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瞪大了眼睛,很认真很慢地说:“好,我随你回长安。”
……答应了?
我错愕了一下,然后欣喜,然后不知所措。
师父则慢悠悠地抬起了头,叹了一口气,眉头紧蹙,然后啪地一下朝后头倒了过去,我没扶住,还被她带了个趔趄,差点就势也砸在她身上。
晚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师父听到彼人的死讯后,终于昏了。
人说昏倒是一种对自己的保护,至少昏掉之后就不用面对难缠的局面。此刻我深深相信这个理论了——师父一倒,但余我和尉迟朝玄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她自己却是躺在我怀中一副睡着的样子,暂时没有被人世麻烦困扰的忧愁了……
“怎,怎么办?”我有点磕巴地和尉迟说。
“扶起来?”尉迟显然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还更不好下手——要扶我师父必然先碰到我的前胸……但是他不搭把手,我还真拖不动这上百斤人肉。
于是我很艰难地把师父的头往前推了推,给尉迟腾出空闲动手,这才把师父搬到稍微平整点儿的地方让她躺下。
“当真带她回长安?”我望着师父平静的容颜——其实是因为我无处可望,轻声问道。
“不然如何?让她孤苦伶仃就已经辜负了朝素的嘱托了,再让朝素的孩子也浪迹江湖,我怎么忍心?”尉迟朝玄苦笑:“不过,她真进了府上,也未尝是好事……我那几个小妾,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你当她是省油的灯啊?”我有些不以为然:“你那些小妾摞起来,啊,再加上你,都不见得打得过她。”
“……朝素上哪儿找了这么个泼妇……”尉迟朝玄有点儿头疼地抬手揉了揉眉心:“难道真是被这丫头的美貌迷惑了?唉,女人最重要的就是温柔啊这……罢了,七虞你不懂,在大宅子上当女人,最不需要的就是凶悍。越会装低伏小就越讨人喜欢。”
“我又不是没住过大宅子……咳,不过我确实没当过媳妇。”我反驳了一半突然醒悟不对:“再说我师父也不是凶悍……她只是神勇。”
“这难道不是……比凶悍还凶悍么?”尉迟朝玄的嘴咧得有点儿抽搐:“罢了,我归家之后自当把她身世和爹娘说清楚,有老太太管着,想必我那些妾侍不至于翻天。”
“……我说,你自己的小妾你自己不管?”
“女人的事男人怎么管?”尉迟朝玄耸了耸肩:“再说了,我又不是一天到晚都在府中,若我偏袒她,岂不是让那些妾侍更把她当眼中钉?她若真有你说的那么凶,万一惹急了给我搞个血洗全府我怎么交代?!”
……血洗全府这种凶暴酷厉且少儿不宜的事情吗?那大概还真是我师父干得出来的啊。
“那你把你的妾侍什么的弄出去?”我好心建议。
不料他瞪我一眼,道:“凭什么?那几个妞儿虽然都不算太漂亮,伺候我倒也妥帖……”
“我说怪不得全长安就没有一个贵族愿意嫁女儿给你,原来是这个原因……”
“大概是……不过也怪我自己没好好去找个谁家求亲。”他终于笑了,笑容颇见当年长安酒馆中那一份倜傥风流:“若我真想娶位小姐安生过日子,哪儿有我讨不来的芳心啊?”
我突然特想代表全长安所有待字闺中的小姐们重重扇这家伙两耳光……当然,我已经不算是待字闺中了,这个代表不来呢,貌似……也是个问题啊。
“那你们什么时候动身去长安?”我岔开了话题。
“等她醒来吧。”尉迟朝玄叹了口气:“你要去哪儿?”
“我不知道。”我脸一红:“大概去襄州吧。”
“襄州?你哥哥不是在那儿——不过那边不大安全,可以先去蜀中和你姐姐他们见面嘛。诶……你想见的只怕不是你哥哥吧?”他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了。
我不言,只点头,他却抢了一句:“那个天策校尉?”
我还没来得及点头,他便道:“你们这些女孩子家,看到人家好看就没个分寸了——找个天策的人干嘛啊?英雄是真英雄,死也死得快啊!”
