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不是睢阳人,又不是驻军,根本领不到粮!”
我咬着嘴唇,简直想站起来就走,但他的声音偏偏就在这时候软了,恰到好处:“罢了,你先说吧,你来找我干嘛?”
“当保镖。”我往军帐中的桌子上一趴,转着脸不想看他。
“你来给我当保镖?”小陆却笑了,虽然笑声很短暂:“我没听错吧?第一,我不需要你保护,第二,这种地方应该是我来保护你!你根本没有在军阵中冲杀的经验,难道还能护住我吗?七……七小姐,我知道你身手不错,但今天白天的战斗你可是都看到了,那种地方,你的刀和你的弦,用得上吗?”
我默然。我并不想回忆今天在我眼前发生的一幕。虽然作为杀手早就习惯了鲜血和死亡,但不能不说,两军对垒的冲杀,和在暗处埋伏好的刺杀,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况……在冲锋的时候,似乎那些前进的已经不再是人,而只是一具具等着被夺去生命或者夺去别人生命的肉体而已。
我杀了在我面前的几个士兵,就跳上了马。这马也是冰魄的,见惯了血和杀,眼中却仍有惧意。那也是有灵性的生命,在这样的杀场上,不可能不害怕……
而当我骑上马背,安抚好时刻可能受惊狂奔的坐骑之后,在我面前展现的几乎是一片修罗场一般的景象。那些断手断脚的伤兵还在挣扎,仍在痛苦地呻吟,便被人再补上一刀 ——而那一刀还不见得致命,有时候这一下下去那人还依然活着,只是连呻吟的力气都不见得再有了,整个人只能趴在地上挣扎,口中渗出带着气泡的鲜血。
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是帮着官兵杀叛军,还是给那些已经重伤毫无挽救余地的伤兵一人一刀,抑或是什么都不干就在这里看着。事实上,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做,可是那流满整个山谷的血,人痛苦的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希望的哭喊,那些不能闭合的眼睛,却像是毒菌一样在我心里一圈圈滋生着名为恐惧的感觉。
如今小陆提到白天的事情,我真的什么都说不出来,战场,果然不是什么人都去得的地方。
唐雪燕给我的任务是把小陆从这边拐回冰魄,好吧,这本来就包括保护他生命安全这一点。可是真要是让我上战场……我什么也不说了好了。
“行啦。”小陆的口气微微宽和了一点儿:“现在睢阳城防御越来越难,你还是赶紧走吧,不然过几天说不定走都走不掉。”
“你不走吗?”我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或者说傻气,那一刻我真的打算和他说实话算了。
“我走?”小陆一愣,笑了:“我是军人,我走了,城里的百姓怎么办?”
“……你不走我就不走。”我一边说话一边后悔。我就是找个什么理由把他骗走也行啊,现在这倒像是我在用自己的安危绑架他似的。
“……别任性了。”小陆皱起好看的眉:“你逃出长安,不是为了陪我送死的吧?乖,回冰魄。”
“我就不我偏不!”我猛地仰起头:“不能突围就守城,不能守城就巷战,不能巷战的话就殉国,或许你们都是这么打算的——但是,陆慎,只要我在,我不会让人靠近你周围十尺之内。我有任务,不能就这么走掉,被唐雪燕天涯海角地追杀比陪你打仗还危险。”
“谁说我打算殉国了?”他摇头,想是要说服我:“能活着谁想死啊?这样吧,你走,我答应你,我活着回去。好不好?”
“我不要这个答应。”我翻了他一白眼,刀枪无眼,谁相信这样的承诺简直是白痴啊。
“那怎么样你才答应走?七虞,”小陆不笑了,他盯住我:“真的,你在这儿保护不了我,如果我自己都保护不了自己,你在也徒增麻烦,明白么?别傻了。”
“我不是个麻烦!”我道:“我保护得了自己,不需要你帮忙!只是我接了首领给我的任务,我必须带你活着回去见她!”
