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赛罕闷声应了一声,没再多接话。昨夜他还浑不在意,可今日这一场比试之后,他突然想速速了定此事,若不然总觉得哪里不对,很是别扭。
这么一坐,一等就是一前晌,那钦悠闲得把兄弟书箱里的书都翻了翻。赛罕则是一直靠在帅椅中专心雕那块木头,脸色却是越来越沉。
已是午饭时候,阿木尔进来回说鱼儿姑娘那边将将沐浴罢,只问两位主子是先用饭再叫她来说话,还是即刻叫?
“赶紧叫她来!”赛罕一开口,满是不耐。
“慢着。”那钦不慌不忙地拦了,“她的饭可备好了?”
阿木尔略是一怔,回道,“往常都是跟着主人一道吃,这两日……”干干地咽了一口,“这两日也没吃什么。奴下,奴下还没预备。”
“不必多,一碗阿木斯即可。预备好了来回我。”
“是。”
阿木尔应着退了出去。
“五哥,你这是要做什么?用一碗粥示好?”
“两天没吃东西了,一会儿上路如何撑得住。”那钦的话说得过于一本正经,听在人耳中若是当真反倒显得愚了。
赛罕随着笑了,“你倒笃定。”
那钦也笑笑,手指点点他依然正声道,“这叫未雨綢繆。”
低头吹了吹木雕上的锉灰,赛罕没再吭声。
不一刻,阿木尔就端了托盘进来回话。那钦放下手中的书,走过去从托盘中端起那一小木碗粥,转身对赛罕道,“我这就去问她。”
“何不叫她来一道问?”
“老六,你俩见天在一处,我来了可还没见着呢,叙一两句旧再论正事。怎的,你还怕我威逼利诱?”
赛罕摆摆手,“去吧去吧,新啊旧的只管叙,只别误了时辰,天黑了就不好走了。”
这口气与他之前一样“一本正经”,那钦嘴角一弯,丢过去两个字:“放心。”
眼看着那钦挑帘子离去,赛罕“啪”一声把手中的木雕扔在了案上,心里燥,这是闹的哪一出?五哥显是有备而来,他却不知不醒,昨儿又被那混丫头气了个头昏脑胀,好好儿地竟是拿自己的床上人打了这么个破赌!如今可如何收场?
一时烦,一脚踹在桌腿上。力道大,沉重的大红木案竟是好往前挪了一步,案上的书本纸张一塌扑愣愣往下落,恰有一篇飘进他怀中。正是要甩手往下打,一眼瞧见正是前一日吩咐她默写的文章。
拿起来看,这丫头,练了这些日子还是脱不去汉文的影子。一笔字,清清秀秀,弱不经风却又偏偏要透出个风骨在里头。眼前仿佛是那张美得招祸的脸庞,滑腻如脂、细白如雪,看一眼就能让人动了食欲,想一想便口舌生津。没有那一夜还好,有了那一夜,此刻满脑子皆是那含吮小樱桃的惬意,热燥的心慢慢清凉下来。
自己怎的乱了方寸?五哥不知底里,只当她是寻常江南女子、因着模样俊被劫持,如此一来,再是有备也把不对脉,又有何“威逼利诱”的本钱?更况,那丫头虽是总矫情自己这郡主的谱,可于景同却是视若己出,能撑到今日都是为那小东西。即便是中原那昏皇帝不在意这肃王之后,她也会拼命为季氏一族保留这唯剩的血脉。有当娘的心在此,还有什么能拖得走她?
这么想着,赛罕又重捡起那木雕。心里无意地念着,这回她这病发得急,可见真是让他给气着了,往后说不得还得哄哄,免得落在旁人眼中,又给他生事。
原当雅予平日就倔、如今哑了更不好说话,五哥又断不会轻易死心,这一去定要好费些时候。遂赛罕等了一刻便笃定定吩咐先给他摆饭,自顾自吃起来。没想到统共不过半个时辰,那钦竟已是转了回来。
是时赛罕正喝着热汤,眼都没抬,“如何?”
那钦端端落坐,捡起桌上的筷子大口吃了起来,“她收拾呢,我填些吃食,一会儿就走。”
噗!一口热汤都喷在了地上。
那钦只当没见这狼狈相,只管吃,随口问了一句,“烫着了?”
赛罕哪里还顾得什么形状,“五哥,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她收拾呢,一会儿就跟我走。”
“跟你去哪儿啊??”
“能去哪儿?”那钦莫名其妙,“回我营里去啊。”
啊??王八犊子!她这是应了啊!!
