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汴京人。”她将饺子舀进碗中,回头,颇为同情的与我说道:“你真准备嫁个丑夫婿吗?就是你口中的阿邵。”
我本在喝水,闻言被呛到,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若是阿邵知道他被人这般嫌弃,该是何等表情?
待缓过来后,我认真严肃的与她说到:“我们家中不方便留陌生人,明儿你还是走吧。”
“请让我住下吧,只要找到弟弟,我便能回家了。”她语带恳求,“如果你不想要银子,我可以洗衣做饭带孩子。我不会与你抢那丑夫婿的。”
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若别的女子能轻易的将他抢走,那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这是我娘临死前说的。如果她能早点悟到这点,肯定会很长命。”
“你弟弟?”我嘴上虽没说什么,心头却不得不承认她娘亲那话极为在理。
“嗯。我把他弄丢了……”她嘴里衔着颗饺子,说话含糊不轻,神色却比方才黯然了许多。
我无意间发现她哭了。
她端着碗走到我旁边蹲下,边吃边哭,道:“如果我没将弟弟弄丢,如果我娘还活着,我现在应该在家里陪着娘亲守岁,即使爹爹陪在那个女人身边,我也能笑得很开心。兴许都是我的错,是我将弟弟弄丢了,导致娘一病不起,才会熬不过那个春天就撒手归西。”
“你弟弟长什么样?”
“我不知道,我只记得他小时候的模样,圆圆的脸蛋儿,肥嘟嘟的小身子……他现在应该十四五岁了吧!”她抹了抹泪,像是找到了宣泄口,“那时我才八岁,总觉得他抢走了爹娘的关爱,所以并不喜欢他。我讨厌他总是粘着我,所以看花灯的时候跑得很快,甩开了他。我以为有丫鬟跟着,他不会出什么事。可后来却发现他丢了,整整十年,都没能找到他。你放心,我不会在你这儿赖上太久,只要躲开那些追我的人,我就会走的。”
让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住下,于我而言是十分危险的,但不知为何,她勾起了我的同情心,我只得说道:“家中之事多是春婆婆在做主,明日你问问她,若她让你留下,你便留下吧!”
☆、第二十四章
春婆婆见昭儿醒来;十分开心。
因昭儿手脚勤快,她瞧着欢喜,待昭儿委婉的说想留下来时,她不曾多想便应允了。昭儿搬到了我隔壁那间屋子住了下来。那屋子中堆放了许多杂物,清理一番后,倒也宽敞。
春婆婆既应允;阿邵自不会再说什么;但他一整日从未拿正眼看过昭儿。昭儿觉得阿邵貌丑,也无心纠缠他,几日相处下来;家中虽多了个人,倒也没什么大的影响。
过年喜庆热闹,平日安静习惯了,每每听到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总有些不适应。
这日晚膳前,阿邵照例去门口放鞭炮,走到门边时忽被春婆婆喊走,我只得接替他的活儿。刚跨出门,便见一名十来岁的幼童跑上前来塞了个字条到我手中。我不明就里,那孩子却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摊开手中的字条,上面赫然写着:当日二人确为裴炎之手下,小心为上!徐诚。
我下意识将手中的字条捏成团。
果真如我所料,当日那二人确实是裴家的人。
裴家人既然追到了邕州,恐怕很快就能找到我的藏身之所……
该如何是好?
阿邵不知何时出来,见我站在原地发呆,上前问道:“怎么了?”
