媛真低低应了一声,领着我回小院去。
我挺直了背脊,隐约觉得身后有人的视线紧紧纠缠着我,却没有回头去看。
潜阳地势平坦,不想其他城池,没有天然的保护屏障,大敌来犯时,潜阳是最难守的,故而只有守住八百里开外的凤阳镇,才能换得潜阳的安生。
因为裴毅他们正身处藏山,潜阳大小官员都默契的以我为尊,不管私底下如何,至少做到了面面俱到,遂潜阳这儿当家作主的,是我。我既已决定起程,裴炎他们也就不曾悖了我的意思,以最快的速度调集了兵马,浩浩荡荡往凤阳而去。
近月余的马车颠簸着实劳累,在潜阳又尚未好好休息,此番再次赶路其实让我有些吃不消,但裴毅他们说得极对,若慢了一分,就延误了一分军情,为了大秦,我断不会傻到为了多做休息而拿将士们的命开玩笑。
“郡主就躺在奴婢的腿上休息一会儿吧!”媛真的声音不急不缓,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的确是累了,便枕在她的腿上,闭目假寐,脑海中却时不时浮现出顾西丞的面容。
我当真没想过事情会变得这般复杂——
顾西丞,郝仁,这其中……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错别字。
继续修改错别字……
☆、第三十三章
凤阳营地四周高山林立;山势陡峭,易守难攻,自太祖开朝以来,凤阳就是大秦军事重镇,周遭有重兵把守,只要守住凤阳;就可守住潜阳、藏山、柳州三城。
抵达凤阳之后;我们并未进入城镇,而直奔凤阳营地,我醒来时;已身处在凤阳营地的营帐之中。
睁开眼时,并未看到媛真,真让我多少有些惊讶,她一向是与我形影不离的。
走出营帐时,强烈的阳光让我下意识眯起来双眼,待适应了光线之后,环顾四周,除了原地把守的重兵之外,只有巡逻的守卫来来往往,再不见其他人。
营帐外的两名守卫十分清楚我的身份,见我步出营帐,恭恭敬敬的唤了声“郡主”后退开两步,却按捺不住时不时的偷偷打量我。
这儿是主营,所以在这儿我根本见不到大军,也可以说,我与大军目前是隔开来的,缺乏了一个能够靠近的机会。也不知铁骑军都混在哪儿,届时该如何联系?在心底叹息一声后,我微笑转身问守卫:“可曾见到我的侍女媛真?”
他们皆摇头表示不知,我想了想,决定在营帐四周逛一圈,才迈出步伐,就被其中一名守卫拦住,他道:“郡主,为了您的安危,还是小心为上。”
“这儿是我军营寨,重兵把守,此地又是主营,不会有事。”我温声道:“放心吧,我只在周围看看,不会走太远。”
我的语气虽然温和,却不容反驳,那两名守卫见此,只得放行,远远的跟在我身后。对此我还算满意,也没刻意刁难,任由他们跟着。
主营之内,营帐甚多,我对行军打战知之甚少,也不知这营帐之中住的都是谁,四周走了一圈后,我觉得有些乏味,不知不觉有些想念媛真,她若在,至少我想知道什么她都不会多做隐瞒。
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着,无意间撞倒了一个人的怀抱中,宽厚的胸膛让我下意识推开一步,抬头时,发现那人竟是顾西丞。
我站在原地不知该做何等反应,相对于我的踌躇不安,顾西丞显得淡然自若,他双手抱握,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那模样让我想起在黑风寨的那段时日。我心头有许多的疑问,却不曾问出。
周氏叛乱之后不就,顾西丞就在一场意外之中失去音讯,顾家寻找了两年后告知天下关于他的死讯,从此之后,人人都以为顾西丞已死。裴炎曾与我说,顾西丞失忆后被人所救,待记忆恢复之后,才再次与顾家联系。如此说来,他当日是被郝汉所救,而后得知了一切关于铁骑的秘密。郝汉十分信任他,否则顾西丞不可能在看到我身上那块玉后,就将我与大叔联系在一切。他成功打入了铁骑内部,并对铁骑知之甚详,才会让郝汉在今时今日如此的小心翼翼,防止暴露铁骑。
换个角度来看,他对我亦知之甚详。
他知道,在我的身后,还有一支属于沈成壁的铁骑!