赛罕一刻就气冲头顶,撇下那钦大步出了帐。
……
因着这一回事发突然,营中人尚不知晓雅予的病情,遂为了安全起见,阿木尔在赛罕的默许下将她带去了一个小浴帐中沐浴。小浴帐隐蔽,与汗帐有相当的距离,赛罕一路迎着风急走,口中都不及长喘口气,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一心只想着狠狠收拾那忘恩负义的东西!
已是午后时分,虽是春风不尽,日头却明灿灿、暖暖洋洋的。一把打起浴帐的帘子,迎面扑来湿湿温润。阳光借了进来,穿过点点晶莹的水汽,铺洒在帐中矮几旁那屈膝端坐的人。
刚出浴不久,安安静静地梳头。青丝如瀑垂至腰间,雪白娇小的人儿越发趁得盈盈柔柔;几日的癫狂之色早不见,淡淡清香伴着浴汤的水汽在那白净的小脸上涂出朦朦的红晕,香腮媚,秋水淡眉;周身裹着银袍,却未结腰带,一梳一梳,七彩的水汽围绕跳动,娇娇慵懒之态腻入骨髓……
眼中景致让赛罕微微一怔,有些陌生,可暴怒之人哪里还顾得细究此刻她与平日的不同,大步上前,两手钳了那香肩就蛮横地拖了起来。
“你真长本事了啊,敢离了我?!”
于这般的怒吼与力道,她似意料之中,抬起头,迎着这个气急败坏的人,任他掐,不惊,不挣。
扑鼻暖香,粉嫩多汁,双眸又似从前那般漾着满满的湖水。只是,这么静,这么冷冷,空空不见底……
这副作死的模样又是来与他对阵叫板的么?!赛罕怒,“你想留就留、想走就走?你当我探马营是何等所在??今日你胆敢踏出半步,我即刻捏死那小肥崽子!”
一湖冰水一丝波纹都不见,倒叫那怒火燃烧的语声投在空中,干干的,没了去处,好是无趣。
他怔了好半天,她微微一笑,粉唇玉齿,一字一顿。出不了声,口型却是清清楚楚。看着,读着,让这嗜血之人都觉得后脊生凉,她“说”的是:悉听尊便……
好你个王八犊子!!
赛罕一弯腰扛起她就往浴榻上一摔,俯身重重压了下来。
轻轻咬了唇,冰封的湖面终是起了波澜,却依旧冷冷地与他对视着。软软的身子不抗不挣,赴死一般,可那怀中细微的抖却一点点、一点点地传给了他。这究竟是怕还是恨?命都不要了,为何还会发抖?赛罕的心突然狠狠一揪,觉得自己有什么从根儿上起就错了……
不能再看这眼睛,他低了头。暖暖清香,是她身子的味道,那一夜他留恋辗转、腻缠其中,此刻却直恨得牙痒!
忽地想就此捏碎了她,不自觉就越裹越紧,轻轻咬了她的耳垂,“你我,来日方长。”
……
出了浴帐,赛罕在风里好吹了一刻。为了离开他她已是浑不顾及,可他却不能不顾,略凉一凉头脑,赶紧大步往汗帐去。未及近前,见五哥那钦已是站在帐外候着。
“想带她走必须应下我几条。”
“老六,这可不像你,愿赌服输,何时这般不爽快起来?”
“五哥,你应我,你们走;不应我,说不得我就赖下了。”
那钦蹙蹙眉,老六向来说的出做的到,在他营里夺他的女人已是出其不意,此刻若一味驳他,惹恼了谁又敢说这最后一刻不会前功尽弃?遂点头应道,“好,你说。”
“一,她的名字,我改了鱼儿就是鱼儿,不许再叫‘雅予’;二,我不管你接了去把她供多高,我只提醒一句,能护她不露中原人的身份方为稳妥之策;三,她的病不要假手他人,既是因我而起,我给她治。”
“前两条我应了,后一条么,不能假手他人,也绝不能假给你。你是病因,离了你,她自然就好了。”
赛罕咬咬牙,没争。
“五将军,车马已备好,何时安排走?”
“即刻起程!”