“她见我干嘛啊?”小陆道:“我又不认识她。”
“她……我也不知道。”我突然有些尴尬:“但是总之她要见你一定有理由的——就和我一起去一趟冰魄怎么样嘛,去一趟,然后我立刻放你回前线。”
“不行。”他摇头,决然:“我不走。”
“……那我也……”
“你一个女人!”
“慕……容慕也是女人!”
“她是女兵——我和你说,七虞,你要也是天策的女兵,你爱留就留我不管,可你只是个民间女孩儿,武艺再怎么高,也不是上阵杀敌的命。你不走的话我就告诉将军让他找你四哥,你信不信?”
“我四哥不可能过来的,到时候我就否认我是虞七小姐,你信不信?我还不信真有人就能一口断定我就是理应在长安也必须在长安的虞家七小姐!”我决定耍赖到底。
我也没想过我和小陆这次见面会一下子就这么热络,好吧,吵架也是一种热络。要知道,我们之前相会的时间和说过的话,实在都算不上多。若是再多处那么一阵子,我也不会对他跟四哥求亲的事情那么惊诧了。
毕竟,怎么看“七虞和陆慎是一对儿”这种论调都像是老崔的信口胡诌。
而这一见面就吵得热火朝天的情况,要是让唐雪燕知道,估计得一口老血喷死我。
人家是让我把陆慎骗去冰魄她有事找他,可不是让我把他绑架回去……咳,要是绑架的话,估计我也绑不了他。
“你怎么……这样这样,等贼人退兵,我就陪你去冰魄,行不行?”这也许已经是小陆的底线了。
“行。”我答应:“不过贼人退兵之前我不走,行不行?”
“不行!”小陆决然否定,几乎发怒了:“你是怎么了你?我为你好啊七虞,这地方危险,你不拖我后腿不行吗?不行吗?你怎么会这么不懂事的啊?”
不能再这么说下去了,再这样他估计能把我打包了扔出城去,是时候示弱了!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半张了嘴,犹豫一阵子才道:“我……就是想和你一起。我回不了长安了,四哥也不让我待在襄州……你们都怕我遇到危险,可是,要是你们都在险境中而我一个人远离你们,让我怎么安心?陆慎……我……”
我看着他从躁狂边缘慢慢返回,趁热打铁道:“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如果在这里,至少有你陪着我。”
“但是真的不方便。”他叹了口气:“会有时间陪着你的,你不会一个人孤零零的,好不好?回去吧,等我打完仗去找你。”
“别骗人了。”我突然有些恼:“你当我真不懂?睢阳城里只有几千士兵,外头却有十多万大军虎视眈眈。莫说你们还没有援军,就算给你们援军,又能守得几日?陆慎,别人我不管,我只想你活着,想你能……你知道吗?”
他看了我一会儿,突然笑了,伸手轻触我眉额:“知道了,七虞,可你也要知道,我希望你无论如何都活得好,所以……”
我不全是在装动情啊,我真的对他很有好感啊,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头就像被针挑了一下似的。
于是,不知道哪根筋抽了,我直接扑进了他怀里。而他一怔之后,手臂从后头环住了我的腰。
并不像是想过的那么温暖宽厚,也不像想过的那么幸福——如果有人能靠在一个穿着铠甲的男人怀中还能听到对方的心跳感受到对方的体温的话,大概是在撒谎,明明隔着铠甲连对方的呼吸都不太感觉得到——我只觉得我被铠甲硌的好疼。
这种疼甚至比“我怎么能干出这样没羞没臊的事情”的自责更明显。
要知道,那种自责只有“哎呦吞肩撞到我下巴似乎流血了”的疼痛感减退了之后才浮上来,直到那一刻我才终于脸红。
而小陆似乎也反应过来了什么,将我往外一推,声音却哑了一些:“别靠我这么近,我是个男人。七虞,你……自重。”
自重!我整张脸顿时红透了,难道我跑过来是为了给他投怀送抱的?就算他长得好看吧,就算靠着他是我在占他便宜吧,他也不用像《羽林郎》里头的胡姬一般糊我一脸坚贞气节吧?
