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那些声音渐近,似乎朝我这个方向来了,事出突然,我也顾不得易容,只把长发放下来,遮住了脸上的疤,便起身,扶着家具慢慢地移到门前。
刚好在开门时,看到一张凶神恶煞的脸。
我在心里皱了下眉,却仍赔个笑脸,“这位军爷,屈尊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那兵士正要砸门,乍然见到我也愣了一下,发现我只是个寻常民女,遂傲慢开口,
“皇上已将此处土地封给镇南王,平民不得在此居住,你等速速搬走!”
5贵人相助
我心里一惊,听到镇南王的名字,眼前闪现出那个造型夸张的面具。
我知那镇南王因此次征战立功,皇上圣宠深厚,已赐了南方的大片领地给他,没想到,在京城里也封了地。
这真是少有的隆恩。
但这镇南王一来,便要让我背井离乡,放弃我和韩彻唯一厮守的地方,也太霸道了。
我淡淡道,“我们一介草民,只此一处寒舍,能走到哪里去?”
那兵士冷哼一声,“那是你们的事情。上面有令,不走的都要被捉去坐牢!”
虽然韩彻一再告诫我,民不与官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那兵士如此蛮不讲理,想来也是狗仗人势,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多半是那个什么镇南王在背后作怪。
我的脾气终于压抑不住,高声道,“皇上爱民如子,怎会让百姓流离失所?便是镇南王,也不能这样以势欺人!”
之前被赶出家门的乡亲们听到我的话,纷纷围拢过来,齐声应和。一时间群情激奋,那些官兵见犯了众怒,也有些心虚,便虚声恫吓,“抗旨不遵的都要捉走,你们都不想活了吗?”
情势紧迫间,远远来了一乘小轿。
有个青衫的少年,分开人群进来,来到官兵的领队面前,给他看了腰牌,又低低对他说了几句。
那领队本来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看了那少年的腰牌,又听了他的话后,脸上先是现出很惊讶的表情,随后瞬间换了一付面孔,满脸堆笑地对那少年点头哈腰。
青衫少年走到我面前,开口时,腮边现出一个酒窝,“这位姑娘,我家大人想要见你,可否请你随我过去说话?”
我见那少年面目和善,心里便对他生出几分好感,再加上看那官兵领队方才的态度,便知那位少年口中的“大人”定然来头不小,他既出口相邀,即使我不想去,也由不得我。
于是我点了点头,和少年一起出了人群,来到那顶轿前。
我猜那位大人大约是身体欠佳,这样热的天气,他却坐在轿中不出来,还把轿帘放下来,把轿子遮得密密实实,让人不得一睹尊容。
那少年冲我颔首,“请问姑娘芳名?”
我知他是在替轿内人问,想回答他这个问题,却有些踌躇。
这三年来,我深居简出,一直没有被人问过“芳名”,我既不想骗他,也不想暴露了身份。
我想了想,朝着轿子的方向开口道,“民女夫家姓韩。”
“夫家?你已嫁人了?”
