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念钦卡着耶律宁脖子的手愈发紧了,朝卫淇呶了呶嘴,道:“若是想让他没事儿,便把门关了,然后过来。”
卫淇不敢不从,依言照办,将手中食盒飞快地搁在脚旁,转身将门关紧,急趋两步上前,看着耶律宁已经发紫的嘴唇,不禁颤声道:“闵公子,看在我的份上……你,你放了他,有话好好说。”
她眼中闪闪而晃的泪花刺痛了他地眼,闵念钦心头一叹,手松了些,在耶律宁耳边低声道:“便是看在公主对你的这份深情厚谊,这十六州,也当还给天朝!”
耶律宁喘了口气,咬牙道:“伤我可以,但不要伤她!”
闵念钦眼角一眯,他会伤她?
他转过来,对上卫淇那戒备的目光,干脆松了耶律宁,然后抬手扯下脸上那块黑布,看着她,轻声道:“公主,是我。”
卫淇眼前一花,耳边一震,人整个儿都站不稳了。
那唇那颌那眼眸,分明是廖珉的脸;那声音那语调那声公主,分明是廖珉的语气!
可是廖珉他……早已在梓州阵亡,怎会……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口中颤出声:“你……你不会是他。”
廖珉走上前来,唇角勾起来,“公主,是我。”
那笑容……
卫淇蓦地抬手捂住嘴,怔愣了片刻,又忽而哭了出来,上前去捶打他地胸膛,“廖珉,你还活着!你居然还活着!你可知当日我为了你流了多少眼泪!”
廖珉任她打着,眼眶不由也是一酸,“公主……”
耶律宁在一侧,看着两人这情形,眼睛不由眯了起来,先前想立马拿剑砍了这男人的念头,也渐渐没了下去。
原来他,便是廖珉。
耶律宁握手成拳,心底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儿,先前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竟然会是廖珉。
卫淇终于住了手,眼睛望着廖珉,目光里尽是心疼之色,“你脸上这些疤……”
廖珉眼睫一垂,没有说话,转身过去望向耶律宁,“宁王殿下,论及你我身份,本是不该我来说这话。可是这北十六州,你是守是舍,是不是还该考虑一下公主?”
耶律宁心头一抖,廖珉这话,当真是说到他心里面去了。
舍了北十六州,带着卫淇一道,起兵北上,除了萧氏……
再与天朝修盟,约定永不互犯……
耶律宁又握了握拳,大步过去将卫淇搂进怀中,当着廖珉的面便紧紧抱住她,为了她,他愿意!
想起当日离开上京地前一夜,他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为了她,将来便是拱手山河,他也愿意——
卷七 此去苍苍何所恃 一三五章
秦须要去找的人不是旁的,正是才率兵赶回来的尉迟决。
本以为他最少还需一日才能抵京,谁曾想城外急报,尉迟决及麾下兵马,竟在入夜之前便到了离帝京只有十里的大营。
卫凌听闻此消息,不敢再在宫中为乱,即时便放了秦须出宫,又解了宁太后的禁。
帝京城内的卫守之兵一听尉迟决人已回来,当下便是蠢蠢欲动,没有几个再愿意听从那卫凌的差遣。
城防顿时松懈,朝臣们中已有悄声言语,道晋王之位不正,当扶燕王登基为帝才是。
秦须留了尉迟紫菀在府中照看安可洛,自去骑马奔赴帝京外城北门,迎尉迟决归来。
人刚至外城,便见城外火光耀天,兵马长列蜿蜒如龙,尉迟决那黑甲白缨在这夜火之中,尤为亮目。
城门开,尉迟决一骑当先,率先入城,随他而来的五万将士,只带了这五千人一道入城,其余四万五千名,尽数驻扎在帝京北面十里处,以备它患。
秦须一见尉迟决,胸口蓦地腾起一股热气,心中五味俱杂百感交集,谁都体会不到那过去的一个月,他是在何种心境下过来的,他最担心的,便是尉迟决不会回来……
尉迟决命人带兵入城驻防,自己与秦须避至一侧。
秦须摇头低声笑道:“竟是从来没有比此时见到将军,更让人高兴的了。”
尉迟决脸上满是阴骘之色,良久都不发一言,最终才哑着声音低声问秦须道:“她……人呢?”
