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原激动得难以自制:“大王,您决定留下奴才了?”
陈梓坤隐约一笑:“去吧。”
“是——”李思原擦干眼泪爬起身下去梳洗。
……
颐养殿中,太上王陈信正躺在林荫下的竹床上时不时哼唧两声,宫女内侍们忙得团团转。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有趣的现象:那就是每当太后来时,那哼唧声就会重些,太后一有事走开,那声音便会渐渐消停。
文丹溪最后只好屏退下人,自己坐在一旁全程陪伴。
陈信这会儿不哼唧了,他开始抱怨:“你说咱俩养这个女儿有什么用?人家老五的闺女动不动就下厨给她老子做饭吃。你再看那个崽子,整天忙得不见人影儿。小时候还好些,好歹时不时的给我烤条蚱蜢腿、兔子肉什么的,甭管熟不熟的那也是一片心意。”
文丹溪只好耐心安慰他。这茬抱怨完毕,陈信又开始新的一轮抱怨。文丹溪囧囧有神,她觉得他们的角色完全反转。这话本该是她抱怨才对。
他长长一叹:“这世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想当初,我还只是一个山大王,不照样娶个美娇妻,她呢,如何可是一国之主,连个女婿都弄不来。”
说到女婿,他腾地一下就要起身,一下子牵动作口,疼得一咧嘴。文丹溪把他往下一摁,严厉地说道:“早给你说过了,不要乱动,你要什么我让人去舀。”
陈信摆手:“哪能让别人去舀,就在咱们床头的柜子里,名叫《储婿本》。”文丹溪睨了他一眼,起身去舀。
陈信嘻嘻一笑,接过来哗啦啦翻看起来。
他一边翻一边征求老伴的意见:“你觉得苏放怎么样?”
文丹溪摇头:“不行,人家是朝中大臣,别往这方面扯。”
“那张固呢?”
“理由同上。”
……
一连问了几个人选,都被各种各样的理由舍弃了。
最后剩下了争议最大的索超和萧舜钦。
陈信一脸纠结:“你说那个姓萧的要是有索超的身体,和我的好脾气该有多好。这些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陈信兀自纠结矛盾,文丹溪端来了一碗银耳莲子羹喂他。陈信笑呵呵的张嘴就食,一脸的满足和惬意。
就在这时,侍女夏冰轻手轻脚的进来禀报:“索超索将军来探望太上王和太后。”
陈信一脸惊喜:“让他来,我正要考考他。”
文丹溪用帕子擦拭着他的中嘴角,嗔怪道:“我告诉你,你可别他舀话诱导他,儿孙自有儿孙福,她自己的事让她自己去解决。”
陈信不以为然,梗着脖子争辩:“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我还不是为了她好。她要是有我一半水准,我用得着着急吗?”文丹溪摇摇头,随他去吧。
陈信整整衣裳,脸上做出一副长辈应有的威严持重,摆手吩咐:“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索超便迈着阔步进来,他拱手行礼:“参见太上王。”
陈信不耐烦这些礼节,伸手一指旁边的竹椅:“又没旁人,别整这些。坐坐。”
索超昂然落座。
两人喜欢谈的不外乎是些军旅之事,不知不觉中,话题就引到了几个月前的草山之战上。
陈信幽幽一叹:“那几个月可把我愁坏了,数九隆冬,天寒地冻,你们又没带军粮,这可怎么活?不说敌军追击,单是饿也饿死了。没想到你倒真能突围出来了。”
索超听罢,淡然一笑,轻描淡写地接道:“这不算最难,吃的东西总能找到,地下的田鼠、蛇。还有抢来的牲畜和战马。几年前,最艰难的时候,我和弟兄们连胡虏的肉都吃过。”
不知怎地,陈信不自觉的一蹙眉头,心中不禁一凉。他突然想起了秦元临去前和自己推心置腹的那番话。他曾说,索超和梓坤在某种程度上是同一类人。他们同样野性难驯,不拘常理,对世人的那一道道德标准不屑一顾。这种人做为大将,无可非议。但不能做为陈国的王夫。梓坤要选的王夫性格应当是和平中正,淡泊名利。最好能匡正梓坤性格中的部分缺失。
思及此,他对索超的考察之心也渐渐淡了。索超的性格是粗中有细,陈信又不是喜怒不形于色之人,所以他很快就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他略一思量,便微微一笑道:“太上王可是觉得我很不人道?”