这个认知让我脸色微变,藏在宽大的衣袖中的手不自觉紧握成拳。
当年的顾西丞,怎么会那么巧被郝汉所救?当年我曾以为大叔是无意间救了我,可最后我却发现他是因为我父王昔日的恩情才赶去救下我的,所以这世上大多数的巧合都事出有因。
若那真是巧合的话,尚好。若当年那一切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的话,只能说明顾家一开始就是冲着铁骑去的,最后这么多年的一出好戏却被我这个后来者给搅和了。
如今的铁骑,属于我秦满儿。
我不敢再往下想,稳住想吃颤抖的身躯,不急不缓的越过顾西丞,去往别处,他的话却让我顿时停下了步伐。
顾西丞道:“跟大哥说,别再找顾家的麻烦了。”
我勾起嘴角,道:“我记得你并无兄长,就算有,我必定也不认识。顾大公子,你这话颇为可笑。”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也知道你会做到。”顾西丞偏头看我,神情依旧淡漠,脸上的那道疤痕在阳光下变得越发的清晰狰狞。
我冷冷一笑,忽然有种撕裂他那张淡漠面容的冲动,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下意识回头,只见裴炎正快步朝我走来,身后还跟着微微低着头的媛真。
今日的天气太好,裴炎一袭白衣,纤尘不染,耀眼的阳光笼罩在他身上,更添几分俊美。我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若要比外貌,甚少有人能比得上裴炎,就算是从前的顾西丞,也无法相比。
虽身处在军营之中,但裴炎与顾西丞一样,都不曾换上盔甲,没有那沉重的盔甲傍身,走起路步伐轻缓,很快就走到我身旁。让我意外的是,他竟不顾身处何地,伸手揽住我的腰,像个讨要糖吃的孩子般指责道:“满儿,你怎么跑到这来了,我与媛真正四处找你。”
“大庭广众之下,你收敛些!”我拨开他的双手。
“那私下就可以不必收敛?”裴炎笑得愈发开怀,却将我揽得更紧了些。
我瞪了他一眼,他今日着实反常,平日他虽粘着我,却十分自重。裴炎手回紧箍在我腰间的双手,看向顾西丞,嘴角的笑容染上意味不明的味道,神情之中夹杂着几分挑衅,道:“顾大哥,怎么这么空闲?”
“你不也是?”顾西丞轻轻瞥了裴炎一眼,将视线移到我的脸上,“我听闻宋小公子正在赶往凤阳营地的路上,你与宋大小姐既然有婚约在身,就该收敛些。”
“顾大哥的消息真灵通,让小弟佩服。”裴炎脸上笑容不变,身躯却微有些僵,他低头看了我一眼,见我并无异样,似乎送了口气。再看向顾西丞时,脸色却已经隐隐有些不好看了。
这场交锋,胜利的无疑是顾西丞,裴炎确实还嫩了些。我微略有些遗憾的看了裴炎一眼,无意再在此地多做逗留,朝前迈出了步伐。
走出很长的一段路后,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紧跟着的只有媛真一人,裴炎并未跟上,或许是因为不愿认输,所以还在与顾西丞僵持。
裴炎与顾西丞不合拍,得从我们年岁尚幼的时候说起。他们二人似乎天生犯冲,不论从前我怎么游说裴炎,都无法让他对顾西丞和颜悦色。
裴炎自小便不喜欢顾西丞,如今大了,还是那般,小时候但凡我靠近顾西丞,他都会放声大哭。不过长大后,人总会变得虚伪,裴炎如今虽能尊称他一声“顾大哥”,也将排斥之意遮掩的很好,可总归是不合拍的人,总有露出破绽的时候。
小时候我们都极为天真,总是表现出自己最直率的一面,好比裴炎的胆小怕事又爱哭,又好比我的骄纵任性和不知天高地厚。
那时的顾西丞是什么模样?
仔细想来,他与现在相差甚远,差距何止一万八千里。
顾西丞大我三岁,我初识他时,他虽才八岁,却已经饱读诗书勤练武艺,处处受夸赞,与只会跟在我身后哭的裴炎相比,无疑天差地别。
那时候我是喜欢顾西丞的。
这个人在我的内心深处藏了这么多年,可不知为何,我如今见了他,却只觉得他与我幼年时的那个影子不再相像,看着他,我丝毫找不到最初时的那抹心动。
兴许每个人长大后都会有变化吧!