我差点被一口口水呛住,说实话,这句话听得我当真想抽他……但是我还是僵硬地笑了一下:“不见得吧,我四哥不也在阵前?”
“天策是干嘛的,你到现在都不知道?”尉迟朝玄微微蹙眉,瞟了我一眼:“哪里危险去哪里……你四哥是将军,自是不会身陷险地,这怎么能比?”
我抿了抿嘴唇,有些赌气道:“我就乐意……”
“所以就说你们这些女子……”他摇摇头,突然又笑了:“不过这样也好——不是女孩子们都喜欢皮相好的男人,我也落不下长安第一薄幸人的称号……”
“我怎么没听说过。”我翻了他一个大白眼:“你那些姬妾也够倒霉的碰上你这种人……”
“什么叫我这种人啊,七小姐!”他道:“你果然还是个小孩儿,才相信会有和我不一样的男人——哪个男人不想要很多很多漂亮姑娘喜欢自己?”
“你弟弟。”
“……算了别提他。”尉迟朝玄前一刻还得意的笑容突然僵住,许久才轻叹一口气:“说起来这家伙真不应该在长安当金吾卫啊——那么认真拼命的人,在长安呆着不会得志的。长安需要的只是锦衣金甲少年郎罢了……太平盛世,很多事情都不要太计较,可他不能。如果不是这场变乱,说不定他什么时候也会成为杨国忠的敌人呢。”
“这……”
“他已经得罪了杨府的下人了,那次刺杀……”尉迟朝玄耸肩:“其实说不定能这样战死对他是好事,至少不用再面对长安城那些肮脏的勾当——你也许不知道,长安富丽的表面下头,藏着的是多么让人作呕的事情……而我们要保卫的居然就是这些恶心玩意儿。我能忍,但他……好像不能。”
“你明明知道那些肮脏……为什么还……”
“我脑袋可没坏,酒这东西,我是越喝越清醒的。”尉迟朝玄的眼光突然柔和起来,他甚至笑了,但苦味儿却比之前更浓:“我是长子——他不靠谱,我不能也不靠谱吧?说来可笑,我这样混日子,倒好像是很正确的事情,这样的长安被毁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吧?”
“可还有另一个长安……”我低声道:“也许你觉得锦绣繁华都是表面,可这肤浅的东西,却是长安那么多百姓赖以生存的根基……战乱起了,陛下被迫锄奸,可他们的生活也毁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总有人得牺牲,虽然我也觉得这种牺牲不值得。”他突然站了起来,对我道:“你什么时候去襄州?若是今天打算动身,就得抓紧时间了——从这儿往那边走要穿过很大一片林子,晚上你一个小女孩在林地里头过夜不见得安全。”
我摇摇头:“本来有打算今天走……但是,我觉得我还是陪陪她吧。难不成你能听她诉说心事?只怕不太好吧?”
“我不能。”尉迟朝玄摊手:“那你留在这儿照看她,我出去射点什么东西回来烤了吃。”
☆、第六十一回
师父表现出来的悲伤其实很有限。她醒来之后虽然不说话,可也没有哭闹。我却因了这个益发担心。谁都知道,受了打击之后能大哭大闹的人一般都不会寻死觅活,但是默默往墙根儿一蹲谁也不招谁也不理的就难说了。
师父现在就是蹲墙根儿状态。你塞给她吃的,她就默默吃掉,塞给她水囊,她就凑到嘴边来喝一口,但要和她说话,不管你说什么,她都只是无意义地眨眨眼,什么都不说。
我急得一夜之间嘴上冒了一溜泡出来——是的,在尉迟朝玄的邀请下我又留下来了一夜。在天黑之前,尉迟朝玄走了过来,和师父说了一句话,然后转身就出去了,不给任何答复的时间。
他说:“明天天亮的时候动身,我爹娘还在蜀中,我先送你去找他们。长安……过阵子再说吧。你也好调整一下心情……”
这完全就是通知。只有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师父有些愣,朝着声音来处抬起头,可那时尉迟朝玄已经出去了。
“这样……是不是欠些商量?”我相信我猜出了她的感受,然后主动跑出去找了尉迟商量。
“不然怎样?在这里一直呆下去也不是办法,且慢说于理不合——”尉迟猛地提起箭壶在我面前一晃:“就这么几支箭你说我还能射多少东西吃啊?到时候啃野果子吗?我受得了那孩子也受不了——再说,谁知道任她性子要拖到几时呢。”
我点头,从原理上我同意他的话——我怎么发现我就是个没立场的人呢,谁说什么都是我被说服!