“咳,你……你先睡吧。”他的脸也慢慢泛起潮红:“我去和弟兄们挤挤。”
“我一个人住你的军帐?”——不能不庆幸小陆的军衔还是能给他个单独的帐篷的。
“是啊。”
“安全么?”我睨他:“你走了半夜万一……”
——我到底在说什么,明明我就是想问我能不能去找个客栈住啊,为什么越来越有我非常想勾搭他做些什么的感觉啊!或者我还是闭嘴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双更啦啦啦~
昨天因为太晚断电了所以木有更新今儿补上。
☆、第三十八回
我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一个词语或者词组能形容小陆当时的表情了。
同样,也没有一个词语能形容军帐里的气氛。
过了好一阵子,小陆终于——大概是镇定了吧,对我道;“你的意思是让我留在这里?”
于是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哼哼道:“你……你觉得我一个人晚上在这里安全吗?”
他摇头,道:“我不知道放你一个人在这里安不安全,就算我留在这儿,也不能保证你安全——我也是男人,这一点你别忘了。男人该有什么想法,我都有。”
请问我怎么可能不脸红啊。
小陆看上去也是够纠结的。他似是踌躇了好一阵子,才又说:“你若是放心我,那你到里头去睡,我在这里就行——这样你觉得可以吗?”
我还能怎么觉得呢?反正第二天早晨小陆为什么会躺在我旁边我也不知道。
大概是因为我睡得不够沉,于是醒得也太早。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帐中的烛火尚未熄灭,小陆却不知什么时候也躺在我旁边了,只是整个人侧着身子朝外躺着,看起来这种睡姿还是比较痛苦的。
我伸了手指戳戳他,心里也有些犹豫,用的力气并不大。结果他轻哼了一声,没理我,应该还没醒。
于是我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只好盯着他的脸发呆。小陆并不是一眼看上去就让人心惊不已的那种美男,应该说,他的长相更接近于温和无害的那种……但越是仔细看,就越觉得他哪儿都长得恰到好处,增一分减一分都不是他的样子。
是因为喜欢一个人才会觉得他长得好看呢,还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才喜欢他呢。我不知道,但总之现在看着小陆,我实在难以自禁地伸出了罪恶的爪子,按在了他的嘴唇上。
只是按一下而已,按一下而已,不会醒来的吧?手指尖上传来微微的暖意,他的口唇微干,不那么柔软,可是却很有弹性的样子……
不能再想了,我收了手,啪地一下原地躺下。一个女孩子干出这种事情来,说出去要叫人笑掉牙了。干嘛要伸手去按他的嘴啊……
然后,我默默把自己的手指按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感觉,有那么一点像接吻啊……
想到这个,我已经别扭得不敢多看小陆一眼了。虽然他依然在睡,并且看上去绝对没有突然醒过来的可能性。
于是,内心波折的我就安静地躺着,不敢有什么动静。结果只有一个:我又睡着了。
等我再醒来,小陆已经不见了,天光也已经大亮。我起身,才发现他刚刚躺过的地方床单也已经拉平,看上去就好像没人在这里躺下过一般。我甚至有点儿怀疑早晨那一幕只不过是我做梦而已啊。
揉着微微胀痛的太阳穴起床,我才发现帐中的桌子上放着一份早餐。那只是一碗面糊,碗不大,面糊的分量和质量也更是令人生疑——说得更直白一些,那就是微微泛出面粉颜色的一碗温水而已。
我可以保证,这大概是我这十几年来吃过的最寒碜的早饭了——如果抛去在深山里头跋涉的那段日子的话,那阵子我吃的就不是饭。
但是想起昨天小陆说的话,我也没办法对这顿早饭抱怨什么了。城里都已经断粮了,我这一张嘴,多多少少都是给存粮增加负担的祸害了。如何还能挑剔早餐不够好?
然而,用这么一份东西填了肚子,我还是不到中午就饿了。虽然我一直都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