作者有话要说:
第30章 离别之初
……
大风呼呼地刮,却是温吞吞的没什么气势,在营地里扑扑打打,只把夜的肃静扰得乱糟糟。
已是后半夜,赛罕一路缓步踱回汗帐。下晌送走了五哥,他便往校场去。场地上因着兵士们每日操练早就化净了残雪,皆是湿漉漉的泥地。坐在校台上,看他们在泥滩中奋力翻滚撕打,脑子里什么都不剩,心似罩了一层旧棉絮,不管什么入在眼中都灰扑扑的,不得爽快透气的闷沌。
坐不住,站起身,喝令兵士们分作小队对阵。自己也下了场,挑了几个素日善跤的手下一同操练。这一出手,不当心轻重,扭伤了一人的胳膊。伤不重,没有人吭一声。
晚间回到营中一并到医帐瞧了瞧近日的伤病,问了药,重审了方子。晚饭是与兵士们一道用的,篝火前少有人言语。大锅里盛了半碗,不大合胃口,吃的很是饱胀,倒也随意,不必多惦记旁的。
入了夜,沿着大营巡哨,一一仔细查看。出了营,顺风飞骑,巡去六十里流哨,再转回来。
这一天竟还是没过尽……
汗帐外燃了两支火把,见到主帅回转,守卫齐刷刷单膝跪迎。一旁恭候的阿木尔小步跑上前来,未及近前就见主人摆摆手,人便立刻停住,躬身后退,隐去在火光的暗影中。
帐中无灯,帐外的火把透过厚厚的毡壁勉强映进些许的光亮,黑漆的安静中,隐约可见那几样惯用的家什。
袍脚与靴子上的泥浆都已僵硬,褪下来,扔去一边。倒了水,黑暗中胡乱擦洗了两把。
内帐挡了屏风,外头的光再透不进来,墨黑一片什么都不见。赛罕深深吸了口气,一样空洞,只有长毛毡毯一天不透气的味道。
这可真是彻底……
在屏风旁略站了一刻,循着往日惯常走到高几旁,火石在原处候着,拿起打燃,点亮了烛灯。
一枕,一被,清简一如从前。目光不觉落在角落处,烛光根本照不到……
一抬脚碰到了什么,低头,原来是那只私信匣子。用脚拨开虚掩的盖子,浮面上鼓鼓囊囊一沓子银票。“啪”一声踩合,一脚踢去榻下。正是要落座,浓眉突然一紧,“阿木尔!!”
静夜中这一声吼真似直端端劈在头顶的惊雷,震得人五脏六腹都发颤!原本就提着心候在帐外,此刻的阿木尔吓得腿脚发软,一声声应着“奴下在!奴下在!”,人跑起来轻飘飘地没了魂儿。
“谁让你换的??”
刚来到近前不及行礼就被一声喝问。阿木尔一愣,这才明白是指的床褥。依着素日与赛罕的亲近,他原该能辩一两句,可眼色机灵,何曾见过主人这么大的火,听说下晌校场上已经撅折了一把百余斤的角弓,他这小身板可远没那么硬实,此刻就是打死也不敢说是主子您今儿一早起来抱怨说热,奴下私心为了鱼儿姑娘,装了没领会这才没换。她一走,自然、自然就换了。这怎的又不对了?
顾不得细琢磨,阿木尔扑通跪了下来,“主人息奴,是奴下不长眼,这就换回来!”
大半夜的折腾,待重寻了那厚被厚褥铺垫好,已是又熬去了好些时候。阿木尔只嫌自己手脚慢,不时偷偷瞧一眼赛罕,主人这会儿倒像是灭了火,站在一旁看着他铺,不知是累了还是困了,目光不动,有些发滞。
一切收拾停当,赛罕摆摆手退了阿木尔。坐下身,厚厚的铺褥陷了进去,是他往常最不耐的感觉。撑开被子,扑面一股淡淡清香,再细寻,不知藏去何处。回身吹熄了烛灯,躺下来。
倒底是热,只搭了被角。转身向里,那一床被便被挤得隆起,抬腿压了。睡不着,胡乱想着,一时想今日被自己打伤的兵士,一时想边疆局势,一时又见那流着口水的小肥崽子……
迷迷糊糊,将将入睡,眼前慢慢虚浮出火热的蜃景。双目眯,眉头蹙,蜃影渐近,热晕中恍恍一张脸。模糊不清,困意浓,眼皮好沉,努力辨别着这一张好大的脸。细缝鼠眼,须发稀疏,腊黄的颜色,撇嘴一笑,猥琐恶心的模样好生熟悉……
赛罕一激灵,睁开了眼睛。暗骂道,王八犊子!怎的梦见这猪狗不如的东西!阿日善那厮就像个随时都在发情的畜//牲,眼冒绿光,但凡长出个人模样的,他都敢要。荤的腥的吃了多少?听人私下传,有时一张榻上好几个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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