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不承认他这话说得过于旖旎,我的心狠狠一跳,原本准备好的抱怨什么的全都在喉咙里消散,根本没有出口的机会。脸热,像是被阳光灼烤的感觉……
然而这一刻,有脚步声由远而近,是朵酿师母清亮的声音响起:“都来吃饭……啊,你们……”
连我自己脑海里都莫名浮上了“捉奸捉双”这样让人想为之一哭的词,不知道小陆有什么想法,更不知道朵酿师母是什么心情……
反正晚上看着朵酿师母亲手炮制的碳烤猪颈肉,我就忍不住联想到当时自己的脸色和那猪颈肉有的一拼。饭桌上看着朵酿师母和受受师父说话,我都会怀疑她在告诉受受我和小陆的事情……小陆倒是很淡定,他表示了对师母手艺的赞叹,又真诚地——至少口气真诚地——表示受受师父和朵酿师母不愧一对璧人,然后还和受受师父以及唐雪燕就杨家倒霉的事情进行了热切的讨论……后来老崔也加入进来,再后来慕容也表示一下意见。
再后来我和朵酿师母就都睡着了。
再后来,有人把我抱到榻上,解了我的外衣,又拖了被子给我盖上,才转身出去。
别误会,那个人是慕容。小陆在大家面前表现得何等正经,他才不会冒着被人指摘不守礼法的危险干这种事儿呢!
☆、第四十六回
说起来小陆还是个靠谱的男人。言出必践这一点,他向来都做得到。
比如答应了给我梳头发就会一大早过来砸我的门叫我起床洗漱,那当真是一大早啊,就我所知,整个冰魄现在能在满天星星都还挂着的时候就起床折腾的只有天策府来的三位……说是大爷也好,说是大神也好,说是混账也好,只有他们三个人会起那么早!要做早饭的唐大都还没起来呢,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啊?
小陆给我的解释,是“玩命的人格外需要真功夫,于是就要早点起来训练”,但做杀手难道就不需要玩命吗?师父也没这么折腾过我啊!——师父当年不睡到日上三竿肯定是不会起来的,更遑论命令我起来了。
于是,第一天,我肿着眼睛望着精神抖擞的小陆,在恍惚间完成了洗漱,当小陆细心给我梳头发的时候,终于撑不住了,一头朝前栽在了妆台上。
第二天,情况略微好一点,这次我睡过去的时候不是往前栽,而是往后靠。可怜我的头发还被小陆攥着,这一倒硬生生把我给疼清醒了。
第三天,我看着小陆斜倚着门框一脸意气风发就气不打一处来,真心想把门砸在他脸上。然而那家伙伸手推住了门,一步跨了进来:“既然都起了,就别睡了……”
这厮是上天派来惩罚我的吧?我望着镜子里我那张写满了不高兴的脸,真真是有几分委屈的。如果我不是从事杀手这种需要强大克制力的职业的话,我早就撑不住了。可就算这样,我也终于在一个早晨望着小陆云淡风轻的笑容崩溃了。
“陆校尉……您能饶了我吗?梳头这种小事我自己来就行了,不用您一大早……”
——对我来说,被小陆叫起来不仅是意味着清早舒适的美梦被打破了,还意味着辛苦的一天就此拉开帷幕。小陆答应的可不仅仅只是给我梳头发而已,他还记得要督促我好好练刀法来着。第一天早晨他就提到了这事儿,当时我是为什么答应他的我已经忘了,可之后就只能为这件事感到无尽的后悔。
和小陆比起来,师父让我练四个时辰的剑简直是太仁慈了。小陆倒不会一直逼着我不停地练,他会给我歇一会儿的时间,但任是谁都清楚,人在特别累的时候,短暂的休息非但不能缓解劳累,反倒会让酸疼的肌肉益发酸疼。
太悲哀了。
在小陆的督促下这几天我都过着日出而作日落仍不得息的日子,彼人以他身上伤口没好不便做过于激烈的运动为由,只在口头上点拨我一招两式,却抓来慕容和老崔陪我对练。
慕容是什么人啊,老崔是什么人啊,和他们对刀,我有胜算吗我?!
