邕州城外有座山叫峄山,从峄山到邕州约莫要一日路程,此山势陡峭,平日人迹罕至。路过时,我好奇的从车内探头去看了几眼,只见峄山的几座山峰拔地而起,直入云霄,山顶之上烟雾缭绕,好不气势,轻而易举便让人心生感慨。
正想着这山当真不错时,忽见前头跳出了几个蒙面人。站在最前头那人将手中的九环刀往地上一插,大声道——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第十三章
这,就是传说中的打劫?
我活了二十多年,今儿头一遭遇到这事儿,不知为何,竟觉得心头有些兴奋。
天上的日头在林荫遮挡下,零星碎落在地上。
我与阿邵相觑一眼,看向前头那几个蒙面人——三个,但暗处还有没有人,却是不知的。
他们的穿得十分破烂,脸上蒙着布,看起来有些滑稽。
这样的寒冬,他们身上竟只有一件破破烂烂的夏装,稍微有点同情心的瞧了,心头都不好受。悲天悯人之心我与阿邵没有,只觉得他们比之我们要惨上许多。
还不待我们说话,前头那三人已经自顾自的交头接耳起来。身材最为矮小的那人犹犹豫豫的问其他两人:“两位当家的,咱们不会遇上穷鬼了吧?瞧他们那副穷酸样——”
那声音一听便知道还是个少年,瞧那模样应该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乱世生存不易,以打劫路人为生的人并不在少数,像这般年轻的也是有的。
一直不曾说话的那人却道:“再穷也比咱们强,那男的身上的围脖瞧着值点钱。”
拿着九环刀的大汉点头,伸手重重的拍了一下少年的头,骂道:“别人信不过,老二的话还信不过吗?”
少年谄媚道:“两位当家的,小的错了。”
……他们不是打劫么?
他们三人你来我往,我与阿邵已经完全被忽视了。
我瞥了阿邵一眼,见他已经捏紧了手中的马鞭,稍微安了些心。
可下一刻却又无比担忧。
阿邵虽有武功,但他没兵器,那马鞭陈旧不堪,也不知他使得利索不利索!若真不行,给那三人些银子应该也成吧?
而且……他这会儿能运功么?鬼才知道他身上的余毒清了没。
我扯了扯阿邵的衣角,附在他耳旁悄悄说道:“阿邵,不如把那围脖给他们,让他们放我们离开吧?”
“满儿,若我没记错的话,你已经将它送予我了。”阿邵轻忽忽的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十分不友善。“你送我的东西,岂是别人能拿的走的?”
我却觉得这主意不错,这三个拦路抢劫的,想要的不就是值钱的东西吗?那围脖却是是我们二人最为值钱的东西。
他不允,我也很无奈。
再看那三人,他们依旧在交头接耳,全然没将我们放在眼中。我们只得这么僵持着,山间的冷风习习而来,刮得我脸儿生疼,觉得冷。那三个劫匪却一副丝毫不觉得冷的模样,着实让我羡慕之余妒忌不已。
“嗖——”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我们所有人都惊觉了起来,只见一支冷箭不知从何处射出,竟直直朝着我的方向呼啸而来。
我不懂武,不会听风辨位,也不知道这剑是射向我的,但巧合的是那箭射出来的时候,我恰好觉得冷,整个人缩了回去马车内。
箭自然射偏了,阿邵灵巧的避开了它,箭便朝着那少年的方向飞去。
少年一个后空翻,躲开了那箭,咋呼道:“当家的不好了,有人来跟咱们抢生意!”
那大当家听了,怒喝一声:“什么狗崽子这么不长眼,竟敢跟爷抢生意?”
箭嵌入树干时,震得那颗树哗哗作响,我的心“咯噔”了一声。
这一路来的顺利让我松懈,今日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无疑为我打了个醒儿。不管方才这剑是冲着我,抑或是冲着阿邵,都只能说明一点: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
二当家走上前去,拔出了嵌在树上入木三分的那支箭,端详了片刻后竟皱了眉。
还不待他们表态,不知从何处冒出了几个黑衣人,刀剑齐上,朝我们的马车砍了过来。其中一名黑衣人身上背着弓箭,不难猜出他方才在暗处放冷箭的人。
这些人既是冲着我和阿邵来的,就该与那三个劫匪无关,可那黑衣人见人就杀,他们三个也没能幸免。
刀光剑影中,我躲在马车内,车墙并不厚,而那些黑衣人大多武艺高强,手劲极好,才一小会儿,马车便破败不堪。
里头自然不能再呆着。
阿邵将我从马车中拉出来时,气息并不稳。他将我护在身边,应付砍向我们的刀剑之余不忘问我:“满儿,你还好吧?”