秦须怔了一下,又马上反应过来,原来尉迟决心中此时惦记的,不是那朝庭上的风云变幻,而是安可洛的安危。
秦须敛眉笑道:“将军放心,安姑娘此时在我府上。并不大碍。”
尉迟决脸色稍霁,却又皱眉。“你府上?”
秦须忙道:“将军且别误会,此事说来话长。”
尉迟决伸手一扯马缰,“带我去。”
秦须急忙向前赶了两步,将他拦下,缓缓道:“将军昼夜不停,奔袭千里回京,难道不知自己是为了什么?眼下大局仍是未定,将军竟也不问问燕王殿下是否安好……”
尉迟决手紧紧攥了把马缰,抿紧了唇,才将心头那股念想狠狠压了下去。转过头看向秦须:“燕王他一切安好?”
秦须眸子浅眯,摇了摇头,“我自宫中出来不久。心思全扑在朝中老臣身上,燕王人在何处我竟不知。不过依我想来,燕王妃是个极聪明的人,应当不会有差。”
尉迟决点了点头,转身看了眼城门处整齐划一的队伍,又对秦须道:“你说的在理,我先回府上一趟,见过老爷子与大哥,再做打算。”
说罢,也不等秦须再言语。便自顾自地掉了马头,朝内城中飞驰而去。
秦须望着尉迟决满是杀气的背影,心底晃过一阵寒意。
幸好他那时将安可洛救下,要不然,还不知尉迟决此时会做出什么疯狂之事来……
秦须直直地立在马上。直等尉迟决地背影都瞧不见了,才低头收缰,踢了踢马肚,朝天音楼方向行去。下。又命人做了几样清淡小菜和小米粥,自己陪着安可洛一道吃了点。
安可洛口中无味。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尉迟紫菀瞧着她这样子,心里多少有些了然。
秦须先前回来地时候同她说了,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儿,去将军府上之时,正好撞见安可洛想要服毒自尽。
尉迟紫菀左思右想,也知这事儿定于二哥有关,可对着一副失魂落魄模样的安可洛,她连尉迟决的名字都不敢提,连尉迟决已然抵京这件事都不敢告诉安可洛,深怕一句话说不好,又让安可洛伤了心。
待吃了些东西,安可洛脸色才略微好转,人看着也像那么回事儿了,尉迟紫菀让人将碗碟子都收拾了,又自去一旁取了首饰盒来,打开来安可洛看,一面又笑道:“这是前些日子才打的几样,你瞧瞧看,这做工如何?”
安可洛心里明白,尉迟紫菀这是想找法子让她开心,她自是不能驳了人的一片好意,就算心思并不在此,也挤出些笑意,依了尉迟紫菀之言,去细细瞧那些首饰。
两人正说着话儿,门外就有了些响动,然后听见院里小丫头道:“大人回来了。”
尉迟紫菀眼中一亮,忙急急地起身迎了出去,见真是秦须回来了,一张小脸顿时笑开了花,也不顾旁人,一头扎进他怀中,小声问他道:“二哥可都安好?”
秦须点点头,笑着轻拍她的背,尉迟紫菀这才放心,一扬头,却看见秦须身后还站着一个女人,不禁愣住了。
秦须放开她,走进屋内,看了眼安可洛,淡淡叹了口气,“安姑娘,有什么想不开的,竟能忍心对自己下次毒手?倘若我当时没去将军府找你,那你……”
安可洛咬咬嘴唇,眼眶又有些红,那些事情,哪一件是她能开口对秦须及尉迟紫菀说得的?就算是烂,也是要烂在自己肚子里面。
秦须一见她这样,不禁皱眉,原先想劝解一番的话也不必说了,直接让开了身子,低声道:“只怕我说什么也都无用,但我请了位人来,不知你见了她,是不是能心里面好过些。”
安可洛抬眼朝门外望过去,就见楚沐怜正站在那里,目光笼着她,眼里俱是心疼之意。
秦须本是想楚沐怜与安可洛情同母女,此时由她来开慰,是最好不过的了;哪里能想到安可洛此时最不愿见地两个人,一个是尉迟决,另一个便是楚沐怜了。
秦须侧身让楚沐怜进来,稍扬下巴,使了个眼色,便自己掩了门出去,搂过尉迟紫菀,去一旁的屋子里了,独留了楚沐怜在这屋中,与安可洛为伴。
楚沐怜拉了拉身上的外袍,快快往里走了两步,一开口,便是哭音,“洛儿,你怎么……”
安可洛听见这声音,愈发忍不住了,眼泪直往下砸,一扭头,不愿看她,口中叹了一声道:“都到这份上了,你还来做什么。”
那一日还在晋王府时,卫凌特意将楚沐怜叫了来,与他对质,说出安可洛当年地身世确是如他所说那般。
楚沐怜急急上前,手轻轻搭上安可洛的肩侧,哽咽不已,“要是知道你后面会想不开,如此为难自己,我当日就算是在晋王府,也该全对你说了才对!”