为了避免不慎伤到对方,刀都是不出鞘的,而就算他们的刀都还裹着刀鞘,我也还是会挨上那么几下。几天下来身上硬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连慕容都不忍心了,那刀往我身上招呼时意思一下就收回。可坐在廊檐下斜倚柱子品茶的小陆却不干:“要打就好好打啊,别手下留情!”
“你这人!”慕容丢了手里的刀,拧着眉毛不满地盯住他:“这东西不是一天或者几天能练出来的好吗?你真忍心这么糟践人家姑娘!”
我原本还挺感激慕容的,但是,且慢,糟践人家姑娘……是什么意思?
小陆的一口茶呛在嗓子眼里,咳了半天之后崩坏的表情才从脸上消失:“这……我是为了她好。顺便,你别用‘糟践’这个词,我总觉得这个词只适合用在采花贼身上!”
“采花贼都胜过你!”慕容挑眉:“人家采花贼还知道要怜香惜玉,你呢?你看看七虞身上这几天伤得……”
小陆扭过了脸:“我……我干嘛看她身上?还有我上哪儿看啊!呃,反正你下手轻点就是……但是别在打到之前就收手。不然练不好。”
慕容半是叹息半是郁闷地捡起了丢在地上的刀:“罢了,来吧,七虞。疼的话你就默默诅咒他吃饭咬到舌头好了。”
——类似这样的对话基本每天都要发生一次,于是我只能在某一刻悲伤地对小陆道出如上的话语。
可是小陆眉尖一蹙,哼一声:“好,梳头你自己来,然后出来练刀。”
再这么下去哪天他上前线了我简直有额手相庆的可能啊!太噩梦了!我猜那一刻我的表情简直堪称比悲伤更悲伤啊,于是面色堪比铁石的小陆也稍微松动了那么一点儿:“很不想练习吗?”
我立刻顺杆子爬着装小,声音也软了下去:“嗯……真的。”
“为什么?”
“很疼……手臂和腿都很疼的,身上也被敲得青一块紫一块,晚上睡觉动一下压到瘀伤的地方都会疼醒……”
其实哪里有那么夸张,这样说也不过是为了博取点儿同情心而已。我虽然达不到“皮粗肉厚”的境界,但受点小伤什么的忍忍倒也不在话下,只是小陆大约不知道我心内何等坚强。毕竟我也从受受师父那里打听过一点:男人这种动物,面对弱小的需要保护的女孩子,都会有那么一点点心软的。
我不敢奢求小陆会因此放弃对我的疯狂训练,但如果他能给我一天,不,哪怕一个早晨的时间,让我好好休息一下,我已经是什么都肯做了。
“瘀伤的地方很多么?”他微蹙眉头:“你师父没有告诉过你怎么处理瘀伤?”
“杀手是很少碰上瘀伤的啊,”我道:“当然没学过怎么处理……呃,要怎么处理?”
“用冰敷啊。”他蹙了眉:“冷水也可以。你这么多天落下的伤从没处理过?”
我摇头,他嗓音便拔高了些:“慕容不是知道你有瘀伤么?她没有……”
“她大概也以为我处理过了……”我突然不太敢抬眼看小陆的表情。
然后,我就被他推进了房间里头,再然后他就把门关上闩好了:“把衣服脱了。”
“……不好吧?”我一愣,心知他是要看伤,可当着他的面脱衣服,又未免有些……
“有什么不好,我又不是没看过。”小陆催促道:“就看看你到底有多少伤处——我的伤还没好,不会对你干什么的。”
我默默了,上次貌似也是有个人的伤还没有好吧?上次貌似也是有个人说他不会对我干什么的吧?上次貌似也是有个人看上去很能控制自己结果证明他控制不住的对吧?
在心里翻腾着这几句话,我可不敢说出来,只能往后退两步,解开衣服,背朝着他,让衣裳朝下滑一些,露出背上的一片肌肤来。早晨还是有些凉的,但我不知道身体忍不住的颤抖是因为怕冷还是因为紧张。
小陆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穿好吧。是我太心急了,不该逼你这么狠的……”
我咬了嘴唇,将衣裳穿好,转过身来。小陆看着我,唇角挑起,目光却似是只有歉意。
“怎么了?”我低声道:“我……可以休息一天吗?”