“我没事儿。”他手中的马鞭缠住了一名黑衣人的刀,刀啷当一声落地后,我咽了咽口水,又见又人举剑朝他刺来,情急之下大呼了一声,“小心右侧。”
阿邵脸色一沉,鞭子缠上了那人的颈部,不知用了多大的力,竟硬生生扭断了那人的脖子。
那人面色狰狞,眼睛睁得老大,最终倒地不起。
得到他手中的剑后,阿邵自然而然丢掉了马鞭,较之鞭,他更擅长用剑。我的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角,不敢离开一步,他尽力护着我,但势单力薄,体力也渐渐有些跟不上。
这让我心头忧虑感一波胜过一波。
较之我们的狼狈,那三个劫匪应付起那些黑衣人倒显得游刃有余。我暗骂自己傻,居然没早发现他们不是寻常人。
若非武艺傍身,在这样的冬日穿得那么少,牙齿能不打颤?
少年极为聒噪,将其中一个黑衣人揍得极惨烈,还不忘跟两位当家哭诉:“当家的,我头一回跟你们下来打劫呢,这人还没打劫成功,今儿就要被别人给打劫了!这要是传了出去,以后咱们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啊?”
二当家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他这才消声。我见这情形,忍不住噗嗤一笑,连有人举着刀砍我都没去注意。
阿邵拉着我后退了一把,那刀没砍中我,却割破了我颈部的冬衣,陈旧的棉花从冒了出来,颜色暗黄,很不好看。我来不及去顾虑这些,阿邵一剑割破了那黑衣人的脖子,血朝着我们的方向喷射过来,溅满了我的脸和衣裳,那种恶心腥红的味道扑鼻而来,我猛地又想起了那些无辜的村人。
他们死时,也是这样的气味。
腥,让人作呕。
那群黑衣人虽死了一半,却仍有五六个,且武功都不弱,阿邵早已体力不支,再这么持续战斗下去,吃亏的只有我们。他避开了前面那人的攻击,却躲不开后面那人的,眼见那人就要伤到他,我情急之下扑向他。
还以为这次不死即伤,谁知道那意想中的疼痛感并未到来,我睁开眼,见那蒙着面的二当家不知何时窜到了我身边,替我挡开了那一攻势。
我松了口气,“多谢好汉相救。”
二当家还没说话,前头的少年恶狠狠的瞪我,他道:“我们当家的才不是救你,是救猎物!”
猎物也好,什么都罢,那二当家救了我确实既定的事实。
我并未多想什么,看着阿邵努力撑着身体对抗那些黑衣人的情形,忽然有些心酸。他要护我周全,自然没一个人时那么灵巧,简单来说,是我拖累了他。
若不是我,他定早已脱身。
阿邵拼着最后的力气杀了一个黑衣人后,体力不支,剑刺入地中才勉强支撑住身体。
幸运的是,那三个劫匪武功不弱,有他们三人的相助,这些黑衣人渐渐落到了下风。他们一落下风,便伺机逃离,但那三个劫匪却打上了瘾,怎么也不愿放他们离开。
他们三人团团围住了余下的几名黑衣人,少年笑得肆意,道:“老大,不如咱们把他们绑回去,下个软筋散什么的,好好折磨折磨吧?这些个不要脸的,竟然想抢我邕州第一美少年的猎物,真真天理难容!”
我听了苦笑不得,也不知那两位当家藏在面巾下的脸是否有嘴角抽搐?
“你想的美,咱们山寨现在入不敷出,哪来的闲粮养这么几个米虫?”大当家本是不赞同的,想了想又道:“不过……把他们送到王厨子那,把肉割下来炒上那么几大碗也不错,咱们好久没闻到肉味了!”
被围住的黑衣人纷纷脸色大变。
连我听了,都忍不住作恶。
人肉吃起来的感觉,我不敢想象……
二当家将染满鲜血的剑往身上擦了擦,擦亮的剑身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折射出阴森的光芒。他慢条斯理的开了口:“咱们虽是土匪,可也不能这么残忍不是?”