低沉的声音自轿内传出,似乎是按压不住惊讶,冲口而出的。
但是这一声之后,轿内便再也没有动静。
许是隔着厚厚的轿帘,听得不是很真切,我竟然会觉得,刚才的那一声里似乎有些失落的意味。
我和韩彻,虽然还没拜过天地,但是自从三年前,我们便在一起了。我早已认定了韩彻是我此生所托之人,韩彻也一直对我说,他这辈子只会娶我为妻。
因此我以韩彻的姓答复,也没什么不妥。
只是我不明白,何以那位大人会作此反应。
我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却看到轿帘微微颤动,那位大人正掀起帘子的一角对少年吩咐着什么,轿内光线很暗,看不真切,只看到轿内人线条刚毅的下颌,只一闪,便隐去了。
少年走到我面前,“这位……韩夫人,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我家大人都听到了,当兵的也是听差办事,怨不得他们,都要怪那镇南王御下不严,惊扰了乡亲们。我家大人和镇南王熟识,回去定会对他讲明此事,不会再打扰乡亲们居住。”
伸手递上几张银票:“这些,是为今天的事给众位乡亲压惊。”
我活了这么多年,很少见当官的这么讲道理,听他说了那番话我心里的火气早就平息了。
况且,这事都是那镇南王引起的,这位大人替他解决了争端,还要破费钱财,实在说不过去。
我摇了摇头,表示不能收他的银票。
那少年见我不收,面上现出为难的样子,“韩夫人,乡亲们受了这半日惊吓,有些补偿也是应该的——”
上前了一步,离我更近,低声说,“——你若不收,我家大人会责罚我的。”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边的轿子,这么半天了,轿子里半点声息也没有,想必里面的那位大人身体真的不太好。
这么好的官,听他刚才那一声好像年纪也不老,却身染重疾,行动不便,只能由人代为传话,我在心里不免对他十分同情。
我想了想,我和韩彻两个,日子可以自足,不必要那大人的银钱;这村中百姓,受了半日惊吓,得些补偿倒也合理,况且还能免了那位少年为难,于是我拿了最上面的一张,扬声对着轿子的方向道,“大人赏赐,却之不恭,民女代众位乡亲谢过了。”
那少年见我收了银票,这才安心,他笑了笑,露出唇边的酒窝,“韩夫人,这是给你的。”
我见他伸过来的手上,拿着一块腰牌。
我以前在相府时,见过的王公贵戚也不少,他们府内人等的腰牌我都认得,但是这块腰牌的样式,我却从未见过。
许是这三年来,我远离庙堂,这位大人是朝中新近擢升的哪位权贵,我以前不认识,也未可知。
不过,为什么要给我这块腰牌?
青衫少年道,“地方官恣意胡为,欺压百姓,朝廷必会严惩。只是韩夫人和乡亲们今日得罪了他们,我家大人怕日后有人来找麻烦。留下这块腰牌,若是再有人为难你们,你只管拿着它找京城夏大人,他见这腰牌,自会帮你。”
我感念那位大人的细心,想了想,道,“腰牌是你家大人信物,留在我这里不太合适,不如把它交给村长?”
青衫少年一笑,“韩夫人刚才为乡亲们仗义执言,我家大人很是敬佩,这腰牌留在你这里,我家大人最放心,还请韩夫人为了乡村们,不要推辞。”
我见那少年如此说,想到留着腰牌确实于乡亲们有益,那位大人既指名给我,我推给别人反不合适,便道谢收了。
待轿子走远,我方回去,到了家门外,发现那群官兵果然已散了。
我把银票给了村长,让他兑了银子分给乡亲,自己回到住处,升火做饭。
傍晚时,韩彻回来了。
我把今天的经历讲给韩彻听,怕他为我担心,便隐去了我和官兵争论,并险些引发冲突的一节,也没有提被带到那位神秘的大人处问话的事,只说,那些官兵后来得了上面的指令,又不必赶我们走了。
心里暗自庆幸那腰牌被我回来就放在柜子里了,不然被韩彻看到又免不了一番口舌。
“……那镇南王即便是战功显赫,朝里几位王爷,还有一班老臣,都是皇亲贵胄的,却也没见皇上对谁这样青眼有加。今天为了他的封地,差点害得我们无家可归。我看那镇南王,武能定国,文却未必能安邦。皇上真是错爱他了。”
我抱怨道。
韩彻一直在听我说,却没有答话。他今日似乎有什么心事,头垂着,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拉他一下,韩彻才抬起头,慢慢道,“皇上待镇南王确实与别人不同……那镇南王此次随皇上回朝,进言例数了当今朝政的几大弊端,要皇上整顿朝纲。皇上已然听从了,还命他查办此事。现在朝廷上下人人自危,都怕被镇南王挑出毛病,在皇上那里被参上一本。青青,这个人,你要躲他远一些……”
我撇了撇嘴,“我一介草民,有什么机会和那镇南王接近?是他要赶我们走,今天派人找上门来的——丑人多作怪,我巴不得离那镇南王越远越好。”
韩彻的嘴角微微扬了扬,继而有些无奈道,“还有件事……镇南王整顿朝纲,必先从重臣着手,意在立威,相府首当其冲。相爷有令,今日起全府上下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下人不许私自离开——青青,我以后便不能每日回来看你了,只有趁相爷不在府内的空当,才有机会回来。”
我听韩彻这样说,觉得像被兜头浇了盆冷水,本来挺好的心情瞬时低落到谷底。
这个镇南王,之前为皇上赐的封地驱逐百姓,现在又做出拆散鸳鸯这种损阴德伤人品的事。
虽然封地之事多半是地方官为了巴结他所为,他自己也许并不知道;整顿朝纲也是为了朝廷,但是这样做的后果却造成了我和韩彻的分开,简直——
太过分了!