我下意识将手中的字条捏成小团藏起,朝他笑道:“方才有个孩子丢了个爆竹,吓了我一跳……”
阿邵未曾多想,皱眉之后严肃道:“回头咱们找些小爆竹,也去吓吓他们!”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见逗笑了我,也勾起看嘴角。
昭儿也来到了门口,道:“婆婆要我来问问你们怎么还没放鞭炮。”
阿邵这才点燃了爆竹,他忽然朝我狡黠一笑,将手中那点燃的爆竹丢到我的脚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我掩耳跑回门内,爆竹声噼里啪啦,和着邻家的爆竹声,响彻天空,震耳欲聋。
屋内的春婆婆高声喊昭儿去帮忙,她闻声便快步跑了进去,阿邵走到我身侧时,我已将手心的字条撕碎丢进了一旁的垃圾堆中。
眼看再一步便可踏进屋内,我扯住了他的袖口,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我,我的语气不知不觉有些急切:“明日就是初五,我有些不安。”
早前春婆婆将婚期定在正月二十五,年前又改到了正月初五。
明儿便是正月初五,我与阿邵成亲的日子。方才收到徐诚派人送来的消息后,我心头时而不安。
阿邵转回身,将我拥在怀中,道:“别担心,有我在。”
我明白他的心意,却无法将心头所忧心之事告诉他,只得在他怀中闷声应了句“嗯”。春婆婆见我们二人还在外头磨蹭,出声催促,我忙从阿邵怀中挣开,越过他进了屋。
屋内摆放碗筷的昭儿笑眯眯的瞧着我,我坦然的看着她,她也便不好再笑话我。入席后不久,春婆婆忽然停了筷子,望着我与阿邵感慨道:“明儿就是初五啦……”
“破五节,开市贸易迎财神,有何不妥吗?”昭儿并不知明日是我与阿邵成亲的日子。
“明日是他们二人成亲的大日子。”她与昭儿说明之后,感慨万分的与阿邵说道,“转眼你都要娶妻生子了……晚膳之后便带满儿去拜祭一下家中长辈的灵位吧,待成亲之后,你们二人再去坟前上香。”
阿邵应允,春婆婆似是想起了往事,偷偷拭泪。我与阿邵都不善于安慰人,最后倒是昭儿,说了几件趣事后,终于将她老人家逗开怀。
晚膳之后,春婆婆郑重其事的领着我与阿邵去给长辈的灵位上香。
阿邵的娘亲早逝,外祖父与外祖母俱已不在人世,春婆婆一直都在家中待阿邵供奉着他们的灵位,但此前她从未真真正正让我去祭拜过他们。今日既已决定让我去拜祭长辈,说明她打心底认同了我。
摆放灵位的厢房位于住屋东边,阿邵在前头打着灯,我搀扶着春婆婆走在后头,快到摆放灵位的厢房时,她忽握着我的手轻叹一声,道:“大年初五并非嫁娶的吉日,且一切都准备的十分仓促,我本是不赞同你们将成亲之日定在那时的。但你们决意这般做想必也有你们的原因,邵儿自小没了娘,是个孤单的孩子,我毕竟老了,日后,请你好好待他。”
阿邵与我们离得并不远,春婆婆的声音虽不大,却足以让他听得清楚分明。我望着前方阿邵的背影,握紧了春婆婆的手,点头应允,气语坚定:“您放心。”
这话不单是在像春婆婆保证,亦是在向阿邵保证。
走在前头的阿邵停下了步伐,我不曾抬眼便知是厢房到了。
约莫是怕人闯入,厢房门上上着三道锁,十分慎重,屋内点着灯,烛火跳跃之间,忽明忽暗。
春婆婆自怀中掏出了钥匙,小心翼翼的开了锁,而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夜风自门外灌入,险些将屋内照明的烛火都吹熄,周遭的视线在瞬间暗了一暗,复又明亮了起来。
春婆婆率先进了屋,阿邵紧跟其后,我则落在最后头。他们二人的身影挡住了我的视线,我隐约看到前方案几上摆放的灵位,却没能看清楚上头的名字。
春婆婆避开地上的蒲团,接过阿邵拎着的篮子,取出视线备好的上等好香,在烛火之上点燃,分别递予我和阿邵,而后跪了下去。
我这才有机会瞧清案几上的摆放——
案几上的三个牌位中,摆放在最上头的,是阿邵的外祖父与外祖母的灵位。而低了一行放置在中间的,则是阿邵的娘亲的灵位,上书“慈母连氏之灵位”七个字,单有姓氏,却没有名字。灵位之前整齐的摆放着时下最为新鲜的瓜果,还有一个紫金雕花香炉。
阿邵随春婆婆跪下,我见他跪了,也顾不得再去探究其他,忙跟着跪在蒲团之上。
春婆婆道:“老爷,夫人,小姐,明日便是邵儿大喜之日,今儿他特地带媳妇儿来见你们了。”
说罢,拜了三拜。
阿邵随着她拜了三拜,我恭恭敬敬的有样学样。
待起身将香插入灵位前的香炉中时,我在心底长长的松了口气,往阿邵身旁靠了靠,伸手紧紧握住他的。
他的手心冰凉无比,我下意识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春婆婆回头看我们时,眼中带着欣慰,嘴唇动了动,似是有什么话想与我们说,最终却没说出口,只让阿邵扶她回屋去休息。
回屋之时,昭儿正坐在厢房的门槛上,双手托腮,见我来了,朝我招了招手。
我走上前去,在她身侧坐下,问道:“怎么还不睡?”