“对了,你要去襄州——我得提醒你,那儿在打仗。”
“我知道啊……放心我不会有事啦,想伤到我那些贼兵还不够格儿呢!”
“不是说这个!”尉迟朝玄突然掏了个什么玩意在我鼻子前头一晃:“大军压境,城门必定关闭,你要是没有什么令牌文书,人家凭什么放你进去啊?”
他手上拿着的赫然是一块军牌。
我顿时囧了,许久才道:“从水道潜入?”
“你湿不溜秋地从河沟里爬上去?那不是找着让人把你当奸细啊?”尉迟似乎很是头疼我的思维:“这和你从长安跑掉不一样,襄州城里头可都是人,又是在这种时候!虽说你四哥在那儿掌兵,但你若让人当了奸细,他也不好认你不是?”
我嘴角一僵:“那……”
“回你们那地方……冰魄是吧?回去呆着吧。”尉迟朝玄耸耸肩:“其实我总觉得你们冰魄有些什么地方不对,但也说不上来。现在那儿多少还是安全的,你回去之后不会给你四哥添堵,那就是最好的了。”
……我怎么觉得这家伙心心念念都是我四哥呢。
刨去这一点不说,尉迟朝玄的意见其实很值得考虑。我要真千里迢迢跑襄州去,还让人当叛军的奸细了,岂不是大大不妙。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这么一讲我倒是想到一招——不就是没有令牌信物什么的么?冰魄里有人有啊!慕容就有啊!
别和我说慕容曾经无情的拒绝了我借她军牌铠甲的事情——借不到我不会偷么?军娘和杀手比灵巧度,这根本没得比嘛。
事实也是如此,当慕容亲手教出来的少年空灵——没错就是那个在菜地里挑头闹事的小子——当他把慕容的铠甲和军牌都递到我手上时,眉目间还颇有几分忧心:“师父会不会揍死我?”
“揍死大概不至于。”我微微一笑,很狗头军师地塞了一个锦囊给他:“慕容什么时候发现你就把这个东西给她,想来不至于难为你。”
少年抬起头:“当真?你可也要记得你答应我的话……”
“……是啦是啦十两黄金我还是出得起的……”我满头黑线,十两黄金买他帮这个忙……也太贵了!买俩丫鬟最多一两金子啊,十两金子二十个丫鬟我够绕着慕容的屋子摆一圈了,再说适逢乱世丫鬟的价格应该还降低了不少……要不是考虑到我需要买通的人在慕容眼里有足够的信誉能接近她放这些东西的地方,我才不会答应这种赔本儿买卖呢。
少年点点头,伸出手来,手心里头全是练武磨的老茧:“先付三成定金吧。”
……我现在上哪儿给他弄三两金子去!“现在没有,我不可以等回来再给你吗?”
“那我就告诉师父……”他伸手就要夺走铠甲。
我灵机一动,便不做反抗地让他拿了过去,然后高呼一嗓子:“快来人啊有人偷……”
话音未落,他立刻把东西都摔进了我怀里,差点给我砸一跤。
“这可是你给我的……”我奸笑:“谢谢了,再见。”
“师父真是有眼无珠!”我绝尘而去时犹自听到少年在后头顿足叫跳:“她还说你诚实又坦荡!”
我勒住马头,旋返,望着他,嫣然一笑:“你要记住哟,当杀手的需要的是见利忘义……诚实坦荡什么的不是优点啦!”
看他想要动手揪我下来,我灵巧而飞速踢了马肚子一脚,然后骏马奔驰间扬起的灰土扑了他一脸。
和我玩心眼,哼……冰魄里就你不是个儿!
说起来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