比如我,从前日日追在顾西丞身后,嫉恨所有靠近他的姑娘家,霸道固执的占据他身侧的位置,不管他如何厌恶我。
或许,那时候的我是爱他的。
可惜在我流亡他乡之前,他对我仍旧是那副厌恶的模样,不管昔年我有多爱他,也不管昔年我为了他如何痴狂……
我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顾西丞不再是年少时的顾西丞,我也不再是年少时的秦满儿,一切总归不一样了,又何必紧紧揪着过去不放?
简陋的木条钉成篱笆,围住了前方不远处的营帐,我有些好奇,正要上前时,媛真忽然闪身到前方拦住了我,我不解的看着她,她却低着头说道:“郡主,前面您还是别踏入的好。”
“这个凤阳营寨中,还有我去不得的地方?”我对于她的阻拦有些不悦。
媛真也不恼,道:“若是去了,您会后悔的。”
她的话却挑起了我的好奇心,让我有些蠢蠢欲动,她见状,索性道:“若您真要去,奴婢也拦不住您,但奴婢不得不提醒您一句,前方那是周家的营帐。”
我顿时停下了步伐。
周家,竟是周家。
这儿是主营,周家的营帐中住着的,无疑是与我有血海深仇的周家人,媛真说的极对,若是踏入那儿,我定会后悔。
早在来西北之前我就知道周家军也会同行,当时我以为已经说服自己暂时放下一切,待打退齐人后再计较这些,但媛真的一句“周家”就轻而易举的让我早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
我尚未放下一切。
想到周绅可能就在前方营帐中,我狠狠咬下唇瓣,咸淡的血腥味在嘴角蔓延,让人十分想呕吐。
媛真似是明白了什么,又道:“郡主放心,周绅现在正在藏山,与元帅他们在一起。”
她当真懂得安抚我。
周绅不在的消息,让我慢慢松开了紧咬着的唇瓣,被我咬伤的唇瓣已然有鲜血流出,我却觉得血腥味淡了许多。
媛真见我如此,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我转身正要走,却发现她的脸上有一丝异色一闪而过。我回头,看到那个掀开帐幔走出来营帐的人时,怔在原地。
那人战袍加深,身上银色的盔甲在阳光下曳曳生辉,让人不禁有些移不开眼。虽站的有些远,却不妨碍我看清他的面容,兴许应该说他的面容早已印刻在我的脑海中,无须靠近,就已真真切切。
这个人,我自是熟悉的。
阿邵。
邕州一别后,我早知会与他再次相遇,待今日当真见了,却觉得这重逢来的太过突然,太让人难以接受。
他似乎注意到了我和媛真,向我这方看来,视线与我在空中交汇之后,竟迈着步伐朝我走来。
我僵在原地没有动,他越走越近,面容在我的视线中渐渐清晰,如雕刻般的五官棱角分明,一如既往的俊美。
近距离对上他的目光时,我心头顿时咯噔一下,眼见他越来越近,慌忙转身与媛真说道:“我们走。”
我走得很快,到后面已是在奔跑,媛真紧紧跟着,我的失态看在她的眼中似乎理所当然。
回到营帐时,我怦怦剧烈跳动的心和急切的喘息声都渐渐平复,进营帐时,我深呼吸一口气,回头,身后除了来往的巡逻兵外,再无他人。
阿邵并未跟上来。
步入营帐后,我跌坐在床榻上,陷入自己的思绪中久久无法自拔,喃喃自问:为何你,偏偏要姓周呢?
作者有话要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第三十四章
抵达凤阳营地已有三日;这三日我不曾踏出营地半步,闭门谢客,膳食都是媛真送到营帐中来的,几位边关守将曾求见于我,但都被我拒之门外,他们对此并不在意;之后再也不曾来过。
裴炎这几日亦不曾来找过我;媛真有意无意的说过,他这几日都在营寨中与顾西丞等人商谈军情。我因而落了个清静,倒也很好。
夜深之后;营地之中万籁寂静,出了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外,隐隐还能听到几声虫鸣鸟叫,也不知到了几更天,外头忽然嘈杂了起来。
我从梦中惊醒,翻身坐起时,媛真已拔剑掀开帐幔去瞧究竟。
侧耳仔细一听,很轻易便能分辨出外头有人在喊起火了,还有刀剑相碰撞的声音。媛真伸手抓住一个士兵,问道:“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