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什么人?这儿是哪?为何要把我们抓到这儿来?阿邵呢?”我防备的盯着他。
“姐姐,你怎么能连我们黑风寨都不知道?咱们黑风寨啊,那说起来可就历史悠久了,具体的嘛,还得去问大当家的——”少年夸张的用双手比划了下,“对了姐姐,我叫郝心,因为我有一颗善良的心,不忍心见你们在荒郊野外喂狼,所以你们就被带回黑风寨啦!至于阿邵,我不知道阿邵是谁,但是昨天跟你在一起的那男的,在柴房养伤呢!”
黑风寨?
我扯了扯嘴角,“昨日分明是你们二当家点了我的穴道我才昏睡过去的!”
“姐姐你真厉害,居然知道是我们二当家点了你的睡穴!”少年咋呼道:“是啦,还是我们二当家抱你回山寨的。”
我脑海中浮出那张被黑布蒙去一半的脸,微微蹙眉,末了瞪了少年一眼,“带我去见阿邵——就是和我一道被你们带回来的那个男人。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郝心,姐姐,我叫郝心。大当家说等你醒了先让你把粥喝了,然后带你去见他,可没说要带你去见那男人。”郝心指了指桌上那碗几乎见不到米粒的粥,我欲抓住他的手,却被他灵巧的躲开,他笑眯眯说道:“姐姐,当家的吩咐了,你要是不把粥喝了,就不能带你去见他们!”
郝?怎得这么巧,我到邕州之后要寻的那个人也姓郝……我勉强一笑,虚弱道:“多谢,可我这会儿吃不下东西。”
“姐姐放心,那男人死不了。”郝心以为我是在担心阿邵的安危,好声好气的安慰我,“姐姐,这可是我们黑风寨最好的米熬成的。”说罢盯着那碗粥舔了舔舌头,满脸嘴馋。
“你想吃吗?”我笑得真诚无害。
郝心摇头,“这是给姐姐准备的,我不能吃。”
我哄道:“哪有我这客人吃的好,却让你这主人饿肚子的理?我并不那么饿,你喝一半我喝一半,如何?”
郝心不疑有他,几番挣扎后终被诱惑,不客气的端起那碗粥咕噜咕噜喝掉了一半,粥是糙米熬成的,说不上好喝,他却像在吃什么山珍海味那般,喝完之后拿着袖子抹着嘴角,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我一个人在小村过活时,日子过得极为清苦,平日能吃上红薯与苦菜便算得上是好的,别说米粥,连瞧见个米粒都觉得那是稀罕物。乱世生存不易,他恐怕许久不曾喝过米粥了吧?
放心的将剩下的半碗粥一口气灌入喉中时,我竟起了愧疚之心。
离开小村后,与我来往的人多数是像裴毅那样对我别有所图的狡诈之辈,故而养出了如今这小心翼翼的性子,我虚伪应对这些人,时常以在言语上哄骗过他们为豪。
可如今,我却哄骗起一个半大的孩子。
只不过……这样的事我既做了一次,又何妨做第二次?郝心天真单纯,在我一番梨花带雨的说辞之下,终是心软,在去见山寨当家之前,先带我去见了阿邵。
阿邵其实就在我隔壁的木屋中,而非郝心说的那样被丢在柴房。他尚在昏迷中,双眼紧闭着,面色苍白无血色。
在没见着他前,我本以为见他无恙后能够心安,可这会见了,却只觉得心头愈发难受的慌。
“姐姐不必担心,陈大夫说他死不了,他就死不了!前阵子我捡回来的大黄狗原本都快死了,陈大夫只往它身上扎了几针,就给医好了。”郝心走上来伸手戳了戳阿邵的脸,认真安慰我:“陈大夫是我们山寨的大夫,医术很高明的。”
他的话让我哭笑不得。
若阿邵知道被与一只大黄狗相提并论,又该是何等表情?
