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典侍击掌赞道:“女儿红?好,大俗大雅,果然是好名字。”
陆贞微笑着说:“大人们要是喜欢,正好尚仪大人赐下来的那批白绢还有剩余,所以我自主作张,也给大人们裁了几件新衣,还请大人们不要嫌弃。”她虽然口气很是恭敬,看向王尚仪的眼睛却一直是似笑非笑。
王尚仪怎么也想不明白布绢怎么会变成这样,气闷在胸,冷冷地说:“呵,你倒大方,拿宫中的布料当人情?”
陆贞话里带话地回答道:“尚仪大人此言差矣,皇上看了这女儿红的新衣,也是非常喜欢。他亲口对我说,除了各宫贵人们用的料子之外,剩下的可以归我自由处置。莫非,尚仪大人对此还有异议?”
话说到这份上,王尚仪只能咬着牙说:“微臣不敢!”
陆贞看着她笑了,“大人,你的那一件,下官都已经备好了,待会儿就让人送到你的房间来。”她和王尚仪交战了这么多次,这次终于靠自己赢了!
自此,后宫里女儿红裙一下就流行起来,嫔妃们恨不得人手一件,只因为皇上都说了喜欢。待到孝昭帝知道事情始末后,只能失笑地对陆贞说:“你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扯着我的名号做大旗?”
陆贞理直气壮地说:“那又怎么了,我不能白交你这个朋友啊。”
孝昭帝自然不会责怪她,“你啊,就是喜欢跟王璇斗气。不过,你怎么想出女儿红这个名字的?”
陆贞脸上一红,声音也低了,“这种颜色,是一个宫女往染料里加了酒才染出来的。有一次阿湛跟我说过,南梁有种风俗,女孩子出嫁的时候,娘家会陪送一种特别好喝的酒,叫做女儿红。所以我一时兴起,就用了这个名字……”
这话引起了孝昭帝的回忆,“呵,对的,是有这种说法。”过了一会儿,又伤感地说,“可惜到这么久了,我还没喝过观音的女儿红。”
陆贞不禁好奇道:“为什么?”
孝昭帝摇了摇头,“这个故事很长,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陆贞一时不知自己说什么才好,幸好孝昭帝意识到了,很快找了别的话题,“明儿就是七月初七,不知阿湛有没有派人回来给你带封情书什么的?”
陆贞害起羞来,白了他一眼,“他有没有派人回京,难道你不知道?”
孝昭帝看到这一幕,忍不住乐了,“我还真的不知道……”
两人说得其乐融融之时,元福跌跌撞撞跑了过来,一脸的灰败,“陛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孝昭帝微感不妙,猛然站起身,“镇定点,什么事,慢慢说!”
元福勉强站住了脚,吸了一口气,这才说道:“黄河灾区发生流民兵变,太子殿下……他失踪了!”说着话,递上了一份奏折。
孝昭帝惊魂不定地看着奏折,大怒道:“这帮没用的东西!”
陆贞放心不下,在一旁急急问道:“皇上,阿湛他到底怎么了?”她还心存着希望。孝昭帝看了看她,迟疑着还是说了,“随州疫症横行,又连着下了好几天大雨,灾民们就闹了起来。当地知府无能,一看出了事,只知道一味镇压。阿湛去那儿督办救灾事宜,没想到正好赶上灾民抢了刀枪攻入府衙。等到安西道那边的救兵赶到,阿湛他们已经失踪了……”
陆贞听在耳里,只觉得眼前一黑,脚下就软了,差点摔倒在地,幸好元福在一旁小心着,赶紧扶住了她。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一定是娄太后干的!阿湛这次,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想到这里,脸立刻就白了。
第41章:誓言
孝昭帝看陆贞这般形态,只能拣好听的说,也当是自我安慰,“你别着急,阿湛身边有那么多护卫,不会出什么大事的。我这就给兵部下旨,叫沈嘉彦调集所有羽林军,马上赶去随州。”
元寿惊道:“皇上……羽林军可是您的近卫呀……”
孝昭帝怒道:“都这时候了,还管得了那么多?”
陆贞冷静了下来,干涩地说:“皇上,不成。就算这样做,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她看孝昭帝不解地看着自己,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担忧,“随州离京城路途遥远,信使快马加鞭,也花了三天时间才赶到京城。皇上的羽林军虽然得力,但从拔营到赶到随州,至少也得五天。乱民虽多,但毕竟都是乌合之众……”
孝昭帝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下令道:“对,你比朕想得更周到。元寿,你立刻飞鸽传书给德州的节度使季周,叫他们全力寻找太子!德州离随州只有百余里,肯定比从京城派人快多了!”