“啊?”他像是突然晃过神来:“不行。”
“哎?”我不满而惊异地拖了长音。
“突然停下,再开始只会更疼。”他扭过了头:“所以还是坚持吧……今天我来陪你练,我下手不会很重的。好不好?”
我能说不好吗?都已经这样了!所幸小陆下手当真很有分寸,刀触到我身上时只是轻轻一压便收回,那自然是不疼的。于是今天的训练还算是轻松,只不过……到了晚饭的时候,我却慢慢发现了一件事。
大家看我们的表情很是诡异啊。
我果然是木讷呆傻二缺至极,直到当天晚上打着“女孩子聊聊心事有利健康”旗号的慕容钻进我房间,变着法儿打听早晨我做了什么的时候,我才联想起了我和小陆说的话……
“我早晨……嗯,想给你送点跌打伤药来……可是到了门口……呃,就没进来。”慕容的脸微微泛红,桃花一样好看的颜色,眼波却狡黠得让我很想死一死。
“我们什么都没做啊?”
“哎?他……不是让你穿衣服?”慕容一脸“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你就不要费劲再隐瞒”的表情,我益发沮丧。
“那是看有多少瘀伤……”
“那……突然停下再开始会更疼……是指……什么?”慕容字斟句酌地问,可越问就越是囧。
“是说如果我休息一天不练刀的话,恢复练习会更疼……”我觉得自己时刻可能咬到舌头:“你以为是什么?”
慕容眨了眨俊秀的眼睛:“呃……我想了什么,那个,不用说了吧……那个,老崔本来还说……那个……”
“说什么?”我突然有一股不良预感袭上心间。
“说什么时候给你们操办了……呃,”慕容伸了手在自己脸上轻拍两下:“对不起啦,我不该把听到的事告诉别人的。”
我头皮一炸:“除了老崔你还告诉谁了?”
“告诉老崔就等于告诉这里所有人了。”见我一脸惊讶到悲愤,慕容立马伸手抱了自己头缩成一团:“你轻点打……会疼的!”
我哪儿有心情打她啊。我心里只翻腾着俩字:完了。
☆、第四十七回
在我一脸惊骇被无奈取代的时候,慕容终于放下了抱着头的手:“哎,其实也没什么啦……那个,你不小心露出一下守宫砂什么的,给大家看到,也就没有问题了。”
我一怔,大喜,然后哭都哭不出来。
我要是有守宫砂那玩意我还着什么急啊!我七岁的时候被师父捡走,这杀手组织里谁讲究那个!等我回了家,也不能巴巴地去找娘亲说给我点个守宫砂什么的吧?
再说,再说了,就算那时候我有,我和小陆已经亲热过了——虽然不在今天早晨——现在也不可能有了啊。
这玩意不说还好,一提岂不是越描越黑嘛。
“我……我没点过。”我可怜巴巴地打算先卖个无辜,望着慕容道:“师父也没给我点过,回了长安,娘也没说过……”
“哎?”慕容一怔:“那……那怎么办?”
“不知道。”我有些愁苦地低了头,手指在桌面上划圈圈。
“……那就算了!”慕容豪爽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既然你们都不点,那应该也不在乎这个!不要紧!我现在去找受受,让他跟唐雪燕建议,赶紧把事儿给你们办了就好了!不要紧!反正你家里也没反对这门亲事,现在又天下大乱顾不得这么多!不要紧!”
慕容连说了三个不要紧,可她越这么说我心里就越紧。
当她欢乐地跑向门边,欢乐地和我道别,欢乐地消失之后……我一点儿也不欢乐地趴在了桌上。
我并不是不想嫁给小陆,而是想到受受师父还有唐雪燕他们的表情,就觉得心里头像被人塞了一大包草。
那些都是看着我长大的人,如果非要做比方,我大约就像是他们的小妹子或者女儿一般。我要嫁人,他们自然该高兴的,但那是“自然”,建立在一般情况下的“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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