见阿邵之前,我与郝心说只要见上阿邵一面,便随他去见大当家。我虽会哄骗郝心,却不会在这事儿食言。
这些人若想杀我,那我与阿邵早就活不成了。既然他们意不在杀我,那我也无须去害怕什么,只不过这会儿的座上宾没准就是下一瞬的阶下囚,人在屋檐下要适当低头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我是该去见见那大当家。
前去大厅见大当家的途中,我从郝心口中探出了些许关于这个山寨的消息。
这座名叫“黑风寨”的土匪寨子,位于邕州城外的峄山山腰上,因为峄山山势陡峭,平日人迹罕至,极少有人知道这上头还藏着这么座寨子,极穷,房子除了木屋之外便是竹屋,十分简陋。又因山寨是建在半山腰上,所以走道多为栏桥,栏桥往下便是悬崖,若是这栏桥不够结实,摔下去便能让人粉身碎骨。
脚踩在栏桥上,我的心怦怦直跳。
郝心带着我迂回环绕走了许久,终于将我领到了大厅。
入了内,方发现那大厅建的十分气势,堂上挂着一面匾额,上头写着“赤胆忠心”四个大字,厅内坐了两个人,他们便是早前那另外两个劫匪。
因无人开口说话,大厅内显得静悄悄的,连根针跌落在地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隐约听到声马儿嘶鸣的声音。
窥了大当家一眼,我装得胆小怕事,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二两金子,战战兢兢捧在手里:“你们不是想要金子吗?都给你们,只求你们别伤害我与阿邵……”
坐在主位那名满脸胡子的粗壮汉子便是黑风寨的大当家,他极力让语气听起来和颜悦色,可那天生的粗犷嗓门却让人觉得有些狰狞:“姑娘,你别怕,我们没有恶意。”
这般长相倒衬得上黑风寨大当家的身份。我忍不住又偷偷瞄他一眼,他极力端出笑脸,笑容在胡须的遮挡下显得有些滑稽。
我的视线怯生生的从他身上划向堂下右边坐着的二当家,看清他的样貌时,竟有些愕然。
二当家的年纪看起来与阿邵差不多,右耳到下巴间有一道旧疤,远远看去就像一只蜈蚣横在那儿,使得那张本该俊秀的脸儿在乍看之下显得十分可怕。昨日他以黑巾遮面,我并未看到那道疤,如今见了,竟觉得唏嘘不已。
好端端的一张脸,毁了。
不知为何,盯着他瞧得久了,他带给我的那股熟悉感亦越浓——总觉得我曾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这样一个人,该让人很难忘才是,怎得我就想不起来了?
想着想着,忽听那一直在旁装沉默的二当家开了口,他的声音清清淡淡的,颇为好听:“明人不说暗话,请问姑娘身上那块玉佩从何而来?”
我低着装得可怜兮兮,脸色却早已因这话而变了。
寻常的土匪强盗,遇到昨日那样的杀手早该弃刀逃跑,哪会像他们这样拼死拼活杀出血路只为抢我身上那为数不多的几两金子?
他们果然是冲着我身上这块玉佩来的。
我本想着如何装傻敷衍过去,二当家却像早就预料到此事一般,以极快的速度拔出佩剑挑开了我的衣襟,玉佩再次暴露了出来。
我又羞又气,他却处之泰然,好似他的举动天经地义那般。
“二弟,对姑娘家怎可如此粗鲁野蛮?”大当家气势的瞪了二当家一样,语气颇为责怪。
郝心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语气颇为幸灾乐祸:“大当家,你现在知道二当家为什么这么大岁数还娶不到媳妇了吧?”
“郝心,闭嘴。”
二当家冷眼甩去,郝心嘿嘿一笑,竟躲到了大当家身后,撒娇道:“爹,二叔吓唬我!”
大当家一巴掌拍向郝心的脑袋,骂道:“兔崽子,赶紧去练武,没看到你爹和你二叔正在商讨要事吗?”
“难道……是在给二叔找媳妇?”郝心好奇的视线在我身上溜达了一圈,“我瞧她配二叔刚好!我这就去布置喜堂!”说罢也不待别人反驳,风一样跑了出去。
大当家与二当家是兄弟,郝心是大当家的儿子——
郝。
我的脑子却像开了窍般,试探着叫了一声:“郝汉?”
大当家闻言,失手打翻了茶杯。
劣质的茶杯碎片溅到我身上,被冬衣软绵绵的挡住,无声无息的掉在地上。
他这般反应诚实的告诉我,他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我本以为到了邕州之后,还要费上好一阵子才能打听到他的下落,谁知竟会如此巧合!
“在下确实是姑娘口中的郝汉。”大当家镇定下来,起身走向我,“现在,姑娘可以告知在下你这玉佩从何而来了吧?”