元寿马上就跑了出去。看到元寿走远了,陆贞腿一软,跌坐在一旁的石凳上。
孝昭帝关切地问她:“阿贞,你没事吧?”
陆贞勉强撑着,“没事,我没事,我只是有点渴……”她为了掩饰自己,下意识地去拿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茶,但手一直哆嗦不停,茶水倒得一身都是。孝昭帝实在看不下去了,劈手从她手里把茶壶抢了下来。
陆贞吓了一跳,连忙询问道:“皇上您烫着没有?我……我怎么这么笨?”伸手掏出自己的锦帕慌慌张张给他擦起了身上的大片水渍。
孝昭帝镇定地说:“我没事,阿贞,你镇定些。”但陆贞完全没听到他的话,只是低着头给他擦着衣服。孝昭帝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拉住了她,“阿贞!你冷静点!听我说,阿湛他福大命大,肯定不会有事的!”
陆贞勉强笑了笑,“是,皇上您说得对,阿湛他福大命大,肯定不会有事的。”她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越流越多,却始终保持着笑容。孝昭帝看在眼里,十分不忍,轻轻地说:“想哭就哭出来吧,别笑了,你不用在我面前强撑。”
陆贞笑着摇头,“不行,我得笑。我娘说过,笑得越欢,就痛得越轻,不信,皇上您也笑笑试试?”
孝昭帝按住了她的肩膀,“阿贞,你别这样!阿湛他肯定会平安回来的!”陆贞再也控制不住,扑在他怀里放声痛哭。这样忍着真的好辛苦,自己很努力地往好的方向去想,可是却什么用都没有……
当天,孝昭帝在偏殿召见了沈嘉彦,一个身着武将服饰的男子大踏步走进了昭阳殿,一张满是英气的脸上,表情看起来很是平静。
孝昭帝见他来了,迎过去说:“嘉彦,朕着急宣你过来,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下营救阿湛的事。你说说,这件事要如何做才万无一失?”
沈嘉彦先出言问道:“皇上不是已经下旨让德州节度使季大人发兵营救太子殿下了吗?”
孝昭帝不掩脸上的急色,“这样还不够。朕虽然已经发了明旨,但还想让你派出羽林军的暗卫,不惜一切代价,全力营救太子。”
沈嘉彦这才放心——原来这次事件和皇上无关。沈家和长公主一直交好,他和高湛也是感情极深,妹妹嘉敏对高湛又是情有独钟,这次事件这般蹊跷,背后一定有人指使。眼见皇上不知情,他答道:“遵旨!只是如能侥幸救回太子,那些凶手是立即处死,还是押回京城?”
孝昭帝随口答道:“自然是押回京城,好好审理……”他突然醒悟过来,“嘉彦,你是想暗示什么?”
沈嘉彦平静地说:“末将什么也不知道,只是跟随太子殿下出京的羽林郎都是我亲自训练的精英,怎么可能敌不过随州府里那些饿了好几天的乱民?”
孝昭帝霍然一惊,“你的意思是……”
沈嘉彦认真地说:“那二十名羽林郎是我最得力的部下,有的在明处保护殿下,有的微服扮成普通的师爷和书童。但末将听到消息,却是那帮流民刚一动手就直接冲着他们而去,这恐怕不是普通的流民能做到的。”话里的意思清楚无疑。
孝昭帝彻底明白了,无力地扶额道:“这事,八成又和朕的好舅舅脱不了干系。”
沈嘉彦该说的话已经说到了,现在他只说:“皇上圣心独断,末将不敢多言。”
孝昭帝目光灼灼地看向他,“你从前在宫里做侍读的时候就谨慎聪明,这是好事,可有的时候,过分藏拙也不是件好事。此事既然和娄家扯上了干系,我也不敢相信其他人。嘉彦,太子和你不仅是君臣,也是好友,他的性命,我就拜托你了。无论朝中有谁阻拦,你都要想方设法救出太子。至于凶手……要是抓到了,就秘密给朕送过来,不要让其他任何人知道。”
沈嘉彦脸色不变地说:“末将自当全力寻找太子殿下。只是皇上,臣妹在宫中做女官已经颇长时间,从未回过京城沈府,末将想接她回府归宁几日,尚请皇上恩准。”
孝昭帝没有想到他会提这件事,说:“这没问题,过两天,朕命人送她出宫好了。”
沈嘉彦却直直地看着他说:“末将想今晚就接她出宫。”
孝昭帝悟道:“你是担心她……对,朕命你父亲搜寻太子,你妹妹又在宫中,要是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做个什么手脚……”他欣赏地看着沈嘉彦,“嘉彦,你想得如此周到,真不愧小张良之名。”
沈嘉彦淡淡地说:“末将只是思念妹妹。”
话已至此,孝昭帝叹了口气,吩咐元福道:“元福,你进来,找个人带沈嘉彦去嘉福殿,就说是朕的意思,许他今晚就接沈司珍出宫归宁。”
沈嘉彦跟在一个内监身后,两人看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时,那内监才恭敬地说:“沈将军,那边就是嘉福殿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钟声,那内监面露难色,沈嘉彦不禁问道:“怎么了?”