他一副话未说完的模样,我看向他,好奇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屏息期待了片刻,他才说道:“我瞧着他们身上都是汗臭,这肉肯定也不好吃。不如软筋散和化功散双管齐下,严刑逼供一番,然后卖入畅春园吧!”
少年闻言拍手笑道:“这主意好,卖了他们换了银子,就可以买肉吃了!”
我不知畅春园是什么地方,看向阿邵,阿邵面色不变,道:“那是倌官馆。”
我这才恍然大悟。
那几个黑衣人一脸菜色,下一瞬纷纷倒地。
我尚未搞清楚状况,便听那二当家颇为遗憾的感慨道:“才这样就服毒自杀了?当真可惜!”
少年上去掀开了他们的面纱,见那几人模样长得都不错,捶胸顿足道:“当家的,这算不算到嘴的肉飞了?”
“不是还有俩肥羊吗?”二当家回头瞥了我一眼,我僵在原地,他慢悠悠的走到我面前蹲下,视线死死的擒着我,那双眸子漆黑幽暗,清冷中带着寒意,着实不像是寻常的土匪强盗。
虽被蒙去了一半的脸,却隐约让我觉得熟悉。
阿邵将我紧紧护在身后,拿着剑的手看似平稳,实则有些力不从心。
“我方才看到你身上有金子,交出来便饶你不死!”二当家抬手毫不费力的推开了阿邵的剑尖,以迅不急耳的速度伸手点了阿邵身上的穴道,任凭他拼尽全力,也无法冲开那穴道。
阿邵一阵怒极攻心,竟呕了口血,软软的倒了下去。我坐在地上,用力将阿邵扶起,让他的身子靠着我的。
少年冲了过来,兴冲冲的问:“金子?金子在哪?”
我险些跟阿邵一样吐血——
那金子被我藏在胸前的兜中,冬衣这么厚,怎么就那么轻易就让他瞧去了?难不成他还有火眼金睛?
看着他们那身染鲜血却云淡风轻的模样,再看了昏迷的阿邵一眼,我别无选择的身手去掏怀中的金子。
边掏,边心疼不已。
都给了他们,往后我与阿邵二人怕是要喝西北风了。
正这么想着,那二当家忽然一把钳住我掏兜子的那只手,让我浑身一僵。他一直盯着我的胸口瞧,我以为是衣裳破了,下意识伸手去捂。
手捂上胸口时,碰触到了平日藏得很严实的玉佩,我低了头,脸色大变。
方才衣裳被黑衣人割破,我一时不查,竟让平日贴身戴着的玉佩露了出来。这玉佩看起来朴质,却也值些钱,若是这些人想要我的玉佩,又当如何是好?
不,决不能把玉佩给他们!
我脸色忽青忽白,装成一副害怕的模样。
还不待我想到法子,蹲在我面前的二当家忽然伸手点了我的昏睡穴,我只觉得浑身一麻,便陷入了黑暗中……
☆、第十四章
这一觉睡得着实不好,只觉得像被什么东西碾过一般,浑身酸痛。
醒来时,我是身处在一间木屋中,屋子虽然简陋,四周的木板却钉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外头的冷风丝毫灌不进来。
屋内只有一张床,离床不远的地方有张木桌并几张椅子,桌上放了茶水。
伸手摸了摸胸口,玉佩仍安安稳稳的挂在我的胸口,这个认知让我松了口气。我舔了舔嘴唇,起身上前倒了杯水,也顾不得那水是否干净,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喝了水后,我的脑子稍微清明了些,脸色却不由得又变了!
这儿只有我一个人,那,阿邵呢?
阿邵在哪?
我丢下手中的陶杯,朝门口冲去,就在这时,门外有人推门而入,我险些撞上那厚实的门板。
进门的是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是早前拦路的那三个劫匪之一。他手上的托盘中放着一碗清粥,见我醒了,忙端出笑脸,和颜悦色道:“这位姐姐,你醒的正好,吃点东西吧!”
眼前的少年模样俊秀,身上穿着一件蓝色布衣,衣服上还有几处补丁,衣裳虽破旧却比早前我所见到的那袭破烂要好上许多。还不待我说话,他便笑眯眯的绕过我进了屋,将手中的东西放下。
“你们是什么人?这儿是哪?为何要把我们抓到这儿来?阿邵呢?”我防备的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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