安可洛身子不动,心里一阵一阵发凉,“你那一日,可不正是全对我说了么?晋王将我交至你手中,你养了我十六年,明知我的父母是谁,却从未对我提起过……”
楚沐怜眼泪掉下来,“洛……”
听见她哭,安可洛心口一痛,不禁抬头去看。
十六年的恩情亲情,早就深深浸入骨髓中,纵是自己被伤得体无完肤,此时见到楚沐怜落泪,她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楚娘,你别哭……”安可洛开口,声音低低的,却不知后面还能再说什么。
楚沐怜使劲摇了摇头,“当日我在晋王府对你所说之言的确不假,可是……可是当日晋王在场,我心里面还有好多别的话,没有对你说出来!”
卷七 此去苍苍何所恃 一三六章
安可洛看着她,心头忽然晃过一丝不安。
楚沐怜靠着她坐下,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中,轻轻握住。
这动作,自安可洛小时记事起,便是她最常做的。
暖暖的掌心,温柔的动作,透着关爱,这份感觉,难道也做得了假么?
安可洛心头似有温水流过,手指不由勾住了楚沐怜的掌,摇摇头,道:“罢了,这么多年了,就算有什么,也不过是那雪地里的一抹灰罢了……”
楚沐怜重重叹了口气,“你可知当年,太府寺的王恩怀正是晋王的人……晋王抱着你来找我时,我本是不愿意的,可他却那王恩怀的身家性命相要挟,我迫不得已才……”
安可洛身子一震,原来……原来楚娘她,也不过是因那一个情字。
楚沐怜眼眶又红了起来,“这么些年过去,你以为我忍得容易么?四年前王恩怀因病而逝,我这心里面除了你之外,便没别的念头了。当时本想对你将一切都和盘托出,可又一想,这么多年都平平安安过来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只要你在我身边安好,那也便罢了。哪里想得到,后面竟能生出这许多事情来……”
楚沐怜用手背轻轻抹了下眼睛,又继续道:“当年是他晋王将你护了下来不假,可你安家一门叛逆谋反地罪名……。也是他安在你们头上的!”
安可洛闻言大惊,“怎么会!他明明说是尉迟相公……”
楚沐怜叹了一口气,“王恩怀知之甚多,许多事情,我也是从他那里听来的,虽说不全不整的,可是我在心里面拼一拼,那便也能知道得差不多了。当年晋王本是想先除了安王爷。再除了尉迟相公,才假尉迟相公之手捏造了安王爷谋反之实,过后又打算给尉迟相公安一个诬陷忠良的罪名……可他只算对了一步,却没算到后来之变。今上登基后,还未等他有所动作,便遣他去西京任西京府尹,整整五年后才将他诏回帝京。待他回来后,尉迟相公在朝中权势早已不比当年,已然是他不能随便动得的了。至于你。他也不是因看在与安王爷多年的情份上才将你护下,而是恰巧看见那奶娘去找他,想到留着你说不定以后还能有些什么用,这才将你托给我养着……”
安可洛手脚冰冷。嘴唇发颤,她哪里想得到卫凌那一晚短短几句话之下,藏得竟是这般深的阴谋!
可是……那过往之事,谁又能说地准,到底是卫凌所言为真。还是她楚沐怜句句不假?
安可洛低了头。半天不说话。手指将那衣服下摆越绞越紧……
楚沐怜看着她,心疼不已,“我今日将这些全都告诉了你。只是因为秦大人同我说你想不开,自己做那傻事……倘若你是因为安家与尉迟一门的纠葛而想不开,那你可就错怪了尉迟相公,也为难了你自己……”
安可洛眼泪又涌上眼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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