那内监不好意思地说:“不瞒沈将军,今天是宫里太监宫女发月例的日子,我要去得晚了,俸银是不会少,可好衣服就抢不到了。您看,嘉福殿离这儿也不远,要不然……”
宫里的内监对钱财之物都有着极大的热爱,沈嘉彦也不在意,就说:“哦,那你快去吧,我自己走过去就好。”
那内监面露感激之色,打了个揖,“外头都说沈大人您面冷心热,今儿个见了,果然名不虚传!那奴才就先去了。您照直了走,到前面拐个弯就看见嘉福殿的宫墙了,只是正门还有点远,你打那座黄颜色的小门进去就成。”一溜烟跑走了。
沈嘉彦顺着他指的方向走了进去,却不想面前出现了三道岔路,他皱了皱眉,选了一条看起来最近的路,却没想越走越远,紧跟着他就发现自己迷路了。就在这时,远处拂来了一阵风,还带着点点花香,他叹道:“深宫里面,怎么也有这么香的栀子花?”
他顺着花香来源走去,不料却看到了一位少女,黑发间插着一朵白花,正愣愣地站在栀子花前,眼含泪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他不禁看呆了,从小到大,他见过的女人也不少,却从未见过这么让人感到内心安宁的。
这少女正是陆贞,因为担心高湛,也没有戴女官的发髻,穿着便衣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想起两人的往事,潸然泪下,也没发现有人正在看着自己。刚好这时一只小鸟飞过,陆贞回过神,回过头却发现自己身后站了一个男子,看起来并不像是宫中人,大吃一惊,“你不是内监,也不是侍卫,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沈嘉彦看了看自己的武官服饰,抱歉地说:“在下是羽林将军沈嘉彦,奉皇上旨意前去嘉福殿,不料无意中迷了路,惊吓了姑娘,还请见谅。”
陆贞一愣,“嘉福殿?可这是御花园,跟嘉福殿完全是两个方向啊。”
沈嘉彦有点意外,指着远处那座宫院说:“那不是嘉福殿吗?”
陆贞不解地看着他,“那是徐芳仪住的恒珍殿。”她看到沈嘉彦脸色大变,恍然大悟,“你是外臣,皇上不会让你独自进内宫,只怕是有人故意给你带错了路吧。”
沈嘉彦看着她没说话,陆贞叹了口气,“那你跟着我走吧,这内宫里,路又多,人又杂,要是不小心误入了哪位娘娘的宫室,你一个外臣,只怕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她转身走在了前面,沈嘉彦略一思考,跟在了陆贞的身后。两人走了一段路,始终都没有说话,沈嘉彦忍不住出声问道:“你怎么这么放心就带我去嘉福殿?不怕我是什么坏人?”
陆贞微微一笑,“羽林将军官居二品,你穿的正好是二品武官的服饰,再说平常的坏人,只怕不会用那么名贵的天丝锦做鞋面。”
沈嘉彦有点吃惊,“你是司衣司的宫女?”他看陆贞点头承认,又问:“可就凭这个,也不能证明我不是坏人啊?”
陆贞笑着说破,“你怎么就那么想当坏人?对不起,我正好认识沈司珍,天下长得那么像她成天挂在嘴边的那位大哥的,只怕还没几个。”她又反将了一军,“再说,刚才你不也是什么都没问,就跟着我来了吗?你就不担心我也会故意给你带错了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