫妇面前,伸出血淋淋的掌,道,“我家的东西,还给我。”
方才软在自己相公怀里的女人猛然振奋起来,大叫道:“你家的东西?!哪里有你家的东西?!”
沈妮儿直视她:“银子,我娘带来的银子。”
“没有!没有!”女人尖叫一声,生怕失去似的怒视沈妮儿,“你这没良心的小白眼狼!这两年来,你吃我的用我的!家底都被你败光了!你娘死了还是我发的丧!现在你翅膀硬了,居然还腆脸跟我要银子?!你这天杀的小白眼狼!”
“家底败光?”沈妮儿怒极反笑,看着穿金戴银的舅母,一字一顿道,“敢问舅母身上的环佩绸缎,这满院的家丁佣人,都是用谁的银子买的?”
女人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那是我自家的银子!”
沈妮儿直视她:“怎么得来的?”
“种地!”
“那二亩三分地?”
女人接的顺溜:“是!”
沈妮儿笑出声来。
舅舅在一旁臊红了脸,对自己的夫人低声喝道:“闭上你的嘴!”
王光祖是出了名的好吃懒做,偌大的家宅被他打理地日渐衰落,若不是每年得姐姐沈王氏的接济,只怕一家人连饱饭也吃不上,更莫说是供一个秀才,养一院家仆了。
“妮儿,”王光祖面红耳赤地对沈妮儿道,“舅舅不会赶你走,你就是舅舅的亲闺女。”
沈妮儿顶着通红的五指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王光祖羞愧地低下头。
舅舅,如果是你的亲闺女,你舍得她受到这样的欺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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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祸害留千年,王庆出奇地命大,被铁烛台在脑袋上凿了个洞,居然没死,养了半年,就能下地了。
只是再也不敢看沈妮儿一眼。
作为王家人眼中钉肉中刺的存在,沈妮儿除了吃睡,每日在他们眼前晃悠,给他们添堵,成了她唯一的乐趣所在。
这日,天色不好,细雨迷蒙。
沈妮儿本就昏暗的房间更是晦涩朦胧,一个人安静坐在最为阴沉的角落,她享受着这种晦涩朦胧。
鲜有人造访的房门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沈妮儿盯着一副模糊的画,置若罔闻。
那人在门外等了须臾,还是推门进来,饶是他已预知了房间的昏暗,还是不适的皱了皱眉:“妮子,是舅舅。”
沈妮儿的手指从并蒂莲的花瓣移向底下隽秀的小字,一遍遍摩挲,她低低念着:“赠妮儿,君盼……赠给妮儿的呢……”
王光祖显然习惯了沈妮儿的失魂落魄,这幅模样总好过她眼神冰冷如刀的时候。
他捡了整个房间最为明亮的靠窗处坐下,冲那模糊的影子道:“这次是个好人家,独子,比你大一年,岁数也相当。”
那影子动也未动,王光祖便叹息道:“你要等到什么时候?难不成一辈子等下去?”
沈妮儿还是许久不说话,就在王光祖心灰意冷的时候,她却突然开口:“好,我嫁。”
“真的?!”王光祖差点喜极而泣,随手将桌面山的一柄线轴握在手中,连连道,“放心,舅舅会为你准备丰厚的嫁妆!绝不会亏待你!”
沈妮儿却倏然喝道:“放手!”
王光祖一愣,就听得沈妮儿换了一副幽幽的口吻,叹息道:“那是娘的东西……”
像是被手里的东西狠狠蛰了一下,王光祖匆匆放开线轴,又猛然想起他姐姐沈王氏就死在这屋里,登时觉得毛骨悚然,竟片刻也不敢多呆下去,起身慌慌张张走了。
身后传来少女轻飘飘的声音:“关门。”
他忙不迭地应了一声,待到出门时才发现,手心里竟全是汗。
甜到极致
她以为是不爱的,起码不是那么爱。
然而她这样固执的等着他,又是为何?
如果可能,她会拉着他的手说:我就在这里等你,我哪里也不去。
给他一个承诺,也给自己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
然而从前每次他要她等一会儿,她总是不高兴地说:“不!偏不!我要走了!”
他眼中的她总是那样任性。
他不会相信,她会依然站在原地。
所以越等便越发没有信心。
况且舅舅家,她一刻也呆不下去。
她还是要嫁人了,随便哪一个都好。
她想起俏俏有婆家时,对看不见的未来既憧憬又担忧,羡慕她说:“你就不会有这样的烦恼,毕竟与君盼从小一起长大。”
她没有反驳,因为那时是那样的笃定。
然而她现在要嫁人了,那人却竟不是君盼。
常言说,越是想当然,越是容易失算。
他们都太想当然了。
她知道自己的名声并不好,若不是舅舅怎样也要把她嫁出去,狠心舍下丰厚的嫁妆,那人未必肯娶她的。
然而她不在意这些,坐在晃动的花轿中,想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