我在心里把镇南王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然后苦着脸看韩彻。
韩彻低低叹口气,“青青,委曲你了。”
我扁着嘴,“那我怎么办?”
眼泪都快出来了。
“青青,我保证,一有时间就回来陪你……你再等一等,等我攒够了钱,离了相府,我们就去江南,在那里住一辈子,再也不分开好不好?”
韩彻轻轻吻住我的眼睫,慢慢吮着上面的湿意。
我最抵挡不住的,便是韩彻这么温柔的时候。
轻轻喟叹一声,我的身子软倒在韩彻怀里。
“然后,我们再生一堆孩子,你就不会觉得闷了……”
韩彻拉下床帐时,我想起今日被人叫做“韩夫人”,唇边禁不住漾出一丝笑。
……
6英雄救美
第二日,我早早起身,换了男装,出门去了村子尽头的杨柳坞。
韩彻回了相府,不知何时能回来。虽然他昨晚补偿般地对我刻意温存,但他不在,我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我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以免成了怨妇。
远远地望见那间临水的小草棚,还没到近前,便听到一阵孩子们的笑声。
“小青哥哥,你来啦!”
有个大眼睛的小男孩跑出来,很亲密地拉住我的手,“韩大哥呢?”
我记得他叫小豆子,蹲下去抱起他来,“这段时间韩大哥有事不能来,小青哥哥替他过来看你们啦——”
别的孩子看到我来,纷纷从草棚里跑出来,围在我周围,叽叽喳喳吵闹个不停,像群欢乐的小麻雀。
我从口袋里拿出糖分给他们吃,问,“怎么今天没有读书,先生呢?”
“先生说家里有事,回家去了,好久没来了。”
“他不是家里有事,是嫌我们交的束脩太少,去别的地方教书了。邻村的阿毛告诉我的……”
我听了,在心里替这些孩子暗暗难过。
杨柳坞是由富人资助设立,专门收留孤儿的地方。这里收留小豆子这些孤儿,供他们吃喝,却拿不出多余的钱再请先生教他们读书。每个先生到了杨柳坞,呆不了多久便离开了。
我看着这群天真无邪的孩子,心下难过,面上却笑着说,“先生不在,小青哥哥教你们好不好?”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
我坐在前面,微笑着看这群小孩子摇头晃脑地背功课。
韩彻和我在城外的这所村子安顿下来后,知道了这个地方,有空时就经常和我过来帮忙。这里离城远,没人认识我,我过来时便不易容,只着男装。
孩子们看惯了我脸上的疤,也不害怕,依旧和我很亲近,他们知道我是女扮男装,在外人前都很乖巧地叫我小青哥哥。
童声清脆,听到耳里真是种享受。
刚念到最后一个“村”字时,外面突然传来激昂的马嘶声音,有人高声喊着,“谁家的马受惊了,前面的人快快闪开!”
我一惊,猛然回头,有一匹脱缰的马撞进视野,眼见着那匹马正沿着村子中间的道路,直向着杨柳坞的方向冲过来了!
杨柳坞建在村子尽头,只是个临水的草棚,四周没有遮挡,一些胆小的孩子见此情景已经吓得哭泣尖叫起来,大一点的四处奔跑躲避。小小的杨柳坞里,顿时乱作一团。
我的心里怦怦直跳,一面大声招呼着孩子们不要惊慌,让他们快点逃到外面去;一面抱起离我最近的小豆子,跌跌撞撞地向外跑。
混乱中,不知哪个孩子撞了我一下,正好是我腰上的旧伤,我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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