“养父所赠。”大叔抚养过我,养父一说并不做假。
“他现在在何处?”大当家问得十分迫切。
我的神色陡然一黯,别开眼去:“死了。”
他不敢置信,踉跄着退了两步,下一瞬,竟捂着脸蹲地呜咽的哭了起来。
二当家坐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他与我一样,骨子里是个冷漠的人。
古人常言“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有时有血有泪的才是真汉子。我望着那从呜咽到嚎啕大哭的大当家,一言不发,静待他发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大当家的哭声渐停。他站起身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只有那微红的眼眶不经意间透着哭过的痕迹。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放在我面前,那块玉佩与我身上戴着的那块极为相似,玉佩上的缺口极为契合。
我摘下颈间的玉佩,与他那块放在一起,他那上头刻了两个断字,而我身上这块亦然,两块玉佩合在一起时,上头那“成壁”二字的纹路顿时清晰可见。
成壁。
那是大叔的名字。
☆、第十五章
大叔名叫沈成壁。
沈成壁这个名字对于我父王那一辈的人来说,是个传奇。
他自幼聪颖,心怀抱负,十五岁弃笔从戎,自荐入骠骑将军周晟旗下,在边关大大小小数百场战役中屡立奇功,很快便成为当朝最为年轻的将军。而他一手创立的铁骑军,更是在不久之后成为边关最为骁勇善战的一支精锐部队。
这样一个传奇般的人物,却在乾佑五年离奇失踪,而他旗下那支铁骑,在他失踪的第三年逐渐隐退,此后再也不曾出现在世人的眼界中,慢慢被淡忘。
很小的时候,父王时常与我念叨起沈成壁这个名字。
我出生于乾佑九年,待到懂事时,关于沈成壁和他的铁骑,也只有在父王的口中才听说一二。既然不曾亲眼见过,任凭父王说他如何好,我对此都不置可否。
很多年前,大叔捡到我时,我并不知道他就是父王口中那个沈成壁,后来知道了,竟丝毫不觉得惊讶。
大叔处之泰然时,着实称得上奇人。
但大多时候,他都跟父王口中的那个沈成壁相去甚远。
他好酒,喜欢一个人对着月色独酌。
很多个夜里,我将喝得烂醉如泥的他扶进屋时,总会听他在梦呓时抓着我的手喃喃唤“连箴”这个名。
我好奇之时,曾试图从大叔口中旁击侧敲出点什么,然而大叔口风太紧,我花了五年的时间,仅仅知道连箴是个女子——大叔心爱的女子。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想,大叔在功成名就之时隐居多半是为了这名唤连箴的女子。
我想那定是个极好的女子,否则怎能让大叔为之倾心?
大叔赠我玉佩时,只与我说日后我若过不下去了,便去邕州找一个叫“郝汉”的人,此人能护我周全。
那时候我曾以为我会像他一样在那小村子中终老一生,故而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直到后来我离了小村,方知当日他那一袭话是何等未雨绸缪。
入夜之后的峄山万籁寂静。
这个时辰寨子中其他人早已睡着,郝汉手执一壶清酒,与我面对面坐着,旁边燃着篝火在烤肉,虽是在室外,倒也不觉得冷。
“当年要不是将军舍命相救,我郝汉也不能从那生死场离开。”他已经有些微醉,却不停的往嘴里灌酒,倒有几分一醉解千愁的架势。
从表面上看,黑风寨只是个不大不小的土匪寨子,寨中人过得穷苦贫乏,平日靠打劫过往路人为生,可事实并非如此。这看似土匪的一群人,却是昔年威震边关那支训练有素的铁骑军中的一部分。
大当家郝汉曾是大叔最得意的下属,英勇善战,忠肝义胆,大叔离开后,他领着这支铁骑军退隐邕州,后来为了掩人耳目,便在这易守难攻的峄山山腰修建了这座黑风寨,又因这支部队人数众多,只留下部分在寨中过活,其余则前往邕州城另谋生路。
我知大叔去世的消息让他有些难以接受,遂也不去阻止他,跟着端起酒杯浅酌了一小口清酒,只觉得涩味难忍,便再也不肯喝。
郝汉惋惜的看了我一眼,道:“将军酒量极好,这点你倒是不像他。”
大叔虽养育了我,我的性子却是半点也不随他的。
我浅浅一笑,并未反驳郝汉。
火堆烧的正旺,上头那野兔肉烤熟之时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让人忍不住咽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