“长夜漫漫,无心入眠!”她摇头晃脑,复偏头看我,“嫁人当真好吗?”见我不明所以,她踌躇片刻,极为小声的说道:“我是逃婚出来的。”
“逃婚?”我惊讶的看着她。女儿家的婚事多为父母之言媒妁之言,她倒是十分有勇气。
昭儿点头,再次问道:“成亲嫁人生子,当真好吗?”
“嫁给你心之所属之人,有何不好?”我反问。
她想了想,沉默,片刻后略带羡慕的说道:“阿邵哥虽长相不尽如人意,倒是对你极好。像我这般的美人儿,他却从不拿正眼看上一眼。”
短短几日,我已习惯了她的独特之处,但她的话当真逗乐了我。我笑着捏了她的脸蛋一把,道:“他日你也会遇到一个对你好的夫婿。姻缘天定,没准那与你定亲的公子就是你命定的夫婿呢!”
昭儿瞬间敛了笑,面色平静无波:“我命由我,不由天。我从不信命。”
我第一次见她这般神情肃穆,惊奇之余不由得对她另眼相看。
兴许,这几日我们都小瞧了她。
“情爱是世间最毒的毒药,世间女子多痴傻,明知它是毒,却心甘情愿的食之入味。”昭儿的视线飘忽不知落在何方,“我不想像我娘一样,短暂的一生都在为一个男子痛苦。我娘去世时,我爹正在另一个女人的温柔乡里沉醉,全然忘了他明媒正娶的的结发妻子正在病榻上喘着最后一口气。我永远都忘不了娘临死前那绝望的眼神……”
昭儿狠狠的咬着唇瓣,几欲咬出血来。我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嘴唇哆嗦了半晌,仍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昭儿忽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敛了方才的情绪,与我说道:“我乏了,满儿姐姐你也早点歇息,明日当个美丽的新嫁娘。”
我站在昭儿屋前,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不知不觉叹了口气。
待回到自己屋里,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无法入眠。
在黑夜中睁着双眼不知过了多久,街道上打更的更夫终于路过,打更声声入耳,一转眼竟到了三更天。
更夫走后,四周又陷入了夜的寂静之中,我闭上双眼,脑海中浮现出阿邵的面容,消失了好几个时辰的不安感顿时又从心底涌了出来。
我不知自己究竟何时入眠,待醒来时,已是正月初五。
正月初五,我大婚的日子。
宜祭祀、入宅,忌嫁娶。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嗷,vip第一章……改了好多次,泪眼涟涟!!!
大婚,严格的说,是指皇帝和诸侯的婚娶。
这里用了这俩字,乃们别去考据哦,因为……这俩字看着有感觉……
而且,这是一篇架空文嘛,哈哈~~爱你们。
☆、第二十五章
正月初五;我大婚的日子,宜祭祀、入宅,忌嫁娶。
按照忌讳,今日是不宜成婚的,可我知道自己等不到正月二十五那所谓的吉日。
昭儿捧着一袭艳红嫁衣进屋时,外头本就阴霾的天开始淅淅沥沥的飘起了毛毛雨;濛濛细雨悄无声息的飘落在地,为这个本就寒冷的日子添了几分寒意。
嫁衣是从徐记成衣铺买回的;样式十分简单,不华美,亦不够精致;但那艳红的颜色却处处透着喜庆。它让我想起了母妃珍藏在箱底的那袭嫁衣,嫁衣上的花样是她在出嫁之前亲手绣的,华美,精致,艳丽。
那时候母妃总喜欢抚着我的发梢笑着与我说,待到我及笄,她定会敦促我绣出一件更加出色的嫁衣,而后开开心心的送我出嫁。在她的教导下,我的绣活并不逊色于绣坊中的绣女,大叔死后,我靠刺绣维生,绣活做的一日比一日出众。
我亦做过嫁衣,在那甚至有些粗糙的红布之上绣上最美的花样,做成一件虽不华美却足够精致的嫁衣。
大叔死的那年,那身嫁衣换来了一副薄棺椁,那之后,我接过许许多多的绣活,独独不再做嫁衣。我的手抚过嫁衣上那凹凸不平的绣花样儿时,竟有些颤抖,心头万般滋味更是说不清道不明。
昭儿见我坐着不动,敦促道:“满儿姐姐,快换上嫁衣吧,春婆婆就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