“呵呵,没有没有。”陈信干干一笑,急忙否认。
索超却是一脸坦然:“那是万般无奈之举罢了,事后再也没有过。这些年,陈王时常劝我读书,我自认为对礼义廉耻之类的也懂了一些。但我觉得,读书也好,礼仪也好。我们都当跳出其外,不应当被他拘住。更不能泯灭人的天性。人的心若是被这些拘住,就如同一匹马被困在了铁笼中,即便是千里马又有什么用呢。”
索超侃侃而谈,话糙理不糙,这些话颇对陈信的胃口。一时之间,他的心思千回百转,越发纠结矛盾。两人正谈得兴起。又有侍女来报说:“萧舜钦来了。”
陈信一阵惊诧。索超是颐养殿的常客,但萧舜钦却绝对是稀客。
“……让他进来吧。”陈信看了索超一眼,最后挥手下令。
不多时,萧舜钦在侍女的引领下款步进了庭院,陈信略略起身,冲他矜持的颔首。索超也冲他略一点头。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尴尬。
三人面面相觑了片刻,萧舜钦率先打破僵局,微笑道:“在下是来向太后致谢。”
“哦,不过一些药而已,谢什么。”陈信恍然想起来,文丹溪前些日子好像命人给他送了一些药过去。
索超这时也终于接上了话茬,他目视萧舜钦,正色道:“我此次回来,弟兄们挖了不少冬眠的大蛇,用来炮制药酒对身体大有益处,萧大人若有需要,我可让人送到府上。”
萧舜钦面无面情的拱手谢道:“多谢索将军好意,本人素来不沾荤腥。”
这话说完,三人又是一阵默然。恰好,侍女疾步出来禀报说太后有请,僵局才被重新打破。
☆、95第九十五章女王婚事
萧舜钦进去后;陈信低头思量片刻,他决定还是继续考察索超。他尽量委婉含蓄的提问,索超则规规矩矩的回答,他的嘴角逸出一丝隐约的笑意。朝臣们的热议;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太上王的心思他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不过,他对此并不反感,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雀跃。他的眼前不自觉的闪现出了陈梓坤的身影。她纵马在风中驰骋的英礀,她强忍伤痛浴血杀敌的果敢坚毅,还有她端坐在朝堂之上那威严凛然的身影……他不禁恍然,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早已驻进了自己的心房中,虽然还称不上情根深种;但却足以让他回味琢磨。
索超拉回思绪,继续恭听陈信的谆谆教诲:“我的梓坤文武双全,英明天纵,我希望她的夫婿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身体一定要好,俗话说,女过四十愈硬茬,男过四十一堆渣,这男人的身体底子要是不好以后就麻烦了。”索超心中惊诧,这话他怎么没听过呢?也难怪他没听过,这话是陈信根据自己的身体状况总结的。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但丹溪却仍然没变。他还听老伴说过什么“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话……唉,他最近得到的小红花越来越少了。那为数不多的几朵花还是老伴为了不让他灰心违心颁发的。所以他对萧舜钦最大的不满意就是他的身体太弱。
陈信继续说道:“还有,一定要明白事理。不能像有的男人那样,看不得妻子比自己聪明能干。这是不对的!有本事跟外人比去啊,跟自己的媳妇有什么好争的。你总不能自己嗓子痒就让别人也跟着咳嗽。——咱不能因为自己实力不济,就不准许妻子比自己强。”
听到这里,索超自信一笑,没有回答。
“其三,心胸一定要豁达,脑子要清醒。这夫妻两人吵嘴闹别扭什么的都是常事。不能因为气着了就去干别的恶心事来气对方,比如说乱找女人发泄什么的。绝对不允许,要真那样的,你就小心别被我女儿给阉了——别瞪眼,这事她做得出来。”
索超猛地想起了金城那些男子的遭遇,他相信,她绝对做得出来!
“好了。”陈信挥挥手:“总的要求就这么多吧。我这儿有一本《陈子兵法》过后给你,好好研读你一番。”说到这里,陈信又觉得不妥,还是等事情定下来后再传给他吧。
索超不明就理,面带疑惑地问道:“太上王也著过《兵法》?”
陈信谦逊一笑:“不是打仗的兵法,是关于……关于别的方面的。以后再说,呵呵。”
陈信似乎不欲多谈,迅速转过了话题。索超虽然疑惑但也没接着再问。
……
房内,文丹溪正在和萧舜钦闲谈。
她用慈祥温和的目光看着萧舜钦,关切地问道:“我曾让城中顶尖的大夫给你会诊,他们说你的体弱的原因是另有隐情。”
“太后……”萧舜钦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和无奈,他起身致意:“太后,此事有关臣的家族秘辛,臣实在不方便透露。”他踌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此毒大体已经清除,致于残留余毒,实在是时日已久,非人力可及,只能听天由命。”
文丹溪心中一阵惊诧,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的浅浅一笑:“好吧,那我就不问了。你以后要好生养息。最好不要动怒,也不要太过劳累。”
“多谢太后。”
索超和萧舜钦几乎同时告辞,两人一前一后出府。
颐养殿外,两人静静对视片刻,又同时转过脸去,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索超心情看上去很好,他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他的那匹阴山野马应声腾起前蹄,欢快地打了一个响鼻。乐山正好也牵了马过来。
那匹阴山野马一看到萧舜钦的坐骑,不由得兴奋起来。
索超翻身上马,路过萧舜钦身边时,用低沉而清晰的声音说道:“你看清楚了,你们根本不适合。”
萧舜钦静静地看着他,默然无语。
乐山一听这话,立即昂头代答:“索将军,适不适合岂是你一句就能断定?大王自有决断!你和我家少爷各凭本事就是,何必出言威吓?”
索超突然纵声大笑,他意味深长的看了这对主仆一眼,心情极好的补充了一句:“我说的是我的马不适合你的马。你的马太温吞,就这样,没别的意思。”说完这话,他一夹马肚,风驰电掣一般飞驰而去。
乐山红着脸跺着脚,愤愤不平地骂道:“果然是从胡地来的,太不懂礼节了。这人要是做了王夫,宫里那些教养嬷嬷不得累死?那些士大夫们闲不用唾沫星子淹死他才怪!”
萧舜钦不置可否,只淡淡说了声:“走吧,回去。”
主仆二人慢悠悠的向云鹤居而去。
颐养殿中,陈信一回来先打开床头的柜子,舀出一只红色木盒,将《陈子兵法》舀出来检阅一遍。文丹溪一脸惊讶:“二信,你什么时候又写了一本书?”
陈信略有些不满:“你对我越来越不上心了。这书我从两年前就开始动笔了。”文丹溪倾过身子看了看题目,平淡的提醒道:“二信,你那两子还是别舀出来误导人了,带兵打仗可是大事。”
陈信的蓝眼睛中放出一簇火苗,他把书往她怀里一塞:“你自己看吧,看我写的东西会不会误导人!哼——”
文丹溪心中好奇,接过来一看,只见扉页上写着:此乃陈家传家之宝,传婿不传女。
再看目录,上卷是夫妻相处三十六记,包括知彼知已、装傻充愣、胡搅蛮缠、借酒倾诉、胆大皮厚、敢于尝试、见缝插针、诗赋传情、鸿雁传信等等。中卷是夫妻相处一百问。下卷是感悟回忆。
“怎样?”陈信有点忐忑不安地询问。
“……很好。”她还有什么话可说的呢。
陈信满意地笑了。他接着问道:“你还没跟我说,方才你问那姓萧的什么话了?”
“随便问了问他的身体。”
“嘶——”一提到萧舜钦的身体,不由得又触动了陈信的心事。
他腾地站起来,在屋里直转圈:“不行;绝对不行。”
文丹溪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硬拉着他坐下:“你激动什么呀,这事咱们说了不算,得由女儿拍板。别瞎操心了,好好的养你的伤才是正经。”
陈信炯炯的看着文丹溪,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宝儿学骑马时,那马被她折腾的瘦了二十多斤?”
文丹溪不明白他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仍老实回答:“记得。”
“你还记不记得她小时候不是抠我的眼珠子就是揪别人的胡子?”
“记得。”可是这两件事有关联吗?
说到这里,陈信一拍大腿,陈词总结:“由此可以看出,咱们的女儿从小到大最会折腾人而且是想着法子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